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里偷闲?还是忙里偷欢?
爱如潮水、激情汹涌,一位记者怎样在工作中就完成了公私兼顾的约会?
我和江月的关系一直在升温,这几天直奔着儿女情长就去了。这天晚上,我和江姑娘“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粥”。
“我猜想你爸妈一定很有学问。”我讨好地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名字呀,‘江月’是不是出自《春江花月夜》啊?‘江月何年初照人’,挺有意境的。”这句诗在我认识江月之后专门翻书查过。采访要做案头工作,恋爱也一样,反正干的都是讨好人的事情。
电话那头传来了江姑娘的笑声:“我爸妈才不知《春江花月夜》呢,他们只关心柴米和油盐。‘江月’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上高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苏东坡的名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我改名字的时候还不知道《春江花月夜》里也有‘江月’呢。”
“那你原来叫什么啊?”
“土死了,土死了,我还是不说好。”
“说吧。”
“就是不说,急死你。”
“说嘛,说嘛,没关系的。”
两人贫了半天,江月最后撒娇地要求我不许笑话她,她原来的名字叫江翠红,上大学转户口时她自作主张地改了名。江月说,自打改成这个有点儿风花雪月的名字之后,她仿佛觉得自己的气质也发生了改变,她开始迷上唐诗宋词了。这下,正撞我枪口上了:“你说你喜欢唐诗宋词,那我考考你行不行?”
肚里能落下些唐诗宋词的存货,这是因为在大学里学习新闻标题的制作时,我们常常弄些名句,稍事修改后便用来装点门面,比如:“夜来风雨声,屋漏知多少”、“天生我材必有用,扎根基层不屈才”、“‘迷信’贪官真荒唐,不问苍生问鬼神”……巧手翻新,古为今用而已,不想,却在恋爱中派上了用场。
江月:“我有点儿紧张诶,你出题嘛。”
“没关系,我的题很简单。你说,众里寻他千百度,下一句是什么?”
“这个太简单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枝上柳绵吹又少,你接下句。”
“天涯何处无芳草。”
谈完古诗词,我和江姑娘接着谈个人爱好,我们从羽毛球、网球、保龄球又扯到了推行不久的双休日,从双休日又扯到了休闲旅游、拉动内需,从拉动内需,我们又扯到了银行信贷、扶优限劣和嫌贫爱富……都十点多了,早睡的人们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俺们还在引经据典地谈着国家大事和宏观经济,真是脱俗!
最后,在恋恋不舍之中,江姑娘郑重其事地说,我很想看看你们是怎样采访的。我趁机大胆地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天天跟着我上班。江姑娘舒心地笑了,那我调到你们单位你们要不要?我说,你来了可以做我们财经节目的主持人,台长一定很乐意。
放下电话,我心想,因为偶然相遇,便弄出这么一段故事来,真是奇缘!我喜欢恋爱中这情投意合的感觉,但并不急于让这段恋情立刻就走向婚姻。和一个姑娘谈一会儿恋爱就结婚,未免太辜负青春了吧?24岁,作为男人的青春之路还长着呢,指不定还会有什么邂逅和奇遇呢,眼前的恋爱先谈着呗,急什么?人生的魅力就在于前路的不可预知性,新的爱情迷宫等着你在无意间闯入,那里面说不定还有更美好的姻缘呢。如果现在就让我相信爱情的天空里再也没有新的云朵飘过,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太过乏味了?唉,和江月真是有点儿相见恨“早”呀!
上大学时,王朔的小说正风行一时。一次夜里熄灯后,我们在宿舍开“卧”谈会,大家还讨论过《过把瘾就死》里的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在餐馆里夸赞一道菜可口并不是说他想留下来当厨师。”
一个家伙说,这句话正是始乱终弃的好借口。我倒觉得始乱终弃是言重了,其实在大学里谈恋爱对于许多男生来说就像美食家尝鲜,这道菜尝一口,那道菜品一下,能暧昧的就暧昧,能疯狂的就疯狂,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所以,在大学里,每道菜都有人品尝,每个女生都不会被冷落:胖一点儿的感受她的丰满,瘦一点儿的欣赏她的苗条,保守的感知她的贤惠,开放的享用她的疯狂,无知的品味她的童真,智慧的咀嚼她的灵秀,和现实的吹吹家境,和超脱的聊一聊禅学,和理想主义者共同描绘未来的远景,和悲观主义者共同探讨一下死亡的意义。四年间,我谈了一个爱我的,还有一个我爱的;前面的很无知,后面的很超脱,都不中意,时光这么着一晃就过去了,空留些经历与回忆。
当然,我现在比上学时进步了,不再是爱情的速食主义者,我开始变得专注,相信并且珍惜缘分了。一个看着顺眼的人出现在另一个人正想谈恋爱的时候,这难道不算是一种缘分吗?
我和江月开始约会了。不过,我的约会起初是工作和恋爱两不误,公私兼顾。
杭州小百花越剧团来平州演出,演出的剧目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演出公司送来了10张位子上好的戏票。我为自己和江月留下了两张,其他的票就都由邵年处置了。
晚上的演出开始前,演出公司的人带着我和邵年来到后台进行采访,江月静静地跟在后面,手上还帮我们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摄像机电池。这是我的主意,就是为了让外人看来,江月并不是多余的。
化妆间里美女如云,忙碌之中偶尔飘过几句吴侬软语,外人只觉得好听,却一点儿也听不懂。我盯着一个正在化妆的女孩儿欣赏着,只见她正把一小坨化妆膏挖在手心准备往脸上抹,根本就不在意我。真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美人如花隔云端,藏在我心头的“辞海”一下子就决了堤:姣若春花、媚如秋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明眸皓齿、光艳照人;花容月貌、千娇百媚;国色天香,仪态万方;倾国倾城、绝代佳人;花枝招展、桃羞杏让……原来这些夸赞并非古人凭空想象!
越剧团团长见我看着姑娘呆若木鸡,就赶紧介绍说,她就是祝英台的扮演者周玮。这女子这才转头和我相视一笑,我赶紧手托采访本,拉开采访的架势,等着团长介绍情况: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个传统经典剧目,1953年,我们国家拍摄的第一部国产彩色越剧艺术影片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1954年,这部影片在日内瓦的一个国际会议上还公映过,周总理亲自在请柬上为这部电影写了广告词,说这出戏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么一说,外国人就看懂了,这个电影把外国观众感动得不得了,好多人都流下了眼泪……”
这些材料虽然有意思,但扯得太远,我打断了团长的话:“那时候到现在也快50年了,这个剧目现在进行巡演,内容和形式上有没有什么变化呢?”
团长说:“这个问题问得好,下面我正要谈到这个话题。”表面上他是在夸我,实际上是在暗示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很在行。然后他侃侃而谈,介绍了舞台设计、背景转换和灯光运用等方面的创新。
从后台出来时,江月对我说:“那个团长口才挺好,业务也很熟。”
我说:“还不是我采访得好。”
江月听了,握起粉拳朝我的臂膀上捶了一下说:“骄傲使人落后。”
提着机器的邵年回过头装出声色俱厉的样子、学着领导的口吻讽刺我们:“工作期间,严禁打情骂俏。”
江月一吐舌头,躲在我身后,一直都默不作声。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虽然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可在剧场看越剧,我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美中不足的是,我对江姑娘得故作冷淡,因为邵年拿着8张票在我们周围安插了好些熟人,比如易主任夫妇、新闻部司机娄勇夫妇等等。
京剧、越剧,动不动就被人称为国粹或是瑰宝,可买账的年轻人却寥若晨星,我本来也一样是个门外汉。可是,开演前在越剧团团长那里突击上了一个“扫盲班”,我对演出倒也变得心怀期待了。更何况,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哪怕你起初并不喜欢,但你只要在不经意间和它接触一次,就很容易发现它的好。
大幕拉开,我对梁山伯手上那把折扇发生了兴趣。
当美好的爱情降临时,梁兄右手洒开折扇,左手撩袍,一个亮相,目光如炬,接下来的唱段也轻快圆润:
想起了十八里相送心花放,她说是家有牡丹等我摘,她说是水里鸳鸯两成双,她说是独木桥上织女会牛郎,她说是观音面前好拜堂……
悲愤时,梁兄的折扇则是缓缓地打开,轻轻地抖动。演员这时右手执扇,左手指扇,手眼一致,从左往右一直颤抖过去,唱腔变得哀怨凄婉:
我肝肠寸断口无言,金鸡啼破三更梦,狂风吹折并蒂莲,我只道有情人终能成眷属,谁又知今生难娶祝英台……
听着,听着,我被戏里的唱词打动了,不觉点头自叹:妙不可言!原来戏里也有好文章,只可惜原先对越剧是无缘相识,一无所知。
坐在剧场柔软的靠背椅上,我想起了周恩来的广告词: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真不知道听惯了咏叹调的外国人听我们的“歌剧”是什么样的感觉。外国人唱歌剧是穿燕尾服、打领结,他们看见我们造型古朴、色彩斑斓的蟒袍、百褶裙又会作何感想呢?外国人唱歌剧基本上是直截了当、直抒胸臆,而我们的戏曲时常拐弯抹角、借物咏怀,外国人一下子能理解吗?
思绪万千之时,全剧的高潮来临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自由恋爱坠入情网,无奈祝家硬要把女儿祝英台许配给富家子弟马文才,结果是“棒打鸳鸯两分开”,“狂风吹折并蒂莲”,地上难成连理枝,也只能到天上去做比翼鸟了。
殉情化蝶,以死相拼,这就是反抗?为什么不私奔呢?我在心里直为二位遗憾呢。这段爱情,只经历了一个回合的磨难就殉情化了蝶,没有百转千回,没有活色生香,更没有波澜壮阔,只留下了柔肠寸断和我的一声叹息。
演出结束时,我随着其他观众站起来,由衷地鼓掌致意,时间长达六分钟。我发现江月的眼圈红红的,就低声笑她:“看戏都能看哭啊?”
江月无奈地摇摇头:“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幼稚是吧?”说着,她用香帕擦着眼睛。
散场时,大家挪动着碎步往外走,易主任从身后叫住了我:“应俊,明天双休日,在这里还有一个活动,外交部新闻发言人沈国放在艺术剧院做国际形势的报告。”易主任的话音不高,但还是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易主任放低声音说,“本来是时政组接到了这个任务,我觉得还是你们社会新闻来做,搞一个人物专访,不然他们时政组又会发一条会议新闻就了事了。”
易主任走后,江月说她明天也想来听沈国放的报告。我说,等明天到了艺术剧院门口给我手机发短信就是了,我出来接你。
回电视台要路过江月家,江月也就上了新闻部的采访车。邵年抱着摄像机坐在司机娄勇的右手,我、江月和娄勇的老婆摩肩接踵地坐在后排座位上。
上了车,邵年和娄勇的老婆不着边际地议论着观看越剧的感受。
娄勇问:“这位漂亮的小姐到哪里呀?”
我赶忙说:“小江到平州商厦门口下。”
娄勇又问:“那就在我们台旁边呀,这么漂亮的姑娘,应俊呐,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小江是平州工行办公室的,我们上次采访平州工行的时候认识的。”
娄勇又追问:“那你和邵年是一起认识江小姐的吧,怎么江小姐像是和我们应俊更熟一点呢?”娄勇饶有兴趣地挑逗着我。别看他是司机,问话也总问在点子上,时机和火候也恰到好处。记者采访的那点技巧,司机耳濡目染,看也看会了。
江月抢在我的前面答话道:“我和应记者、邵记者都熟,一样熟啦,不过,今天,我觉得邵记者挺深沉的,是他不愿意理人呀!”
其实,邵年今天可能真的是有点儿失落感了,他似乎不明白,这么扎眼的姑娘为什么这么快就投入了我的怀抱,早年在学校,他可是著名的“情圣”呀,怎么这次让我占了先机呢。当听到江月话里有话地说到他时,邵年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迅速地打起了精神,转过头对江月说:
“哎呀,我是还在替祝英台惋惜呀。马文才堂堂大款,出身豪门,学历也不低,可是祝英台偏偏不嫁,非要找一介书生梁山伯,梁山伯肚子里的知识再多,也比不上人家马文才家里的钱多是吧?你江月如果要嫁的话,会嫁谁呢?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有‘钱’人终成眷属呢?”
“那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对谁有感觉我就嫁给谁。”江月的回答令我满意。
邵年又不怀好意地将了江月一军:“万一,你这边看上了马文才家的钱,那边又看上了梁山伯的人品,你会怎么办呢?”
听到这个关于人才和钱财的问题,我立刻想到了王朔,他不就是因为回答这个问题时胡言乱语栽了跟头吗?江姑娘又会怎样回答呢?我不由自主地侧脸看她。
江月说:“我还是会选梁山伯的,钱嘛,够花就行,梁山伯只要不是穷愁潦倒就行。”
邵年追问:“要是梁山伯的钱不够花呢?”
“那就少花点呗,谁让你命苦,会爱上他呢!”
“既然是爱,怎么又会觉得命苦呢?命苦,命苦,还是钱哪,金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可是万万不能的呀!这话是王朔说的吧?应验了吧?王朔能想出这话,他妈的真是天才!”
我接过邵年的话茬说:“金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可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不过是套用了《墨子》里的一句话: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根据这句话,可以创造出成千上万个类似的话,什么‘爱情不是万能的,没有爱情可是万万不能的’、‘文学不是万能的,没有文学可是万万不能的’……慢慢套去吧,要多少有多少。反正王朔不是天才,有位哲人说过:我们总是冲动着要说出自己独创的思想,实际上道出来的却每每是老生常谈。人们竞相诉说着千百年重复不已的旧梦一个,彼此较量的不过是表达的技巧。”
此话一出,黑灯瞎火的汽车里是一片赞叹。我今天旁征博引,露上一手,就因为有江姑娘在场,咱要像孔雀开屏一样充分展现自己的才华。邵年大概知道我的用意,也就退避三舍,洗耳恭听。在这一点上,他今天还算是够兄弟。
这会儿,唱“独角戏”的时机已经成熟,我转头向江月继续批判王朔:
“有一回新闻部开例会,易主任传达了上级部门整顿电台直播,要求安装延时装置的通报。事情的起因就是王朔在电台直播节目中胡说八道。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有个听众可以直接参与的热线电话直播节目,叫‘空中鹊桥’,有一回,他们请了王朔做嘉宾回答听众问题。有一位听众打去电话,说他有两位追求者,一位长得漂亮但家庭状况不好,另一位长得不好但家庭状况好,问该怎么取舍。这不就是要在马文才和梁山伯之间做出选择吗?王朔的回答‘精彩绝伦’:娶那位长得丑的当妻子,再要那位长得漂亮的当情人。这可是电台直播啊!简直惊世骇俗!中国传媒每天奉为上帝的‘二老’双双拍案而起了。”
“‘二老’,二老是谁?”
“‘二老’就是老百姓和老同志。易主任在例会上宣布,春江电视台今后不得对王朔再进行任何形式的采访。观众从此在电视上没有见过王朔吧?这就叫做‘封杀’。”
江月为此大吃一惊:“啊,你们电视台不是想采访谁就采访谁呀?因为‘口舌之灾’还会被‘封杀’啊?!”
第二天上午,这条越剧演出的新闻编了一条文化动态:《越剧“梁祝”情动平州》。下午,我和邵年叫了新闻部的采访车,一起又奔着春江艺术剧院去了。
8月,正值酷暑。车里有冷风机呼呼地吹着,一片清凉。娄勇手握方向盘,不露声色地对我俩说着风凉话:“看越剧、听报告就有我们的份,开张开业就把我们撇得老远,二位干得真过劲!”
车里一下子变得更凉了。我看着邵年撇了一下嘴,邵年赶忙趴到司机座的靠背上,贴着娄勇的耳朵说:“您不是忙吗?每天跟着时政组,天天见省长,我们想见还见不到呢。”
“见省长能当饭吃呀?拍一些没有意思的会议新闻。这段时间,我发现,你们哥俩跑的地方都挺实惠,开张开业的新闻都能扭角度发出来,不错,年轻有为。下次记得带上大哥,行不行?”
娄勇三十多岁,一年四季开车总戴着墨镜,而且总是很木然地看着前方,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据说娄勇和台里的某位领导沾亲带故,虽然他是司机,可大家谁也不敢当面得罪他。
邵年:“开张开业只是偶尔为之嘛,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干猪肉涨价、下水道堵塞、警察抓人的体力活嘛。”邵年说着说着还唱起了豫剧,五音不全的,是给豫剧名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填了新词,“娄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我们享清闲!白天拍新闻,夜晚搞抓捕,不分昼夜勤快把活干……”
车上的人哈哈哈地乐了起来。我见邵年又说又唱地也不容易,就声援他说:“娄大哥有所不知啊,扭角度都是被逼无奈啊,而且,扭一次角度,费的脑子可比拍十条会议新闻费的脑子还多呢!”
“所以我说你们年轻有为嘛!”
娄勇把“年轻有为”用在这里,我总觉得这话里含着某种讥讽。
说话间,春江艺术剧院到了。眼见得剧院舞台的上方,红底白字的条幅已经从“欢迎杭州小百花越剧团”换成了“国际形势和我国外交政策报告会”。
随着双休日的推行,邀请北京的干部利用这两天飞来飞去作报告成了一个新时尚。
外交部发言人沈国放,江苏常熟人,说话慢条斯理,温柔敦厚,不像当年陈毅作为外交部长面对外国记者时那样激情澎湃,又吹胡子又瞪眼。沈国放的报告娓娓道来,他重点宣讲了邓小平的外交谋略。对于和周边国家的岛屿之争,邓小平提出了“主权属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新思路;面对东欧剧变的国际形势,邓小平又提出了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的策略方针;在国际舞台上,韬光养晦就是不扛旗、不当头、不称霸、不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不锋芒毕露、不引火烧身、不搞对抗、谁也不怕、谁也不得罪。
听着听着,我便走了神儿,我想起了邵年,我觉得自己对邵年就应该韬光养晦,邵年他们那个圈子的活动可以不声不响地参加,但决不扛旗、不当头,同时还得冷静观察、沉着应付,随时寻找时机摆脱他们,这样才能有所作为,否则成天跟着他们扭角度,拍有偿新闻,总有一天会身败名裂、臭名远扬的。
韬光养晦的意思是明明有一身本事还要藏着掖着,霸气不外露。它本来应该和卧薪尝胆一样,是在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事情,怎么能到处宣扬呢?到处宣扬的韬光养晦又怎么叫真正的韬光养晦呢?
回家我就去翻老爸的《邓小平文选》,一到三卷,从头到尾就没找着“韬光养晦”这四个字。这韬光养晦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查成语字典,原来出自《三国演义》,刘备为掩饰自己与曹操争霸天下的野心,每天就是装着种地、浇水,“以为韬晦之计”。
按中国人的一般逻辑,韬光养晦的下文必是东山再起,难怪有老外把韬光养晦翻译成hide our capabilities and bide our time(掩盖自己的能力,等待东山再起);更有外国人直接就翻成let's wait and see(等着瞧)。韬光养晦,小说里有,可为什么小平文选里没有呢?
后来,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江月和邵年。在江月那里,这些疑问无端又增加了江姑娘对我的崇敬;而在邵年那里,我得到的却是汹涌而来的冷嘲热讽:
“你净考虑一些没有油盐的问题,天底下的事情你想得过来吗?西施左脚第几个脚指头有脚气?杨贵妃有没有狐臭?唐代如何治疗近视眼?宋朝采用什么方法避孕?还有,小时候我们问过的十万个为什么你都弄明白了吗?我反正是弄不明白,这辈子也弄不明白,但这不影响我拍新闻、谋生、赚钱,对不对?你不要错把幼稚当深刻,天天纠缠一些鬼都不会去想的问题。你把别人问住了又怎么样?地球还不是天天照样转?”
邵年这小子,的确是颇有几分歪才的,他这段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长篇大论,不仅尖酸刻薄,而且咄咄逼人,就如同波涛汹涌,滚滚向前,排山倒海,锐不可当。一时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溅起万里泥,让你躲闪都来不及——这是他在大学里落下的雄辩症又犯了。但是,我对于邵年的雄辩总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我知道他需要我的欣赏。
西施的脚气和杨贵妃的狐臭等等问题,这是我们上大学时一同杜撰出来的考题,当年在辩论大赛中我们用这些考题讽刺了各种无聊的智力竞赛。
邵年这样横刀立马、气吞山河地批判我,只不过是指桑骂槐、借题发挥,是在提醒我做人要现实一点。我知道邵年最讨厌的就是我身上的书生气,可是再下生定就如此,本性使然,我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