伦敦,1880年春
有人盯着我们。我说不出自己怎么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那不是只鬼,因为我只能看见鬼魂却不能感知它们。没错,尾随我们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你感觉到吗?”我问姐姐希丽亚,同时往肩后扫了一眼。一对老夫妇在街对面挽臂散步,一个中年妇女正费力地把沉重的菜篮拽进家,还有一个男人蹲在小女孩脚前替她系鞋带,两人都侧着头挡风。一辆黑色小马车嘎吱驶过,马儿却翘起尾巴在街上落下一块“黄金”,令本就弥漫煤烟和粪味的空气更加浑浊。在切尔西住宅区,这样一个春季下午稀松平常。
“感觉到什么?”希丽亚问,一边紧盯着面前的路。
“我们像被监视着。”
她大笑起来,“谁想监视我们呀?”可话刚出口她就止住了笑声。她停下来看看我,“他没有回来,对吧?”
没必要再问“他”是谁了。她指的是雅各·蒲福,普雷斯顿勋爵夫妇的大儿子,一个亡魂,也是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男人。一周前我们把一只变形魔遣送回冥界,自此我便没见过他。他是被等待区的管理者指派给我的,原因是希丽亚在某次通灵会上意外释放了一只变形魔。顺道一提,等待区是鬼魂到达冥界前的落脚处,鬼魂若有需要可在那停留足够长的时间。恶魔回到冥界后雅各就凭空消失了。无论我召唤了他多少次,他从不现身。
我怀疑他还没到达冥界。他是只很不寻常的鬼。与其它鬼魂不同,他不了解自己无法穿越冥界的原因。某种比临时猎魔契约更要紧的私事把他滞留在等待区,似乎与他那桩神秘的谋杀案有关。
“不,那不是雅各。”我还是失声了。
她眯起眼睛,叹着气搂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捏了捏。“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你又怎么会知道?希丽亚已经三十三岁了,至今未婚。她不乏仰慕者,可即使母亲在世时多番鼓励,她也从未答应他们的求婚。希丽亚说这些男人还不足以让她委身。这就是她至今单身的原因。过去我总认为她为枯等爱情而孑然一身的做法很是愚蠢。对我而言,坠入爱河好比被闪电劈中。你知道有人会坠入爱河,只是这样的人你从未见过。
那只是我遇见雅各前的想法了。我对他几乎是一见钟情。我们共度的时光美妙而不可思议,任何诗篇的陈词滥调都难以描绘我俩的一二。他点燃了我的激情,让我体肤为之疼痛,心为之充满,各种情感满溢得像要爆炸一样。
可他一走,似有拳头捶进我的胸膛,生生扯出我的心。那种痛楚未曾减轻,更别说全然消失了。
我们转入德鲁伊路后,盯梢的感觉消失了,可我还是在归家路上保持警惕。
我们的房子坐落在街上样式相同的排房之中,大多数房子都日久失修。不知为何,德鲁伊路像是切尔西遗忘的孩子。上流社会的人不再居住这里,我们的邻居也大多是老人,他们早在维多利亚女皇即位前就搬进来了。风儿拽拉着我们的裙摆和缎带,希丽亚为了拉住软帽不得不松开我的手。她另一只手抓着一个毛毡手提包,里面装着刚才通灵会用过的道具。
我们终于走到了前门,万幸帽子和缎带都没有被风刮走。露西迎接了我们。我们女仆的眼里满是惊喜,白晳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
“钱伯斯小姐,你有访客!”她说着,一边接过我们的软帽,“她们都是高雅的客人。夫人的裙子——”
“夫人!”希丽亚与我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露西点点头,把我们的软帽挂在衣帽架上。“我领她们到客厅了,也给她们上了茶。她们坚持要等你。你知道,我不擅长拒绝别人,而她又是这样一位尊贵的夫人。”
“谁啊?”我问。
“我没说吗?是普雷斯顿夫人和她的女儿蒲福小姐。”
希丽亚喘了一口大气,几乎比我的心跳还要响亮。我用手按住胸口,想要像平常一样呼吸,但不幸失败了。普雷斯顿夫人是雅各的母亲。我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拿大烛台击中了袭击者的头部,救了我一命。当然她也不知道,她儿子的鬼魂那时正与一只恶魔战斗。我曾告诉她我可以与雅各的鬼魂对话,可她就是不相信。她拒绝承认他已死,而她的丈夫则认为那晚的事故不过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场阴谋诡计。
所以她来我们家到底要干什么?
“她好优雅,好漂亮啊,”露西喋喋不休,把我们的外套紧抱在胸前,“我说的是她女儿,但夫人在她这个年纪来说也够迷人了,也好优雅啊。”
“别管那些了,”希利亚把手一摆,“你是用威基伍德茶具招待她们的吧。”
“是的,钱伯斯小姐。”
“做得好。”露西顿时眉开眼笑,“来吧,艾米莉,”希丽亚对我说,“让我们看看普雷斯顿女士到底有何贵干。”我们正要走开,她又一手把我拉住,“记住,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提及男孩雅各的事。天下母亲都不想听到……儿子和女孩们之间的友谊。”
我点点头,忍住不告诉她或许天下母亲都不愿听到任何有关儿子死讯的事情,尤其是普雷斯顿夫人。上次我刚说出雅各的名字,她急得快把我眼睛挖出来了,就因为我暗示过雅各要她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我刚走进客厅就察觉到普雷斯顿夫人也许接受了雅各的死。也许吧。她强颜欢笑,但不带一丝敌意。坐在她身旁的是阿德莱德·蒲福,她向我咧嘴一笑,我也报以笑意。再次见到雅各的妹妹真好,她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对我声称能与雅各鬼魂沟通一事她也马上相信了。看来是她说服了她母亲。
我向希丽亚介绍了她们,然后坐在壁炉架前的一张椅子上,希丽亚则坐着另一张。露西肯定是在客人到访时才点的炉火,因为我们离开时并没有留火。我们通灵会的生意做得不大,无法支撑春季外出时留火的费用,所以只好节省开支。我们也买不起新家具,希丽亚对此很是失落。我承认现在的场面是有些尴尬——两位魅力四射的客人安坐在我们褪色的沙发上,脚底还是一张破旧的地毯。幸好我俩都为今天的通灵会穿上了较好的日礼服。
“又见到你了,真好。”阿德莱德扑闪着那双与她兄长相像的闪亮蓝眼睛,脸庞看起来更迷人了。她那头金发比雅各要浅,精巧地垂在两鬓和耳旁,全然不像我那乱糟糟的黑鬈毛,它们永远不会安分待在同一个地方。还有啊,我的皮肤,无论我涂了多少柠檬汁也不会变白了。“希望你一切顺利。”
我们寒暄一番,喝了口茶,但没过多久话题就转向了她们来访的目的。话题正如我想象中的一样。
“钱伯斯小姐,”普雷斯顿夫人的声音如此纤细,我不得不竭尽全力才能听清,“我希望……那,我在想……如果……”她越说越小声,最终涌出了眼泪。
阿德莱德握住她母亲的双手,接上母亲的话。“我们希望你能……替我们召唤雅各的鬼魂。”
虽然我听不见希丽亚的牢骚声,但我感觉到了。这与她不喜欢雅各无关。她只是觉得我是时候考虑未来了,而我也不能嫁给一个死人。
“艾米莉?”阿德莱德用那双大眼睛凝视着我,“一切都好吗?他没有……如果一个鬼魂往生了,你是怎么形容这件事的?”
“到达冥界,”我说,“不,我觉得他没去。我只是不确定他是否会在我召唤时出现而已。我试过,但他……就是没有出现。”我提起茶壶想要斟满我的茶杯,但手一抖,茶水溅了出来。
“您确定您真要跟他说话吗,普雷斯顿夫人?”希丽亚温柔且充满理解地问。她擅长营造通灵会的舞台效果,而同情家属这一部分她也做得毫不逊色。她体贴的话语和温柔的声音经常能抚慰那些悲痛的家人,普雷斯顿夫人也不例外,她向希丽亚淡淡一笑。“你们都不容易,”我姐姐继续说,“事实上,即使你们看不见他或不与他交流,你们还是会觉得很伤心。”
“我们都准备好了,”普雷斯顿夫人说,“我们必须跟他说上话。钱伯斯小姐,你理解的,对吧?”
我非常非常了解这样的需要。
“当然,我们会付钱给你的,”阿德莱德又加了一句。
“不,请不要这样,我不想要任何报酬。”我告诉她们。希丽亚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哼声,我无视了她。“雅各是我的朋友,我也想再见到他。”他或许不想见我了,但希望他能为他的母亲和妹妹破个例。我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雅各·蒲福,来到我们身边吧。我召唤雅各·蒲福至此现世。”
好一会过去了。过了一会,又过了一会。普雷斯顿夫人垂下头,用戴着精致手套的手捂住了鼻子。阿德莱德点点头,无声恳求我再试一次。
我正要张嘴说话,可雅各已经出现在门旁,胸前交叉着双臂。一见他我就忘了呼吸,他是如此英俊——深色的头发,刚毅的下巴,还有那片让人忍不住亲吻的嘴唇。他穿着黑色的长裤,衬衣的纽扣解至胸口,露出了一小块如抛光橡木般光滑的肌肤。与所有鬼魂一样,他穿着死时的衣服,指关节上布满生前因暴力造成的割痕和淤青。
我紧抓住椅把,制止自己跑向他或投进他怀抱的冲动。我从他冷淡的表情读出,他不大会喜欢我的热情举动。上回我们甚至没有好好地道别。
“艾米莉?”希丽亚反应过来,“他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
普雷斯顿夫人呼出了长长的白雾。“雅各?”她环顾房间,湿润的眼睛细看着每一道午后的阴影。
阿德莱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哪里?”她低声问。
我指向门口,但雅各已经走开了,正慢慢靠近他的母亲和妹妹。之前他十分拘谨,但那副面具现已摘下。他跪在他的母亲面前,悲痛坠在嘴角,忧伤蒙上双眼。他母亲的双手紧握在大腿上方,而雅各的手则与它们似近若离。我惊讶地看到她垂下了目光,直直看向雅各,好像她真能看见他一样。她不可能真的见到他或感受到他覆盖在她手上的手,可她就是感应到了。
“雅各?”她伸出手臂,手指正好穿过他的脸颊,“你在这里啊。”她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雅各微微侧过头,好像他正靠着她的手一样,但当然,那只手只能陷进他头颅的深处。自他死去九个月以来,除了我,他没有接触过任何活人的身体。他一定渴望这种接触。
“也许你该抓住一些东西。”希丽亚向着雅各鬼魂的方向说,“好让我们知道你在哪里。”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吸了一口气,因为他肺里再也不需要空气了。我了解到鬼魂某些无意识动作只是长期习惯使然,而不是源自真实的需要。
“当然可以,”他说着站了起来,弯腰亲吻了他母亲和妹妹的额头。可她俩似乎都没有察觉到。
如果他也能吻我就好了。哪怕他只看我一眼我也愿意,可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他打算全程忽视我的存在吗?那可是很艰难的,因为我是这里唯一一个能与他沟通的人。
我们两人把变形魔遣返冥界后就很笨拙地分开了。我不希望他在解开死亡之谜前离开,但他不愿意再接近我了。他相信他会置我于危险之中,因为他想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而只有我的死亡才能确保这一点。
他绕过家具走向壁炉,拿起了希丽亚父亲黑白照的相架,就像他之前常在客厅做的那样。我之所以说是希丽亚的父亲而不是“我们”的父亲,因为他不是我的生父,他在我出生前一年就去世了。我的身世是个谜。我的母亲在她丈夫死后没有再婚,而她似乎也没别的情人。
“噢,雅各。”阿德莱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摇摇头又耸耸肩,“我们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从哪儿说起好呢?”
普雷斯顿女士对着相框微笑,不停地眨着眼睛。我想她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了。
“雅各?”我提醒说。他向我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他的妹妹。他点点头,意识到他必须主导这场对话。
“问她们过得好不好。”他说。
我照做了。
“噢当然了,”阿德莱德说,“挺好的。”她碰了碰普雷斯顿夫人的手,“母亲……有一段时间身体不是太好,但现在每天都在慢慢恢复。”没必要事无巨细。我们都知道普雷斯顿夫人的病因与她儿子突然失踪和她无法接受他死讯有关。
“父亲也很好。”阿德莱德镇静下来后话更多了。可她提到他父亲时,却不能像我一样感受到雅各的心情变化。雅各在世时两人不是很亲密,而当他亲眼所见普雷斯顿勋爵对我的野蛮对待后,他对父亲的厌恶更是有增无减。
“问问她有没有参加很多舞会,”他倚着壁炉,看起来就像是这栋房子的男主人,“有多少位绅士向她提出邀请?”
我问阿德莱德她是否参加了社交聚会,然后她说出了一堆自普雷斯顿夫人结束自我隔离以来她受邀的舞会,晚宴,甚至是早餐会。
“你妹妹即将为初入社交界而举办一场舞会,”普雷斯顿夫人说。她在腿上曲起手指,优雅地抵在下唇。“并不是说我们忘了你,或把你抛在脑后了……”她又捂住了鼻子,声音又小了一分,“当然,我会穿全套丧服的。”
“我知道,”他悄声说,“艾米莉,向她们保证这就是我想要的。阿德莱德是时候享受生活了。”
“雅各为此感到非常高兴,”我对她妈妈说,得到了她一个小小的笑容,“他想让蒲福小姐参加各种聚会。”
“噢,我会的。”阿德莱德说,“但我会想念他的。没有他在我身边,向他的朋友和那些他并不记得名字却假装记得的人介绍我,一切都不同了。”她悲伤地微笑了一下。
“她太了解我了。”他干巴巴地说。
知晓雅各无法辨认直系亲属外的人肯定不好笑,这或许无意中招致了他的死亡。我们已经把他的谋杀案与一位在牛津求学的男孩联系起来,我们只知道那男孩叫弗雷德里克。这个男孩以为雅各有意躲避他,实际上雅各一点都没留意过他。这种轻视引致弗雷德里克袭击了雅各,最后更演变成一场斗殴。尽管雅各当时站起身走开了,但谋杀雅各的凶手仍让人们认为雅各该为他或她儿子的死负责。雅各猜凶手要他负责的是弗雷德里克,而这个男孩一定在斗殴后不久死去。
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人知道雅各真正的死亡原因。
“我们想要找到你的尸体,”普雷斯顿夫人脱口而出。我们全都盯住她了。她看着雅各手上的黑白照,“但要这么做,我们必须问你的……你的……”
凶手。“对!”我显得略为激动了,用的不只是礼貌的语气,“我同意,普雷斯顿夫人。”我向阿德莱德抬起一侧眉毛。
她点点头。“我把那个弗雷德里克男孩和他父母可能参与其中的事告诉了父亲和母亲。父亲说……呃,不要管他当时怎么说的,反正他不太关心这条线索。他说他的侦探报酬丰厚,肯定会找出凶手,而不需要你们……我们的参与。”
普雷斯顿夫人脸部抽搐了一下。“总之,我想你也许说对了弗雷德里克的事情,钱伯斯小姐。”
“是雅各把一切联系起来的,我只是替他发声而已。”我回答说。
“不要忽视你的作用,小艾。”他说。这是他现身后第一次对我直接说话,我吓得想不出别的话来。
“您的意思是你们会雇佣你们自己的侦探吗,普雷斯顿夫人?”希丽亚问。
普雷斯顿女士摇摇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跟雅各说说话,同时希望他仔细想想弗雷德里克到底是谁,或曾经是谁。”
“他尝试过了,”我说,“他记不起他。或许我们可以小心打听下,牛津里也许有人认识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德莱德说。
“不。”希丽亚在腿上张开十指,努力遏制自己提高音量,“绝对不行。你不能介入,艾米莉。这是别人干的事,不适合年轻女士加入。”
“同意。”雅各冷冰冰地说,夹带着凛冬中每股寒流的气息。我别开了目光,可还是忍不住发抖了。我不想与他争论这件事,但若有必要我会坚持到底。
“我不是建议你的妹妹介入这件事,”普雷斯顿夫人向希丽亚保证,“只需要跟雅各沟通,尽可能地从他那里获取信息而已。我会给他的老朋友写信,向他们询问每一个弗雷德里克的事情。如果不行,我会直接给大学写信,拿到所有与雅各同级且名叫弗雷德里克的学生名单。”
“好主意。”希丽亚松了一口气。
不,没用的。完全没用。信件的消息量根本不够,而我也不打算临阵脱逃。调查太重要了。“我不确定信件能就此事得到更深入的信息。”我转向雅各,“你有朋友特别了解这个弗雷德里克吗?一个社交广泛的人?”
他眯起了眼睛。“你打什么主意,艾米莉?”
“只是去拜访一位更谨慎、更恰当的人选罢了。实际上,我更建议你去拜访他,而不是让你的母亲或者你的妹妹去。”
“啊。”他交叠双臂,歪嘴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懂了。如果我同意,那就是说,你要作为我的灵媒参与进来。很好的尝试,但答案依旧是‘不’。我不会让你介入的。”
“因为这件事与我无关吗?”我啐了一口。
“因为我不想让你受伤。”
说这话有些迟了。自从他突然闯进我的生命而又冷不防离去时,我早已痛彻心扉了。
这时希丽亚礼貌地咳嗽一声,我马上为我的单边谈话致歉。“但我真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补充说,“当然了,我也必须去。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拜访,去一趟就够了。”
“我觉得不妥,”希丽亚虽然这样说,但内心摇摆不定。从她研究茶杯和避开我目光这两点我便知道了。
“我会看好她的。”普雷斯顿夫人马上说。
“当然了,我也会去,”阿德莱德加进来,“所以会很安全的。正如艾米莉所说,这样做很小心。没有人知道我们打听什么,而且我认为雅各的引导也会非常有用。”
“哈!”雅各爆发出笑声,“见鬼的女人逻辑。我没什么好说了。”
“雅各同意了这项计划。”我告诉她们。
雅各那边传来另一声刺耳的笑,我无视了他。在公众场合,这样做最为合适。如果我现在还能与他独处……
“好极了。”普雷斯顿夫人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臀部上的巴斯克黑外套,“明天过来吧,钱伯斯小姐。还有,雅各,如果你能告诉她你的哪位朋友对我们最有帮助,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努力似乎让普雷斯顿夫人重获新生了,而我发现自己其实也很喜欢她。现在我终于能相信这位直率的女人是两位迷人、杰出孩子的母亲,而不是我一周前遇见的那团阴影了。
我们的访客——那两个活人——向我们道别了。希丽亚和我像老朋友一样把她们送出前门,雅各依旧站在客厅里,或许他又闪回了等待区。不过这次他至少能带着一两个联系人的名字回来。这样我们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就我们俩。
我打开前门,那种熟悉的窥视感又回来了。我紧张起来,左看右看。在德鲁伊路那些红棕砖大房子后方,一个小女孩正在街角转弯处盯着我们。她离我太远了,我只能看见她有一头黑发,身穿黑大衣,年龄最多不过十岁。她是我见过的那个女孩,上次她的鞋带松了,一个男人帮她重新系好。
“不好意思,”我说着,经过阿德莱德走下楼梯,“我必须跟那个女孩说说话。”
“艾米莉!”希丽亚叱责说,“我们的客人正准备离开呢。”
我举手示意让她等一会,跑了起来,但就在我离诺斯洛普太太家还有两户人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女孩张嘴说了一些我听不见的话。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也许是一件外套?——在她身后拍打着,但墙角后的部分我看不到了。
我的身后有人发出哼声。
“阿德莱德!”普雷斯顿夫人喊道。
我飞快转身,看见希丽亚正搀扶着阿德莱德,而普雷斯顿夫人正用手掌不断轻拍她女儿苍白的脸颊。雅各焦急地在周边徘徊,我知道他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她快晕过去了。”他说,绕着她踱步。
阿德莱德发出嘘声挣脱开希丽亚和她母亲,但她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天杀的,”她嘟囔着,双手按在太阳穴上。“我天杀的头受伤了。”
“阿德莱德!”普雷斯顿夫人倒吸一口气,“注意用词。”
希丽亚礼貌地咳嗽一声,看向别处。雅各停止了踱步,盯着他妹妹就像看到异界的生物一样。
阿德莱德慌忙掩住自己的嘴巴。“哦!天哪,我不敢相信自己说了那样的话!我很抱歉,母亲,真的。我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她闭上眼睛,大声地叹息着。
“我想我们该回家了。”普雷斯顿夫人说,“今天快把我累坏了。”
“蒲福小姐还需要进来休息一下吗?”希丽亚问。
“不用了。”阿德莱德在空中扬扬手,“我们走吧。”
我突然记起了那个小女孩。我向街道看去,但她已经离开了。该死的!
“明天见,钱伯斯小姐。”普雷斯顿夫人挽起她女儿的手臂。我看见阿德莱德的脸拧成一团,好像很厌恶她母亲一样。她扑哧一声大笑,刺得我后背发痛,然后她迈出又大又重的步子往德鲁伊路走去。普雷斯顿夫人只得小跑着跟上去。
雅各看着她们离开,额头皱成一团。“奇怪,”他自言自语,“非常奇怪。”
“你看到她了吗?”我问,“站在街角的女孩?你们中有哪个看见她站在那里了?我想她就是一直盯着我的人。”
“有人一直盯着你?”雅各问,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有多久了?”
“自从……”你离开以来,“一周前吧。”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把手叉在后腰,偷偷接近到可以触碰他的距离。上帝啊,我是多么想碰碰他,但他已经划清界线,言明我们间不会再有什么亲密行为了。心灰意冷中我说了重话。“如果你在我召唤你时就回来,我或许就会告诉你了。”
他克制地看向别处。“可我现在在这了,”他柔声说,“跟我说说那个盯着你的女孩吧。”
“没什么可说的。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只是……”
“只是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她站在太远的地方,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我可以想象出她那头深色蓬乱的卷发还有那浅黑的皮肤,就跟我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