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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入西厂坑似海

慕筱雅抬起手,对着面前的穿衣镜,做了个鸡爪子似的兰花指。

然后就被自己恶心到了。

收回手在石青色的短衣上狠狠蹭了蹭,她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五年的职业生涯,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他们做人皮面具这一行的,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实际上不仅对从业人员的专业素质要求极高,还得兼顾综合技能,简直比“特工”还辛苦。为了配合本职工作,上要能飞檐走壁,下要能入海捞鱼,变个声、玩个角色扮演什么的,更是基础中的基础。

五年来,为了观察丐帮帮主的脸,慕筱雅蹲在街边扮过乞丐小喽啰;为了研究“京城第一头牌”的模样,她混进青楼扮过端水丫头;至于其他,去戏班子扮过关东大汉,去茅厕扮过扫地阿婆,就连躺在地上装尸体的事她也干过不少,却唯独没有假扮过现在这个身份——太监。

由于生理构造的特殊性,要扮成一个合格的太监并不容易。声音既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动作既不能太爷们儿,也不能太“娘炮”,这分寸实在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难拿捏。

沉默片刻,慕筱雅再度鼓起勇气,用手捏住自己的喉头,尖声细气地憋出了一声“啊”。

“哗啦啦——”一阵喧哗,停在窗边的鸽子被吓跑了。

慕筱雅一阵无语。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破锣似的嚷嚷声:“快出来,快出来,紧急集合!”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外面开门声和脚步声就响成了一片。

作为一个来到西厂才三天的新晋小太监,慕筱雅不敢耽搁,赶紧把瓜皮帽往头上一罩,胡乱地扯扯衣摆,迅速冲出门去。

外面已经齐刷刷地站了几排人,慕筱雅挑了个角落站定。不多时,一个资历老些的太监上来把人数清点了一番,便走了回去,朝着廊下坐着的一人道:“包公公,人齐了。”

那不知是何身份的包公公点点头,然后挺着圆肥的肚子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对着小太监们开了腔。

慕筱雅一看来人不是顾锦瑜,兴趣便减了大半,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包公公说话,以便学习太监正确的发音方式。

包公公大概是西厂的上层领导,交代了一番“西厂行为准则”之后,这才转入正题。

“一连几天夜里,宫中都出现了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士。为了加强寝宫的护卫工作,从今天起,我们西厂将派出部分人手,协助禁卫军保护皇上。”说到这里包公公顿了顿,面露得意之色,原本鸭叫一般的嗓音也高扬了几分,“这份差事,某些地方就是求还求不来呢!所以这是咱们西厂的荣誉,绝不能出错,听明白了吗?”

慕筱雅在人群中跟着疯狂点头,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也扑闪出两道小精光来。

包公公口中的“某些地方”,指的不是别的,就是朝中同为皇上私人狗腿子待遇却天差地别的另外一个厂卫机构——东厂。

慕筱雅刚进宫时,曾因为走错路误闯过东厂一回,当时她一脸惊恐地撞见一大群太监正围坐在院子里,一边打哈欠一边斗地主,故而她对这种“天差地别”倒是颇有体会。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缘故,那就是北陈的第三任皇帝萧明睿,是个百年难遇的杰出昏君。

他模样生得俊逸风流,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爱好还极其广泛。若是放在民间,他没准会成为杰出的书法家、绘画家、文学家、作家,甚至著名道士也有可能。只可惜他呱呱坠地时挑错了位置,掉进了帝王家。于是继位以来,他成天缩在后宫里捣鼓自己的兴趣爱好,除了正事,什么都干。

上头的主子既然不靠谱且不管事,朝中的实际大权,自然就落到了据说抱大腿的姿势格外得当的西厂督主——顾锦瑜的手中。于是乎,今天砍掉王氏的脑袋,明天整整东厂那帮浑蛋,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跟家常便饭一样。

当然,酷炫狂霸跩绝不只是顾锦瑜的唯一属性。坊间早有传言,说他虽然是个太监,模样却美得逆天。故而明知他不带把,宫外想跟他套近乎的小姑娘还是一堆接着一堆,甚至还有人为了他,甘愿改头换面,混进宫来。

好吧,其实不是。虽然这么想的人很多,但真这么干成了的,目前为止只有慕筱雅一个。

而此时此刻,在听了包公公交代下来的任务之后,她皱眉想了片刻,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打开了。

慕筱雅进宫的时候,原本打算低调行事,等遇上顾锦瑜之后再凑上去狠狠巴结。然而进宫三天里,她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才渐渐意识到,这位督主大人似乎不怎么亲民,偶遇什么的,难度估计大了点。

于是她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抓住一切机会,奋勇争先!

这样想着,慕筱雅立刻自告奋勇地报了名,并在当晚出现在了御花园门口站第一班岗,立志要将那个可疑人士绳之以法!

这样一来,她就能升职加薪,当上小档头,出任副督主,走向人生巅峰了!等混出头了,何愁见不到顾锦瑜?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她正乐呵呵地自我“脑补”着,也不知道傻站了多久,忽地听见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慕筱雅立刻警觉起来,低声问道。一出口,她发现声音不对,赶紧模仿包公公尖细的太监腔,重复了一遍,“哎呀,作死哟!是谁在那儿呢?”

黑暗中没人回答,只是那窸窣声凌乱了几分,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对方发觉行迹暴露,正在往反方向逃窜。

后宫不允许佩带武器,慕筱雅在原地左右看了看,顺手抄起靠放在墙边的一把铲子,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御花园。

今夜的月色不甚明朗,万籁俱寂,所以那唯一的响动,也就格外明显。

“站住!”慕筱雅扛着铲子,无比矫健地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威胁警告,“御花园就一个门,看你怎么逃!”

那人明显迟疑了一下。而就在这短暂的空当里,慕筱雅已经大步上前,一铲子拍上了对方的脑门。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一个黑影栽倒在地。

慕筱雅一边感叹着“幸福来得太突然”,一边举着铲子小心地移动过去。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歪歪扭扭地侧倒在灌木丛中,她顿时喜上眉梢。

在宫里穿着夜行衣,不是刺客是什么?!就这么轻松自如地把贼人逮了个正着,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慕筱雅抬脚试探着踢了踢地上的人,见那人没反应,她脚尖移动,又在他的两腿之间踩了踩,哟,还是个公的。

慕筱雅蹲下身子把他脸上的黑色面罩扯开,探了探鼻息,见他还有气,心头又是一喜。她立刻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麻绳,把人结结实实地五花大绑了,又将绳子另一头紧紧系在了树干上,这才拍拍手,放心地出去报喜了。

四分之一炷香后,慕筱雅领着包公公,以及一干西厂喽啰来到了事发现场。

“这里这里!”她一马当先冲在前列,拨开灌木丛,冲后面猛招手,“奴才就是在这里和刺客英勇搏斗后,把他打昏的!”

包公公挺着肚子,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瞅着地上黑魆魆的那道影子,再看向慕筱雅时,眼中已经有了赞许的意味。

“不错,”他颔首以示认可,“你叫什么?”

“奴才名叫小雅子,今年刚来。”慕筱雅赶紧狗腿地点头,被领导问名字,就是升官的前兆啊!

为了全面地展示自己武力和智力上的超凡脱俗,她又道:“对于扰乱后宫治安的犯罪分子,奴才虽然一向对他们深恶痛绝,但万事以大局为重,所以最后打他的那一下,奴才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疾恶如仇的冲动,只打昏,没打死。而且奴才觉得,这货八成是有同谋的,只要把他扔进宗人府,十大酷刑随便来上一种,肯定能揪出幕后指使,将他们一网打尽!”

“嗯,你很有想法。”包公公继续点头,随即翘起一根兰花指,对身后的一个小太监道,“把他翻过来,先看看是不是宫里的人。”

小太监刚要动,却被慕筱雅一把拦下,她大义凛然道:“刺客凶猛,放着我来!”开玩笑,邀功这种事,当然就要做足全套,怎么能让别人抢了先?

说着慕筱雅几步走到刺客旁边蹲下,毫不留情地把人翻了个边,然后揪住那人下巴把脸抬起,冲包公公道:“看,这就是那个挨千刀的刺客!”

说话间,几个小太监跟了上来,举起手中的灯笼,往那人脸上一照。

然后,世界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觉察到气氛不对,慕筱雅移动目光朝周围看了看,发现此刻每个人都顶着一张抽筋似的脸。

她很奇怪:大家激动成这样,难不成这人还是什么了不得的要犯?

我的妈呀,这是要发啊!

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要好好表现,便道:“包公公不用担心,奴才已经把他捆得死死的了,他一根手指头也别想抽出来!”说着她伸出手在那人脸上“啪啪啪”地拍了几下,恶声恶气道,“起来起来!没看见包公公来了吗?装什么死啊!”

“住……住手!快住手!”包公公急匆匆地开口,声音都变调了。

慕筱雅正想告诉他她自有分寸的时候,被她揪着的那人忽然动了一下。

而这一微小的动静,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哗啦啦——”以包公公为首的西厂太监跟被人抽了腿骨似的,瞬间就跪倒了一片。

“皇……皇上!奴才参见皇上!”

慕筱雅蒙了。

等等!那什么,皇上是她想到的那两个字吗?

有没有可能是刺客的名字刚好叫“黄尚”?

慕筱雅僵硬着扭头看向面色煞白的西厂众人,显然是自己想太多。

可是一个正常的皇上,没事干吗要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地在自家后花院里晃悠啊?

啊,不对,她忘记了,自家皇上的行事作风,和“正常”这个词,本身就存在着一定的距离。

她正神游之际,怀里的人忽然身子一抖,打了个喷嚏。

慕筱雅一惊,发现自己一只手还抓着对方的下巴,顿时吓得魂都要飞了。

下一刻,“扑通”一声,她也跪在地上了。

“皇……皇上,奴……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请……请皇上看在奴才新来的分上,饶……”

“你刚才看见朕了?”慕筱雅话说到一半,冷不丁地被一个声音打断。

北陈皇帝萧明睿在众太监七手八脚的簇拥下解了绑,他站起身,抬手揉了揉鼻子,说话的声音幽幽的、闷闷的,兼备了沮丧、哀怨等多种复杂情绪。

唉,当着一干太监的面被人当成刺客逮了,摊上这么丢面子的事,不郁闷才怪呢!

虽然听不明白对方到底是要问啥,但慕筱雅还是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老实交代了自己“作死”的经过。

“奴才刚才在御花园外听见里面有响动,一时冲动,就,就追了进来……”慕筱雅用余光瞅瞅面前的人,立刻不失时机地飞扑在地,“皇上啊,奴才有眼无珠,还请皇上大发慈悲饶奴才一命啊,呜呜呜……”

正号啕得肝胆俱裂,肩膀忽然被人戳了戳,慕筱雅含泪抬头,却见萧明睿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面前。

一扫刚才的颓丧之色,萧明睿直盯着慕筱雅,眼里跟藏了小星星似的,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你没有看见朕,只听见了声音?”

慕筱雅搜寻了一下记忆,那时候貌似的确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来着。不过等等,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皇上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但不管怎么说,生死关头,哪怕摆在眼前的只是一根腿毛,她也得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揪住了,更何况,皇上这话听起来就好比一条朝她伸过来的笔直的、修长的、光滑的大腿。

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于是慕筱雅目光虔诚地抬起头,毅然决然地道:“不,皇上!其实奴才既没看见也没听见,而是嗅到了您身上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才找到了您那高大伟岸、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的身影!”

“嗯?”萧明睿看着她,尾音和眉毛同时上扬了几分。那笑容映照在夜色里……呃,有点黑。

慕筱雅瞬间腿软了,只得哭丧着脸,实话实说:“回皇上,奴才是根据灌木丛中枝叶的声响判断出皇上的方位,才……”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人生苦短,如果让我选个死法,能选自然死吗,皇上。

慕筱雅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实话的,谁知话音刚落,她的肩膀就被人重重地一拍。她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便见一身黑衣的皇上已经站起身,一面小跑着绕场一周,一面无比骄傲地对周围每一个人表达自己内心的狂喜。

“朕成功了,朕居然成功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半刻之后,萧明睿终于消停了下来。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折扇来,他“唰”地一展,笑眯眯地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朕最近在书上看到一种源自西域的神秘涂料,能让人在夜里隐去行迹。朕一时兴起,便按照那书中记载的用料熬出了许多,稍加改进之后,又染出了一件隐身的夜行衣,”说着他十分得意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看,就是这件!这可是朕亲手设计的,式样是否很时新,剪裁是否很得体?”

西厂众人一阵无语。

而慕筱雅十分蒙。

这到底是什么神展开?所以说,前几天没事在宫里晃悠引起恐慌的“神秘人物”,也是你吗,皇上?你这么折腾,就是想试试这衣服是不是真的能隐身,是这样吗?

在场的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个原因,各自露出了生吞蟑螂般的复杂神情,却没人敢开口。

“哎,你们可不要怨朕用这法子验证效果,如果直接问,你们敢说实话吗?就算看见朕了,也统统都会拍马屁说看不见吧……”萧明睿依旧沉浸在自己巨大的喜悦中,感慨万千、滔滔不绝,直到一个小太监炮弹似的冲了进来。

见了萧明睿,小太监瞬间哭成泪人儿:“皇上啊,可算是找着您了!奴才胆儿都要吓破了啊!”

虽然他此刻几乎是滚进来的,但作为皇上贴身的太监,他的分量自然够重,包公公见状忙带领一干小喽啰往后退去,为对方让出空间。

只可惜底下人急得火急火燎,上头的那位却笑得没心没肺。

“没事,朕看见这里有人,就来试试隐身衣而已。看来效果不错,朕心甚慰啊,哈哈哈!”萧明睿笑眯眯地拍了拍那太监的肩头,以示安抚,紧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天色已晚,朕要回去睡觉了。”

没有皇上的吩咐,慕筱雅不敢轻易起来,只得一直保持跪着的姿势,累得浑身酸痛。此刻一听这祖宗要走了,她内心顿时“喜大普奔”,赶紧螃蟹似的横向缓缓移动,以求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料萧明睿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慕筱雅,扬眉道:“你叫什么来着……哦,对,小鸭子!是这个名字吧?”

慕筱雅很想纠正一下他的发音,但在这紧要关头,她可不想没事给自己的脑袋找不痛快,便只能保持四肢伏地的状态,看着他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萧明睿眯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有多重含义,然后转身走了。

慕筱雅内心在咆哮:皇上你把话说完啊皇上!死也要让我死个痛快好吗?!

萧明睿领着贴身太监小吱子,摇着扇子,哼着小曲走出了御花园。

走出几步,他脚下一顿,侧头看向洒满月色的宫墙。视线的边缘,一道黑影从墙头闪过,瞬间隐没在夜色中。

“皇上……”眼见着周遭无人,小吱子稍稍凑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明睿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只是若无其事地回过身,继续迈开步子。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总归没事。”他扬了扬眉,从袖中摸出那张刚拿到不久的小字条,朝旁边一抛,道,“看看写的什么?”

小吱子手忙脚乱地接过,展开,借着月色细细端详。

待看清之后,面色变得煞白,他紧握着字条,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了?”觉察到小吱子的异样,萧明睿微微敛眉。然而不待对方作答,他自己已扬起手,迫不及待地将字条夺了回来。

月色如水,在不大的字条上细细地流泻开来,将上面的墨色字迹衬得越发浓黑。

字条上只有简单四个字:生死未卜。

萧明睿眼光微微一凝,但瞬息之后,又恢复如初。

“生死未卜也不算最坏的消息,”他懒声道,“先等等,静观其变吧。”

语音落下,他将字条揉成团收进袖子里,举步离开。

三更半夜,慕筱雅从睡梦中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皇上他,他为什么知道她叫小鸭子,啊呸,是小雅子?!难道那个时候,他已经醒过来了?还是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真的晕过去?!

也就是说,自己在当今皇上还清醒的状态下,不仅把人五花大绑了,打了他几个耳光,更严重的是,还用脚踩了他的那个啥。

想到这里,慕筱雅浑身一个激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自己可以提前准备后事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小吱子就带着萧明睿的口谕,出现在西厂的大门外。

口谕的内容简洁而高深,只有四个字:传小鸭子。

慕筱雅不敢耽搁,接到旨意后立刻顶着一对黑眼圈,忧心着脖子上摇摇欲坠的脑袋,跟着对方来到了御书房。

慕筱雅推门而入时,萧明睿正负手站在御案后,低头皱眉,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东西。

他头上戴着镀金嵌双翅冠,身上穿着的分明是寻常便服,却因深紫缎子彩绣九鸾飞天的图纹,色泽明丽,而夺人眼球。周身上下虽如孔雀般花枝招展,但竟不落俗套,只显出一番旁人无法企及的富贵天成的气质。

昨晚黑灯瞎火的,慕筱雅并没看清他的脸,现在在灯光下这么一瞅,也不得不承认,凭着萧明睿这副皮囊以及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天家气度,若是到宫外走上一遭,也是能让许多花痴少女“一见误终身”的。

忐忑地跨入门槛,慕筱雅脑中浮现出昨晚的事情,双腿禁不住又软了几分。她不由得暗自琢磨是否需要一进门就直接跪地求饶,争取宽大处理。

萧明睿听闻响动抬头看过来,跟个没事人一样,欢快地冲她招手道:“小鸭子,快过来!快过来!”

慕筱雅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与此同时一句“奴才该死,冒犯了皇上”已经含在口中,准备随时用来保命。然而萧明睿嫌她移动的速度太慢,一把将人拉到身旁,往身前一指,问:“快帮朕看看,方案甲和方案乙,哪种更好?”

御案上,摊着两张服装设计的图纸。

慕筱雅无语。

相对于她的无言,一旁的萧明睿却是滔滔不绝:“昨夜多亏小鸭子帮朕证实了那隐身夜行衣的效果,朕连夜对式样进行了改进,打算批量生产,发放全宫,进而推广到全国!你赶紧替朕看看,这新旧两款式样,哪一种更好?”

皇上,您堂堂一国之君,成天琢磨这个真的合适吗?

而正当她皱眉凝神,严肃地思考着哪一种答案比较不容易让自己掉脑袋的时候,就听见小吱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上,宁王殿下求见。”

慕筱雅在进宫之前,是做过周密的准备工作的,所以关于这个宁王的大体情况,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比如宁王的生母乃是先帝的第二任皇后,论起身份,倒算得上是十分尊贵的嫡子。加上他为人温润谦恭,彬彬有礼,原本是朝中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可谁也没想到,先帝临终前大笔一挥,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和第一任皇后生的孩子,也就是当时还是晋王的萧明睿。

这个消息一出,不仅朝中群臣惊得掉了下巴,就连民间赌皇位继承人会是谁的人也纷纷排队上了天台。

不为别的,只因这萧明睿在宫中,从小就是出了名的不靠谱。

今天逃课,明天溜出宫,后天抱一堆蟋蟀在寝宫里养……这样的人当皇上,谁能放心?

不过这种国家大事慕筱雅无心掺和,也掺和不上,她惦记着的只有那无比诱人的“百金”,所以这时候她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拍屁股退场。

于是她忙道:“那个,皇上,既然宁王殿下来了,那奴才就告退了!”

也不知道萧明睿是否听见了她的话,他忽然一撸袖子盯着图纸,拿起砚台上的毛笔,口中兴奋地道:“朕刚才灵光一现,又想到个方案丙!这个方案综合了前两种方案的精华,一定会大放异彩!那什么你先去吧,改天再过来帮朕参考参考。”

等等,皇上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慕筱雅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那个……宁王殿下……”

“哦,对。”萧明睿恍然想起来,抬头看向她道,“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个话给宁王,就说朕正忙着呢,脱不开身,让他改天再来吧!”

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先帝在天上如果看见自己的接班人是这副德行,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门外,宁王萧明嗣听了慕筱雅带的话,脸上浮现出黯然的神情。

但很快,他微微牵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道:“皇兄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就不叨扰了。”顿了顿,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交给小吱子,道,“还请交给皇上过目。削减赋税一事迫在眉睫,却又牵一发而动全身,请皇上务必早做决断。”

见小吱子拿着东西转身进屋了,他才收了脸上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慕筱雅做恭敬状站在一旁,将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后,不由得感慨天家血统果然十分优质,别的不说,单是容貌指数就甩出普通人一大截。

单论面相,萧家这两兄弟极为相似,但气质又截然不同。比起处处流露出不靠谱气息的萧明睿,萧明嗣从五官线条到性格举止,都显得柔和温润许多。尤其是他刚才那一声略带忧郁的叹息,更是让慕筱雅的小心肝都揪起来了:宁王貌美,我见犹怜啊!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见萧明嗣撩了撩身上月白色的墨色藤纹锦袍,冲她微微笑道:“这位小公公不是皇兄宫里的人吧?若无事且先回去吧。”

言语间的那一笑,看得慕筱雅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出御书房的路只有一条,同行在所难免,一路上她只好小心地跟在萧明嗣身后。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局促,萧明嗣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温声道:“我过去在宫里并不曾见过这位小公公,可是新来的?”

慕筱雅乖顺地点头,道:“奴才刚进西厂,名唤小雅子。”

“小雅子?”萧明嗣眉眼弯了弯,盯着她看了看,道,“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慕筱雅顿时泪流满面,一个叫她“小鸭子”,一个夸她的名字好听,同样是在天家出生的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而这萧明嗣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温润如玉,平易近人,哪怕是面对着慕筱雅这样不起眼的小太监,他的自称也是“我”而不是“本王”,没有半点架子。

一来二去几句话之后,慕筱雅对他的好感度已经“噌噌噌”地疯狂飙升。

但她欣赏美男的同时,也留了个心眼,没有忘记自己入宫的目的。

“唉,说起来入宫这么些时日,奴才还不曾见过我们督主呢。”状似无奈地,她发出感叹,“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萧明嗣闻言,摇摇头道:“实不相瞒,西厂向来直接听命于皇兄,那顾督主除了皇兄本人以及部分西厂中人,旁人是极难见到的,更别说知晓其行踪了。我同他,也只有过数面之缘而已。”

搞得这么神秘,不愧是萧明睿的“铁杆狗腿子”。

慕筱雅暗自撇嘴,知道这萧明嗣待人诚恳,胸无城府,身处权力中心外,想来也没办法知道太多内情,便挠头笑笑,用无所谓的语气道:“哈哈,那就算了,祈祷他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宫门外。王府的马车已在外候着了,慕筱雅恭恭敬敬地把萧明嗣送了上去,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往西厂的方向走去。

而与此同时,萧明嗣在马车轻微的颠簸中,眼看着那道人影渐行渐远,最终化成了一个点,这才放下车帘,靠坐回了车内。

车内还有一人,玄衣玄裳,皮肤又极为黝黑,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几乎同隐身无异。

目光落在萧明嗣嘴角残留的笑意上,他慢慢开口:“不知殿下因何事发笑?”他的声音极为低沉,有如千丈潭水,百尺深渊。

萧明嗣抬头看向他,笑容加深了几分,却依旧轻柔如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他喃喃地诵出了《木兰诗》中的句子,“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黑衣人神情骤然一凛,但极快地,他用沉稳的声音掩盖住了自己神情中细微的异样。

“殿下的意思是,方才那个小太监身份有疑?”

“正是。”萧明嗣颔首,对于身旁的这人,他是从来不隐瞒什么的。

“殿下打算如何?”黑衣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与此同时,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化。

萧明嗣却淡笑着摇头道:“我看她的模样,不像是有什么坏心。一个小姑娘混入宫中,兴许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暂且先不要打草惊蛇吧。”

黑衣人闻言一时沉默。

萧明嗣这样的性格——用最大的善意揣度所有人,用最大的仁慈对待所有人,这同他王爷的身份实在是格格不入。这样的人,若不生在帝王家,兴许能拥有一份细水长流、平静安乐的人生。

然而萧明嗣偏偏生在了帝王家。于是在宫廷荣辱沉浮、权力重压之下,出现了那样不可思议的变化,虽然他本人目前还不知情。

可作为旁观者的黑衣人,有好几次都想把事实告诉他。然而许多年前,他在甄皇后,即萧明嗣的生母临终前曾立下的誓言,还清晰地留存在脑海中,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淡去分毫。

于是黑衣人打消了念头。

甄皇后年纪轻轻,却死于不甘和怨怼。他要替她完成遗愿,为此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黑衣人将思绪稍稍收回几分,沉声道:“属下谨遵殿下之意。”

慕筱雅发现,作为一介刚入宫的小小新人,她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原本她以为萧明睿乃堂堂皇帝,是不会把自己这种“小虾米”放在心上的。但事实证明,对方岂止是记得她,简直是把她记在心坎上!

从那天之后,慕筱雅几乎每天都要往御书房跑一趟,理由也无聊透顶:不是摘朵花除棵草,就是抬张桌子找本书。她不明白这种芝麻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大老远地把她从西厂叫过来。

要知道后宫之内无秘密。

慕筱雅的“光辉事迹”很快就传遍了三宫六院以及大小后勤部门,于是西厂上下对她的态度,变得极为一致地客气了起来,就连那个包公公,也时常派人来对她表示一下关心和问候。

慕筱雅知道,旁人都以为她这是傍上高枝,要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了!

但这只是他们“以为”而已。

真实的情况是——

毒辣的日头底下,慕筱雅盘腿坐在御花园内的一块平地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根树枝,正百无聊赖地对着面前隆起的小土丘捅啊捅,捅啊捅。

正午热得要命,这项工作又无聊得要死,慕筱雅机械性地伸缩着手臂,头忽然一点,坐直了身子,才发现自己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而此时此刻,她的头顶并不是刺目的骄阳,也不是碧蓝的天幕,而是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把纸伞。阳光太澄澈了,将伞面上的图纹照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幅春意图,燕子斜飞,柳丝垂条,湖波荡漾……寥寥几笔的点染之下,各个景物栩栩如生,意境全出。

慕筱雅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太阳晒得久了,才会盯着一把伞发这么久的呆,直到头顶一个温温润润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莫不是有哪里不适?”

声音的主人一身象牙白金刺祥云纹长衫,眉目如画,笑容如风,脸上带着一点关切的神情。他稍稍弓着身子的动作,使得发簪一端悬着的一颗东珠轻轻地晃动着。

慕筱雅盯着那颗东珠又呆了两秒钟,然后飞快地跳起来。

“奴……奴才给殿下请安。”她没看错吧,刚才萧明嗣是在给自己撑伞?!慕筱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别说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太监,就是换了女儿装,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引得王爷垂爱。

见她没事,萧明嗣温声道:“这里并无外人,不必同我拘礼。我也是路过,一时好奇才停住了步子,想……”话说到一半,他面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慕筱雅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她抬手一擦脸,发现嘴角到下巴湿漉漉的一片!

抬头看了看萧明嗣的表情,她心里只有一个感想:完了!

那什么,殿下你听我解释啊,这真的是刚才睡觉时流的口水!跟美色当前什么的没关系啊!

好在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萧明嗣很快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他转头看向慕筱雅脚边处那半截还插在地上的小树枝,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想起这个坑爹的工作,慕筱雅顿时蔫了半截。她耸耸肩,没好气地道:“皇上让我给他捉一百只蚂蚁。”

这位皇帝陛下的原话是这样的——

“朕今日发现,民间斗蟋蟀的行为日益猖獗,一只普通的小虫,居然炒到了一百两银子!甚至还有人为了养蟋蟀倾家荡产,如此铺张浪费的行为实在令人发指!所以朕决定,要找出一种能替代蟋蟀,却又物美价廉的小虫,让朕的子民换一种更为廉价的娱乐方式!”他眼珠转了转,一拍桌子,“比如蚂蚁就很合适,是吧?它们随处可见,根本无须费心饲养嘛!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起朕要大力推广,积极倡议,让民间从此以后不斗蟋蟀,只斗蚂蚁!嗯,那个啥……总之,小鸭子你替朕先去捉个一百只来,赶紧的,天黑之前朕要看到。”

萧明嗣果然对自己皇兄的德行已经司空见惯了,听了这么诡异的事,居然都不问原因,只敛眉想了想,问:“你现在捉了多少?”

“五只……”慕筱雅苦着脸,转身要去拿土丘旁放着的小瓷碗,却发现一只小蚂蚁已经歪歪扭扭地爬到了碗边,准备逃逸。

“站……站住!”她奋不顾身地飞扑过去。浑蛋,本来就只有五只啊,再跑她就得把脑袋装碗里去见皇上了啊!

然而那蚂蚁十分机灵,一发现险情,四肢立刻灵活了起来,它蹬蹬小细腿从碗边跳下来,然后“噌”地就没了影子。

“唉,好吧,只剩四只了……”慕筱雅蹲在蚁穴外面,十分郁闷地画圈圈。

萧明嗣一直弯着眉眼看着她,此刻微勾了嘴角,笑道:“据我所知,蚁穴九曲回肠,深不可测,若是硬掏,恐怕会打草惊蛇。我有一个法子,兴许能帮得上你。”

“当真?!”慕筱雅一秒钟活了过来,眼冒金星地看着他。

萧明嗣一颔首,站直身子朝周遭看了看,随手逮住一个正在浇花的小太监,把他手中的水壶要了过来。

“殿下这是要……”见向来温文尔雅的宁王,此刻稍稍将袖子往上拉了几分,露出一小段白皙却精瘦的小臂,慕筱雅心生疑惑。然而口中的问题,却在看清了他下一步的动作之后,戛然而止。

萧明嗣缓缓蹲下身子,提起水壶,将壶嘴对着蚁穴的入口,就这么把水灌了进去。

他灌得快而急,没过多久,水就从穴口漫了出来。与此同时出来的,还有不知是被水冲出来的,还是自己逃出来的惊慌失措的蚂蚁。

慕筱雅看着水流上,那一个一个死命挣扎着的黑色小点,一时间呆住了。片刻之后,她缓缓地把目光挪开,落到了身旁人的脸上。

萧明嗣已经放下衣袖,负手端然而立,恢复了以往清贵淡然的模样。他双目凝视着那洪水泛滥的地方,微勾的嘴角上徐徐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这种笑,是慕筱雅从未见过的。

他眼底的神情,不是“春风又绿江南岸”般的煦暖,而是“霜寒月满窗”般的冷寂、“万径人踪灭”般的孤绝。甚至如同利刃的尖端,泛着寒光,见血封喉。

为了一百只蚂蚁,就毁去整个蚁穴。这样决绝甚至称得上狠毒的做法,似乎并不该属于面前这个温文柔善、气度清雅的男子。

慕筱雅一直在原地发着呆,直到萧明嗣朝她转过脸来,道:“怎么还愣着?晚了蚂蚁可就要被淹死了。”再看,他眼底又全是暖意融融的笑。

慕筱雅骤然回了神,一边想着自己一定是被太阳晒晕了才产生幻觉,一边手忙脚乱地掏出小瓷碗,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往里面扒拉。

萧明嗣的办法果然很奏效,没过多久,她就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一碗命根子,拿盖子死死掩住,慕筱雅长舒一口气:脑袋总算是保住了!

萧明嗣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旁观。

慕筱雅冲他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殿下千岁千千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滴水之恩,奴才一定涌泉相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明嗣笑容加深,轻轻打断她,道:“好了好了,快回去复命吧。”

慕筱雅感激涕零地走了,走出几步,又实在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萧明嗣长身玉立,发梢并着袍角在风中轻轻翻动。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带着笑意看着她。

那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最深处,如同吹过江南的三月春风,完完全全就是那句诗中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四目短暂地相接,慕筱雅的心立刻“突突”地狂跳起来,她觉得今天的日头果然是太毒了些,否则她怎么会觉得头有点晕,脸还有点发热呢?

仿佛做贼被发现了,她不敢让目光多作停留,转身一溜烟跑了。

萧明嗣从远方的那个身影上徐徐收回了目光,垂了垂眼帘,想起慕筱雅临去时投过来的那道目光,嘴角不禁带了点笑意。

他可以感觉到,这是个有些心眼、贼精,却又没有坏心思的丫头。

这样想着,他回了身,面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下来。

他看到了自己脚边的那个蚁穴。

烈日毒辣,方才从穴口溢出的水早已被晒干,地面上只剩下蚂蚁的尸身。如同不小心泼洒了一地的芝麻般,黑色的小点几乎有堆积成山的势头,显然那一整个蚁穴,已经毁于一旦。

萧明嗣身子忽然抖了抖,他缓慢地抬起手来,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捉蚂蚁有无数法子,可为什么自己那一刻想到的竟会是“水淹蚁穴”这样狠毒决绝的法子?这个法子,究竟是怎么出现在他的脑中,又驱使着他将其付诸行动的?

敛眉思考了许久,却毫无头绪。记忆仿佛被生生挖掉了一块,徒留下一片不可捉摸的空白。

莫名其妙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可理喻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轻轻叹了口气,萧明嗣想:大概是自己这几日为了减税一事操劳过度的缘故吧。

他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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