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盖布尔仍然没有回到帐篷里。晚上,我和格伦一起讨论着要做的事情,尽量保持一种轻松的气氛。聊着聊着,我们觉得饿了,要了些食物。
阿巴斯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火堆旁,手上端了一个装满食物和饮料的大托盘。我们欢呼着帮老头放下盘子。纳努从帐篷门帘处走进来,欢快地咂吧着粉红的舌头。地上忽然出现了一小碗沙丁鱼,摆在他的面前。我们一起围坐在帐篷前端的桌旁,美美地吃了一顿。
“我看见纳努在吃鱼,”我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说道,“可是格伦说我们不吃肉,只吃蔬菜水果。为什么呢?”
阿巴斯回答说:“我们这里不吃肉,我们背负的罪恶与动物无关,它们与我们拥有平等的权利。有时动物之间互相猎食,是天性使然,以防群体过剩。造物主赐予我们许多植物,我们可以随意享用。我们还能收到蜜蜂和绵羊赠予的蜂蜜和羊毛,它们乐善好施。”
“罪恶怎么出现的?”我问道。
“当然是经黄泉而来。战争魔王带来的罪恶像瘟疫一样扩散。”
我点点头,感觉自己本该知道这个答案。“预言成真后,罪恶会消失吗?”
阿巴斯悲哀地摇摇头。“恐怕不会。一生背负,至死方休。”
死亡是我不想讨论的话题之一。“我们多久才能找到罗克?”
格伦给我倒了杯新茶。“我们明早出发,月黑之前就能到达南方大陆。”
“这个帐篷会跟你们同行,”阿巴斯说道,“明天一大早,我就教你们折叠和搭建的方法。记住,你们晚上一定不能赶路,而且务必生火。这个帐篷有求必应,只要你们想想光,火就会出现。追杀你们的人不可能踏上南方大陆。那里火焰长明,不存在真正的黑暗。在生意盎然的罗伊儿河旁,你们必须找到罗克,与他交流。千万不要隐瞒任何事情。在他面前没人敢撒谎。”
巫师高兴地伸了伸腰,很是满意,一声响指,他心爱的烟斗出现了。他抽了一会儿烟,补充道:“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现在轮到我了。”
“我怎样才能说服他与你和造物主重建联系呢?”我问道,同时把他向罗克的问候记在心里。
“做你自己就可以了,”阿巴斯回答道,“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说了。以诚相待,勇往直前。我确信你能完成使命。现在该睡觉了。好好休息,我会在明天黎明前回来。”
烟斗冒出的烟似乎飘进了我的头。我忽然感到身子一沉,困意袭来。格伦也犯困了,努力想睁开双眼。我们摇摇晃晃地爬上床倒头大睡,瞬间失去了意识。不经意间,夜尽天明。
天刚破晓,阿巴斯就掀开帐篷门帘大声宣布:“起床!起程了!”
我坐起身,睡意全无。这要是在平常,我得磨蹭差不多一个小时才会起床。小床头柜上出现了一杯茶。我边喝茶边向阿巴斯笑笑,以表感谢。
我看见格伦早已醒来。他已穿戴完毕,一身旅行装打扮,从头到脚都是绿色,只是颜色深浅不一。斜跨长弓,背背箭筒,腰别长剑,靴子上还插了一把匕首。武装到位后,他昂首挺胸,自信地冲我微笑。
我走进卫生间。虽然我不愿脱下这身优雅舒适的睡袍,但还是想换一身旅行装。米黄色紧身裤、墨绿色紧身胸衣、深黄色长外衣、棕色软靴、深灰色斗篷,一件也不缺。这次许愿得到的衣服挺好看的,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想道。
我用黄丝带把梳好的头发扎在后面。洗漱完毕,喝完茶,我回到了帐篷大厅。格伦和阿巴斯正在入口处谈话,他们示意我过去。
走出庇护我们的帐篷后,阿巴斯对格伦说道:“我们试试吧!”
格伦紧张地咳嗽了几声,扬起来的眉毛歪到了鼻梁上方。他点了点头,搓着手,闭上眼睛,摊开双手伸向帐篷。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帐篷,我们要出发了。一起来吗?”
帐篷从地上收起桩子,甩掉身上的泥土。中央的支撑杆向内倒下,边沿向内翻折。虽然我们走出帐篷时什么也没拿,但里面似乎已经空了。它灵巧地把自己叠成平坦的长方形,又把自己卷起来,用绳子扎出一个把手以便我们拎着它。
格伦捡起帐篷,和箭筒一起背在身后,然后朝阿巴斯笑了笑:“谢谢您,伟大的东方大陆守望者。”
阿巴斯手一挥,抹掉了这些称呼。他拥抱着格伦,在他背上使劲拍了几下,弄得箭筒里的箭哗啦啦地晃个不停,格伦的眼睛都快被拍出来了。然后他转向我,同样热情地与我拥抱。我四下张望,想着盖布尔应该就在附近。
“盖布尔不跟我们一起吗?”我问道。
“不,”格伦回答,“不需要他。你想让他来吗?我们可以叫醒他……”
“哦,不,”我断然否认,“我只是以为他会加入我们。”
“他在这儿还有事做。不管怎样,这趟旅程需要严肃对待。”阿巴斯说道。
我点点头,跟着格伦,越过阿巴斯领土上长满青草的小山,向南而去。
旅途的头几天还算平静。一路上我们没有碰到任何人,一直呆在有光的地方,魔法帐篷为我们提供所需的一切,两人相处甚是愉悦。我们彼此变得非常熟悉,在第三天就开始谈论私事了。我没什么可说的,就让他讲讲自己的故事。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格伦很会鉴赏诗歌,虽然盖布尔说他没受过教育,但我还真没看出来。他比较喜欢史诗,也知道一些打油诗和爱情诗。很多时候我只是听着,明显感觉自己没什么可以分享的。我没有最喜欢的童话或是民谣,也无法向他介绍地球的文化。他发现了我的窘境,依然很礼貌地提议为我背诵一首庄严的长诗。我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像现在这种感觉垂头丧气的时候,我还真不想听笑话。
格伦清了清嗓子,咽了一口唾沫,仰望苍穹。我看着他的喉结,他在回忆要背诵的诗词。他让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准备开始背诵。
“我们不该继续赶路吗?”我脱下靴子,揉着疼痛的脚问道。
“我停下来的时候脑子更清醒。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
“嗯,我同意。我累坏了。那开始吧。”
我把水递给他。他大口喝着,点头表示感谢。我也喝了点水,清凉的液体冲掉了牙齿上的一些尘土。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用平滑文雅的口音,抑扬顿挫地背出了诗中的每一个字。
“黑暗遮住了月亮,
浓云薄雾,夜色朦胧,
柔光流转,水面如钻石般闪亮。
一个女子在歌唱,
她用银铃般清脆的嗓音歌唱,
是的,一个女子在寒冷神秘的夜晚歌唱。
她在庭院中起舞,
四周矗立着大理石雕像,
石像与她共舞,在地上留下脚印无数。
一个巫师在窗边凝望,
他红色的双眼紧盯窗外,
是的,一个巫师在窗边凝望;只是静静地观望。
弯弯曲曲的尘土古道上,
暗影匍匐,
马的胁腹黝黑发亮,马蹄轻柔地踏在金毯上。
骑马的男子在庭院中驻足,
停下,向庭院里张望,
骑马的男子在庭院中停下,痛苦写在脸上。
巫师看着那匹俊马,
骑马的男子看着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看着男子,面如珍珠般苍白。
女孩落水身亡,
就像一只狗,在水里死亡。
是的,女孩掉入水中,在魔法漩涡中死亡,
骑马的男子跑去救她,
但巫师挡在路中央,
等他有机会说完才让男子救她
‘她唯一的夙愿是让你活着,
为了你,她甘愿死亡,
她唯一的夙愿是让你活着,今天她的愿望实现了。’”
格伦背完诗,靠着大石头在我脚边坐下。他情绪低落,盯着枯草,好像与诗人有了共鸣。
“哇,”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真悲壮!这是谁写的?”
“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埃尔夫图书馆发现了这首诗,当时还有些感动。虽然这是几百年前写的诗,但我似乎熟悉这种伤感。”
“嗯,也许该换换口味了。”
“来首好玩的诗,如何?”他抬头看着我,笑了。他的双眼不再忧伤冷酷,而是闪着顽皮的目光。
我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希望我的微笑也拥有他笑容里的正能量。我想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的内在美。
“很好很好!”他跳了起来。
我穿上靴子,也站起来。我们继续向南走,那首沉重的诗让我们放慢了脚步。他开始背诵另一首轻松愉快的诗,我们的步子也跟着轻快起来。
“给我一只脚,我也不想走一步,
给我一个夜晚,我也要没日没夜地歌唱。
给我你的手指,我就掐你一下,
给我一张床,我就在草堆里打滚。”他故作严肃地背道。
我莞尔一笑,抬头望着他。“我不觉得这首诗很有趣。但听起来像我认识的某人。”
“的确。这是少年时的盖布尔写的。我第一次上战场前,他把这首诗寄给了我。我总觉得这首诗很贴切,反映了他矛盾的本性。他小时候就很叛逆,真的,那时把我们的家庭老师气得要死。”
“我能想象出来。现在有趣多了。可能是我在脑中勾画了他朗诵那首诗的画面,就像是他站在那个大石头上,醉醺醺地给一帮小孩儿背诵那首诗。”
格伦放声大笑,一串熟悉的“嘿嘿”声在山脚回响,像欢快的子弹四处飞溅。笑声在我心中激荡,感染了我;我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绿意消褪的山峦上回荡着。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如同昨日再现。他依然友好,但有些冷淡,而我则保持沉默。如果朦胧情爱乃人之常情,那么我的梦则安守在这常情的安全范围内。格伦是我梦的主人公,我说不出口的欲望在梦里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满足。
我们仍然在找马,但没有找到,沿途也没看见任何人或者动物。这块世界似乎被大片地荒弃了。一片荒芜。长满草的山麓消失在森林尽头,取而代之的是遍地岩石和峭壁林立。顺着地形,我们开始向上攀爬,道路崎岖难走。
我们出发后第十一天的下午,一场风暴开始向北移动。我们正在一块巨大的峭壁上休息,这是最后一个峭壁,后面就是真正的山峰了。我们看到风暴席卷而来,北面的地平线黑压压的一片,片状闪电在混乱中狂舞。虽然我们有魔法帐篷,但我们料想它并不能顶住这么大的狂风。
“我们得找个结实的地方躲起来,”格伦背上他的装备,行动起来,“风暴来势很猛,而且速度很快。”
我回头看着那个大漩涡,发现它离我们非常近。我已经准备好随时出发了。我们摸索着沿山的另一侧前进,不时踩到光滑的岩石,摔倒在地。有一次跌倒爬起来,我发现脚后腱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我只能跛脚前行,无法保持正常速度了。举目眺望,四周没有房屋,也没有其他建筑。风暴就快到我们头顶了。我满心恐惧,拼命向前行进。
我再次滑倒,重重地摔倒在地,沿着峭壁滑了很远,又从峭壁上坠落,掉到下方大概十英尺距离处的平台上。我仰面摔到石头上,痛得无法呼吸,格伦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他来到峭壁边,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救我,碎石从悬崖边哗哗滚落下来。
“你没事吧,阿兰娜?受伤了吗?”他的手轻轻在我身上触碰,检查有无伤口。看到那条血淋淋的大口子,他摇着头,撕掉衬衫帮我包扎。
包扎好后,我深深倒吸了一口气,忍痛咬着牙说:“我没事。风暴到哪了?”
“就要到我们这里了。我们在一个山洞洞口,我没法看到风暴了。”他突然睁大双眼,意识到他刚刚说的话,“山洞!”
我抓着他的马甲,沙哑地说道:“阿巴斯不是警告过我们远离山洞吗?跟踪我们的东西生活在黑暗里,记得吗?而且这里马上要天黑了。”
他听了之后面色发白,估计了一下山洞的高度,发现帐篷无法正常打开。“咱们看看它能不能变小,”他把帐篷放在洞口的地面上。“帐篷撑起,我们需要你。”他说道。
帐篷自动解开,试着撑起来,却发现在有限的空间里无法像之前那样完全展开。但它坚持着,成功地撑开了门,亮起了光,只不过里面没了熟悉的家具和其它设施。它只能勉强撑开,将就使用了。
格伦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拖进帐篷。外面狂风大作,秋天的暴雨哗哗地下了起来,最后进帐篷的是我的脚,因此靴子上溅着最先落下的雨滴。
“只要这里有光,我们就应该没有危险。”我一边说着,一边翻身趴在地上,以便格伦帮我处理大腿上的伤口。我能感觉到血液流过腿时急速变凉。
“真希望我有朝莓酒。”他说道。
一个淡紫色的瓶子出现了离我脸1英寸的地方。他打开瓶塞,我们几分钟就把它喝光了。我想要一些热乎乎的食物,一碗鲜美的玉米浓汤出现了。汤的温度比体温高不了多少,但是它融化了我冻僵的身体。
“帐篷,谢谢你。”我亲切地拍着内壁。
微微冒气的碗旁出现一张便条,写着:“不客气。”我把便条给格伦看,他笑了,也拍了拍帐篷,然后递给我一块松子饼干。由于空间不够,没有烟囱,我们无法生火。外面骤冷的空气侵入了我们的藏身之处。我吃完饭,忍着疼痛单脚跳到后壁,伸出手试探着。帆布后面没有岩石,山洞还很深。我祈祷里面没有人。
“我要不要去看看?”格伦听到我的结论,问道。
“不,别去。”我的手搭在他身上。这是在他背诗之后,我们之间第一次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他笑了,把手轻轻按在我的手上。“那我不去了。”他说道。我们坐在魔法帐篷的门口,听着秋季被冬季抹杀前的悲鸣。
我们还算安全,帐篷里也干爽,但我的手渐渐失去了知觉,我像是睡龙一样呼出浓浓的白气。气温骤降,我想要一条毯子。毯子马上裹住了我。格伦也要了一条。我们像爱斯基摩人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着。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除了狂风暴雨,我们急需其它声音打破沉默。
“我不确定,可能快到晚上了。中午过河之后,我们沿着那条垂直河岸的路走了挺长时间。”他说道。
“所以很可能在黎明之前,外面的天一直是黑的。”我叹了口气,希望尽快离开山洞。我想要一杯温热的风味苹果酒。从地上端起酒杯的时候,我一如既往地感谢了阿巴斯的礼物。
“啊,好主意!”他举起自己的啤酒,“干杯!”他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杯子。我们一起喝着酒。这些酒既温暖,又美味,大大振奋了我的精神。
几杯酒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气温更低了。我开始打颤,还急着要上厕所。我四下张望,发现卫生间出现在一个非常靠后的角落。我谢了帐篷,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我的腿已经恢复了一半。苹果酒渗入我的血液,与朝莓酒混在一起,让我感到了一丝愉快。
当我出来时,格伦还在原地,可是他的表情让我担忧。他皱着眉,眉头深陷,从帐篷口向外张望。外面下着雨夹雪。
“怎么了?”我问道,重新裹上毯子,冲到他身边取暖。
他微微摇了摇头,转过来看着我。脸上阴郁沉思的神态一扫而空,露出一张可爱的脸。他笑了,我也笑了。接着,毫无征兆地,他捧起我的脸,深情地吻了很长时间。我的手指和脚趾冻僵了,但我的心像火炉一样燃烧着,熔化了心中那块名叫孤独的千年寒冰,这种孤独感我已习以为常。寒冷不要紧。黑暗中的危险不要紧。他的臂弯就是我的家。
他吻得更深了,我知道我必须做出决定。我会同意吗?之前我经常想,真的是经常想。如果说撩人的梦是内心的写照,也许我该投降了。之前在梦醒之后,我还能希望自己没把梦话说出来,而现在我完全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我迷上了他,我知道他也迷上了我。这就够了吗?他长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脖颈,非常温柔。我整个身子都酥软了。
我之前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所以很奇怪,自己没有一点经验,却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我是一个三十岁的老处女,之前从未与谁有过肌肤之亲。我不记得原因,但我觉得是自己太孤僻,太内向,与人相处容易受伤。长期以来,我一直找借口回避这一刻。他的手向下滑过我的背,把我抱得更近了。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我如痴如醉。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夹着些许泥土的气息和丝丝甜意。他的双唇在我的脖子上搜索着,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热情地吻起来。已经做出决定了。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慢慢向下移动,滑过他的胸膛,他的腹部,继续向下摸索。
他猛地向后一闪,躲开了我,但依然坐在地上。要是我可以不为此深受打击,那我肯定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我紧闭双唇,防止它们颤抖。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闪电照亮了他的脸,双目圆睁,惊恐地瞪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可怕女妖。我真想砍下自己那只放荡的手,扔到他身上。我气得胸口发紧,火冒三丈。我打算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他身上。外面雷声大作,我觉得它在鼓励我,让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他说出一串恶毒的话。又一道闪电划过,我和着闪电缓缓开口:
“你是个懦夫,格伦·艾兰比尔。”
字字击中他的软肋,他颓废地向后倒去,最后双手撑住了身子没有倒在地上。我想逃离,我想在他胸口上踢几脚,然后跑出山洞,跑进风暴里。我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了。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真该死——我在玩弄这个傻子,这个仆人。我站了起来。
他撑直了身子,静静地坐着,盯着我看了好久。我无法直视他,于是转到一边。我快要哭了,但我不想哭。我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一如既往。
我听到外面冰雹落在悬崖上疯狂弹跳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一阵冰冷的寒风把门帘吹了进来,几码开外一道闪电嘶嘶地叫着。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胳膊上汗毛直立。接着一声惊雷,天空似乎炸裂了。帐篷好像变小了。世界末日来了。
“我是懦夫。”他小声说道。声音轻得我几乎没听见。雷声过后,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我不想再听一声敷衍的道歉。不等他张口,我就伸手制止了他。我吸了几口冷气,眼中的怒火仿佛要烧掉我们之间的空气。
“别。不准道歉。你不想要我,好啊。我明白了。但如果你再敢像刚才那样碰我,我就把你掐死。我不能——”
“不想要你?”他的声音大了一些,“你觉得我不想要你?”
我把手伸向空中,眼珠直转。毯子滑了下去,我赶紧把它抓起来裹好。真希望我的心也能这么容易就裹好。
“不早了,我们睡会儿觉吧。”
“不,阿兰娜,你逃不过的。如果我是懦夫,那你也是。”
我任由毯子掉落,两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用力扇了他一巴掌。“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叫我懦夫,永远不许。我穿过地狱,起死回生,我什么都不怕。你才是懦夫。你妻子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我话未说完就后悔了,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碰到帐篷。
他的表情击垮了我。我的心似乎从胸口滑出,沿着山坡啪嗒啪嗒地一路跌下去了。他痛苦的神情太过沉重,我整个人几乎要跟着我的心一起滚下山崖,坠落谷底。
“真对不起。”我说道。
但这道歉远远不够。
他站起来。脸依然痛苦地扭曲着。那个表情好像刻在他脸上,永远不会消失了。我期待着他的笑容,那种第一眼就让我爱上他的迷人笑容。现在我毁了一切。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恨不得掏出我的灵魂,让他看看我有多后悔。
泪水涌上眼眶,刺痛着我的双眼。我无话可说。他像是忽然丢了魂。我转过身,向小床走去,床上出现了我需要的毯子,我盖住头,颤抖着,在静默中悲痛着,希望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裹在身上的毯子被掀开了。他爬进来,躺在我身旁。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他的手很冷。我不情愿地背对着他。
“对。”他说。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什么?”
“恐怕是这样的。所以她投入盖布尔的怀里,他什么都不怕。”
“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很抱歉。请原谅我。”我想抚摸他,抱住他,让他感受到我深深的歉意。但我发现他说的是对的,我也害怕。
“不,我很抱歉。”他说道。
我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按住我的嘴唇。“让我说完。”
我点点头。
“我爱你,阿兰娜。”
时间停止了。
“从见到你半死不活地躺在枯叶堆里,厉声斥责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了你。”
外面雪花飘落的细碎声响让时间重新开始流淌,我的心脏也恢复了跳动。
“我是一个懦夫,因为我爱你,却又感到害怕。”
“我也是。”我终于张开了口,低声说着,几乎停止了呼吸。
“你是害怕还是爱我?”他的脸上挂着我渴望的笑容。
“都有。”我细声说道,把他拉过来用力吻了一下,以显示我多么爱他。
他温柔地拉着我一起坐起来。我有点奇怪,但见他没有躲开,我就一直吻着他。他的手伸进马甲的口袋,掏出了一个东西放进我手里。我没看见那是什么。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问道。他眉毛轻耸,脸上露出令人难以抗拒的可爱与真诚。
“什么?”
他笑了出来,眼中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我……天啊……真的吗?”
“求你了,阿兰娜。如果你拒绝我,我就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