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你早点回去吧!”本来就是不情愿的事,再有熟悉的人在一边看着,这下更不自在。
莫菲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等着夏奕阳出了门,她扭头冲柯安怡眯起了眼,扔下一句:“自作多情”,扭头追上夏奕阳。
“夏主播,我的专访氛围一向很轻松,一会,我要是问点八卦话题,你可要配合。”
“你尽管问!”夏奕阳用手指抚了下头发,发胶今天喷太多,摸着就很僵硬。
“真的?”莫菲停下脚步,“我听说夏主播当年的志向并不是做主播,而是想做一个中学数学教师。你毕业时,已经拿到了川大数学系的硕士录取通知书。可是你最终改变了主张,留在了北京。是为某个人吗?”
或许是角度和灯光的问题,温和的人冷起来,感觉比常人更多几份寒意,“你听谁说的?”
莫菲长长的假睫毛缓慢地扑闪了两下,似笑非笑,“你不会以为我只要化好了妆,站在镜头前美美的,就行了?做节目之前我们都会对访谈嘉宾进行详细的了解,我们有我们的方式。如果这是你心底的私密,你不想说,自己把话题挪开就行。大家是同行,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夏奕阳冷然的皱了皱眉,莫菲也许并不只是传说中的花瓶。
做专访,比播报新闻累多了。走出摄影棚,夏奕阳觉得口干舌燥,好象在沙漠里走了许久的旅人。抬手看了下手表,快十二点,其他要做的事只能搁一下。他把要看的资料放进包中,关上办公室的门,下楼取车。
刚到停车场,手机响了。他疲累地抿了下唇,把包放进车里,腾手接电话。
“夏主播,你的电话可真难打!”艾俐语气不无抱怨,显然这不是第一通来电。
他借着灯光一看,是有几通未接来电。“刚刚进棚录节目,手机不在身边。艾老师有什么指示吗?”他们那一届,艾俐是唯一留校任教的。同学之间有什么事,都是她出面联系。
“下午有没看到群里的信息?”
“我……到没注意。”他怔了怔,事实上,他已经屏蔽了同学群。
“就知道你没看到。以前几次同学聚会,你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所以我想想给你打个电话。这次同学聚会放在周日,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吧!”
今晚这是怎么了,专访时才把他在广院的四年回忆了一遍,现在同学聚会,他似乎还得再把记忆中的人和事翻阅一次。他自嘲地闭上眼,“我手头有几个节目赶得紧,我不一定去得成,代我问同学们好。”
“行,大伙儿会理解你的。那晚安!”艾俐答得很干脆。
合上手机,他启动了车子。都是午夜了,这个古老的都城还没有休息,街上仍是车水马龙。他开了车窗,春夜的风是料峭的,吹在脸上刺刺地痛。
他深吸一口冷气,觉得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要不是他做到新闻主播,班上记住他的人不多。大学四年,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打工上,对于学业,只要不挂科就行。他没有时间交朋友,班上的活动也很少参加,总是独来独往。后来与同学们走这么近,是想有一天能从谁那里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或者有一天,能和她相遇。
他们相遇了。
她的消息,他也已经知道。
空气里有浓厚的灰尘味,他抬起头看天,夜空是灰蒙蒙的。他叹了口气,随手拧开了收音机。
“咳,咳!”频道里传来一阵密集的咳嗽。
他皱眉,这个栏目的DJ犯的这个错可不小哦!
第八播音间外,播音助理小卫双眼一闭,感觉明早城市电台上空要降半旗致哀了。《午夜倾情》第一次试播,应该到的专家放了鸽子,被逼单刀出马的叶枫在播音间里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着气都接不上来。
娄洋的脸青了,崔玲嘴角反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但她很快就收敛了。专家是她负责联系的,今天节目要是砸了,她得负一半责任。
叶枫进播音间时已是冷汗涔涔,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哆嗦,身子像是无措地飘浮在半空中,找不到一个落脚点。这一咳,她反倒镇静下来,讲话也顺溜了。娄洋说了,节目砸了,和她没一点关系。
“有没有把大家吓一跳?回北京一个月,我还是不太适应北京干燥的气候。我先向大家介绍自己,我是叶子,在以后每一个宁静的午夜,我都将在这里倾听你心中的情感故事。”
叶枫停了下来,她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今天来电台的路上,经过一家音响店,我看到里面在播《剪刀手爱德华》,有人称爱德华的爱情是不能拥抱的爱情。这样的形容很伤感,德普演得很棒,他看着女孩的眼神是那么温暖、诚挚,仿佛爱她是他心中最美妙的事。在这个飞转的忙碌时代,爱情被我们已轻描淡写了,变得条件化、物质化,单纯地为爱而爱的人可能都会被别人称之为傻。我却羡慕这样的傻子。读大学的时候,有一节课,老师让我们朗诵一首诗,我选的是叶芝的《当你老了》,当我读到: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和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我突然想恋爱了,就为有一天有一个人会爱上我脸上的皱纹。我读书早,那时不满十八岁,是不是很早熟?”
“叶姐,有电话进来了。”耳机里小卫激动的大叫。
叶枫朝外面点了下头,“好的,现在我们来听一位朋友的故事。你好,我听到你的声音,是的,这里是《午夜倾情》。”
“我姓宁,”打电话的是位女子,嗓子沙哑,象是刚哭过,“叶子,你的声音很好听,说的也很对,爱一个人确实是很美妙的事。可是为什么爱要这么疼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
“不是男朋友,是老公。我们恋爱四年,过年时刚结的婚。本来今晚我值夜班,感觉有些不舒服,就回家了,推开门,他和他同事睡在我们的婚床上……啊……啊……我真想一刀杀了他们,可我……下不了手!”
叶枫放缓呼吸,“他怎么向你解释的?”这样的故事俗不可耐,可男人们却乐此不疲。
“他说他和同事喝醉了,她上错了床,他抱错了人。叶子,他们俩是喝得有点高的样子,但我才八十斤,他同事一百二十斤,这抱起来一样吗?你说这多出来的四十斤肉搁哪儿了?”女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刺得叶枫的耳膜隐隐作痛。
叶枫揉揉酸胀的太阳穴,仿佛看到超市肉架上一大块肉血红血红的,“他可能没说谎。”
“什么?”
“他以为抱着的那是一团被子,毕竟一百二十斤的女子身体的绵软性非常好!”
“会吗?会吗?会吗?”女子惊呼道。
“你爱他吗?”
“我爱他,很爱!”女子呜呜咽咽地哭了。
“会有这种可能的。”掷地有声。
道别的话留给小卫说,另一通电话转进了直播间,是位男子,声音低沉得极具磁性,在夜深人静时,这样的声音令人迷惑、想入非非。
叶枫浅浅一笑,“晚上好,先生。”她听到电话那端有汽车的喇叭声,“你在开车?”
“我已经停下来了。”语调平静无波,却又象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就好。”她没有催促,耐心等他的继续。
男子的呼吸忽重忽轻。
“先生,听见我的声音吗?”
“听到,你的声音象我认识的一个人。”说话前,男子轻轻叹息。
“她也在北京?”
“不在,”男子停顿了下,象在抑制某种激烈的情绪,“她离开北京很多年了。一个月前,我见到了她,可是她却记不得我了。”
“她对你这么说?”
“没有。天是黑了,但我就站在她面前,还帮她提了下包,她对我说:谢谢帅哥!然后转身离开。”
“你们曾经是恋人?”
男子怔了下,笑了,叶枫听着那笑象自嘲,“我们只是同学。”
“只是同学,她没有装着不认识你的必要,一定是你误会的。她……会不会把隐形眼镜给掉了?我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着急出电梯,被行李箱绊了一下,眼镜甩出去,出租车在外面等,没办法,只得眯着眼往外跑。那时就是我爸妈站在我面前,我估计也认不出来。”
男子发出愉悦的轻笑,“那我大概是误会她了,她的视力很不好。”
“你很在意她?”
男子怔了一下,良久,才说道:“她结婚了。”
叶枫的心因男子语气中的悲凉狠狠一紧,她眨了眨眼,看到小卫抬手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知道时间快到点了。
“一生中会有那么一次,为了一个人而失去自我,不奢望有结果,不苛求与他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管会不会有回报,但能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他,我心足已。这段话,送给你,也送给收听今夜《午夜倾情》的各位听众。明天同一时间,城市电台,叶子与你不见不散。”她摘下耳机,这才感觉自己是实实在在踩在地上。
“叶姐,你是一支潜力股,我看好你!”直播间门一开,小卫笑着跳着扑向她。
崔玲出去前,扫了叶枫一眼,“现在讲这话太早,明天看听众的反溃。一股酸溜溜的文艺腔。”
小卫冲着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她就那死样,别理她。我觉得好就行,叶姐,你怎么会想到被子一说,哈哈……”
“她都失控了,可我感到她很爱她老公,只是想找个理由来原谅他,我就帮了个忙。”叶枫拧开一瓶矿泉水,凑到嘴边,专心喝水。
“真贱,好象天下男人都死了似的,为什么非要他不可?”小卫撇嘴,“叶姐,我们这个头开得真好,你给人感觉很知性、自然,以后听众一定会越来越多。对了,后面那个男人我觉得是夏奕阳。”
叶枫噗地乐了。“他现在是当红主播,不怕记者们太闲?”她听到时也有这样的错觉,但很快就坚决摒弃了这个念头,央视对于新闻主播的形象向来要求严苛。小卫眨眨眼:“那也太像了吧!”叶枫含笑不语。雨已经停了,有点小风,毕竟是春天,风中多了点暖意。她拂开额前的发丝,没力气等公交,直接打车回公寓。抬臂拦车时,发觉背后的肌肉都僵硬了。电梯门打开,她下意识地朝对面的房间看了看。搬进这套公寓这么久,她直觉对面住着一个男人,而且是个单身男人,虽然他们没有打过照面。前天,她从电梯出来,看到电梯口有一个湿脚印。再高挑的女人,也不会有一双四十几码的大脚。男人的作息时间很固定,四点出门,回来时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他没有朋友来串门,也没有带过伴回来,呆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很安静。偶尔门缝里会飘出一点音乐,是那种原汁原味的山野里的民歌。她猜测男人是做什么的,作家?搞IT的?艺人?她倾向于是搞IT的,作家和艺人的性格不会这么闷骚,也不会这么守时。对面的房门漏出点灯光,门没有关严。他大概也是刚到家,叶枫收回视线,开门进屋。有时候就是这样,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人生就不同了。今晚那个有着磁性嗓音男人的讲述,突然让她很是感慨。
她用《恋恋笔记本》里的经典台词赠予他,其实也是赠予自己。但是很少有人能做到那么豁达。每一次爱情的开始,谁不期待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