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亮调研的第一站是上市公司“南化股份”。南都到南山有200多公里路程，一路上，方晓兵、邓芸异常兴奋。尤其是方晓兵，压根儿没想到邢总出差会带上他。以前，他们把陪同领导出差看成最大福利，不仅能享受企业最高礼遇，更能与领导近距离套近乎。
上次的简短谈话，方晓兵给邢亮留下极佳印象。要他陪同的目的有二：一是考察他的业务水平；二是了解他的应变能力。如的确出类拔萃，就让他取代林里程。那天，他与林里程接触了一下，一问三不知，素质太差，根本不具备中层干部应有的能力和水平。其婚姻态度，也令他失望。
经过几天接触，邓芸在邢亮面前已很随性，甚至撒娇逗乐。为了调节气氛，她不停地传播娱乐界花边新闻，偶尔穿插一些调侃社会现象的段子，把邢亮、方晓兵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方晓兵问：“邓芸，你从哪弄来的段子？”
邓芸说：“我同学在移动公司，天天有不少段子发给我。开始挺刺激，看多了就那么回事，见怪不怪。想要么，感兴趣就发给你。”
方晓兵说：“好呀，空闲时看看，消遣一下，也增加一点社会认知。”
邓芸用胳膊碰碰邢亮，问：“邢总，您要不？”她希望邢亮同意，这样，就可以多增加一个与他沟通的渠道。
邢亮笑笑，爽快应允：“行，好的发来。你得把好关，我没闲工夫看垃圾。”
11时下了高速。南化股份总经理侯京华、党委书记卢跃云在高速出口迎接。两人一瘦一胖，使人联想到刁德一和胡传魁。侯京华戴一副宽边眼镜，把瘦小的脸庞衬托得更小。卢跃云肥头大耳，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永远没睡醒。邢亮一一和他们握手。
侯京华把邢亮请到他们车上，说一边走一边汇报工作。这是一辆顶级雷克萨斯570越野车，车内整洁敞亮。邢亮坐在副驾驶上，待车子启动后问：“这车得170多万吧。”侯京华答道：“对。几年前买的，那时效益好，跑长途多，为了安全，就买了3辆。”
邢亮想，不完全为安全吧，可能是受卢联成影响，跟风。听黄大明说，卢联成长期占用3部车，上班坐奔驰S600，出差坐雷克萨斯570，休息日开皇冠V6-3.0。那年，集团系统一下买了40辆雷克萨斯570。阳亚洲、朱应龙、毕永生、向德及部分所属企业老总也跟着坐起雷克萨斯。邢亮不便点破，回头对侯京华笑笑。他已布置邓芸对集团系统车辆进行登记，必要时对高档车进行清理。时下国企在用车上有过度消费的趋势，换车越来越勤，车型越来越高档。他不理解，国家禁令越来越多，可就是难以执行。
侯京华对今年化肥销售作了悲观性的描述，预测又是一个亏损年。想到面临摘牌，侯京华和卢跃云长吁短叹。卢跃云说：“邢总，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在世界上最大的企业GE公司干过，在上海大型国企干过，可谓见多识广。南化股份面临绝境，我们全体职工焦急得很，可苦于没有良策。听说您到南化股份调研，不少职工自发组织在厂门口列队欢迎！盼望您能带来福音。”
南化股份总部设在南山市北郊区，占地390亩，其中170亩为生活区，220亩为生产区。远远可看见生产区两个高耸云天的烟囱，冒出的白烟随风向四周袅袅飘散。办公区界于生活区和生产区的交汇处，一幢高达十六层的银灰色办公大楼雄居南化大道旁。透过围墙，可看到办公楼左右两侧绿树成荫。还未走近厂区，就能闻到浓烈的氨酸味。
果然，厂门口列了两排长长的队伍，一色工作衣工作帽，见车来了一起鼓掌。看来不似自发，却像刻意安排。邢亮下车与前排人员一一握手。有位老职工握住他的手不放，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地说：“邢总，我们早就盼望您来。您是我们的大救星！”
面对这种场面，邢亮心里不是味。一个经过十几年风雨的老企业，在遇到困难时不是努力自救，而是寄托上级领导，可见这个企业领导班子市场开拓和应变能力大有问题。他向围拢来的职工大声说：“同志们，我第一次到南化股份，待摸清情况后与大家共同探讨解决问题的对策。我们要有信心，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大家群策群力，南化股份一定会走出困境。”
在场职工报以热烈的掌声。
邢亮在侯京华、卢跃云陪同下走进办公楼大厅，与等候在那里的其他班子成员见了面。侯京华在前面领路，上电梯，穿走廊，一直进了会议室。按照安排，先是听取两个一把手汇报工作，然后参观尿素车间和界平复合肥厂区，最后召开中层以上干部大会，邢亮作重要讲话。这是官场领导走访考察的通行做法。邢亮不想落入俗套，决定对这次安排作些变动。他对侯卢说：“把各科室负责人请来，先听听他们的意见，然后，你们再汇报。”
邢亮临时变更，侯卢两人虽有不悦，还是认真照办。待各科室负责人陆续到齐后，侯京华宣布开会。侯讲了邢亮来的目的，要求大家畅所欲言。半天，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发言。邢亮微笑道：“刚才职工含着泪花说，盼望我来。我已坐在这里，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却没人敢说。要相信我，说错了不要紧，不打板子，不扣工资。”
大家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笑声过后，还是鸦雀无声。
邢亮转动手里的铅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侯卢两人，把侯卢看得心里发慌。卢跃云提高嗓门说：“哪个带头？有什么说什么。平时开会，你们意见不是挺多嘛！”
仍然无人发言。
望着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邢亮心里纳闷，觉得十分蹊跷。他知道，有些部门为了在领导面前显示本单位高度团结，往往要求参会人员不得随意发言。若此，有班子成员在场，他是断然听不到真实意见的。他把侯卢两人叫到一边，轻轻商量会儿，侯卢两人马上带着班子成员离开。
班子成员一走，会场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发言。
“邢总，我认为公司领导班子市场开拓意识不够强，技术创新和品种开发力度不够。这么多年，还是几个老品牌，品质又上不去。现在农民对化肥品质的要求越来越高，我们却无动于衷。”
“公司为什么亏损不止？关键是管理混乱。大量拖欠款回不来，不少销售人员卷款逃跑，公司缺乏有效的应对措施。”
“公司实现销售代理，操作不透明，其中猫腻很多。”
“我们的生产成本高出民企五分之一，除原材料上涨和运费较高外，管理费用占去不少。公司领导用车、出国、出差、接待等开支巨大。”
“还有各类学历教育、培训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现在有股读研风，阿猫阿狗都去拿硕士文凭，费用全由公司报销。什么培训班都去参加，实际上是游山玩水。”
“公司领导贪图虚荣，每年捐赠和赞助款项不少。”
“公司开源节流措施不多，勤俭节约意识淡薄。花钱大手大脚，浪费现象特别严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林林总总提出了二十多条意见。当邢亮问起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源时，大家却三缄其口。他知道，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就是不愿或不敢说。邢亮只好作小结，先是赞扬大家敢于讲真话实话，找到了亏损的症结，希望给他一些时间，与班子成员一道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最后，他说：“你们是南化股份的中坚，要与班子成员一起同舟共济，攻坚克难。要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对班子成员，你们要把意见大胆讲出来，督促他们加大改革和管理力度。以上这些问题，大家肯定有解决的点子和办法，要敢于献计献策。我给大家一个任务，一个月内，你们每个人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来，题目就从刚才提的意见中自选。”他转头对方晓兵说：“你负责给我收上来。”
方晓兵飞快点头：“好，坚决照办。”
科室负责人见集团新老总对他们的意见如此重视，个个脸上露出笑容，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送走科室负责人，邢亮叫邓芸把班子成员请来。一会儿，班子成员陆续进来。侯京华在会议室门口悄悄问邓芸：“效果还好吧。”邓芸笑笑，点点头。
待班子成员坐好，邢亮扫视大家一眼，眼睛停在侯京华脸上：“刚才，侯京华同志好像对科室负责人的座谈情况很感兴趣。好，我就一字不漏地告诉大家。但有一点得提醒各位，他们绝对不是告状，而是对南化股份生存发展深怀忧虑和关心。到时，他们会根据自己的理解与设想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希望各位充分理解和尊重他们的良苦用心。”尔后，把科室负责人提的意见一一摆了出来。
听毕，侯京华、卢跃云已是满头大汗，特别是侯京华，一张瘦小的脸被痛苦扭曲，鼻孔像风箱一样呼呼作响。卢跃云则抽出几张纸巾拼命擦汗。其他几位副职表情各异，有紧张，有愤愤然，有忧虑等。邢亮见状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都别紧张，他们讲的都是大实话。我这次来主要是认认门，熟悉情况，希望你们像他们一样，把心里话全讲出来。”
侯京华此时心情最为复杂，作为公司一把手，出现这些问题的责任首当其冲的是他。他没有努力吗？努力过，只是找不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往往拿出一个优胜方案，付诸实施时又折戟沉沙。他多次向集团分管领导向德汇报。向德是南化股份的前任总经理，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根据已往经验给他下指示，结果是徒劳无益。有时向卢联成汇报，很快得到明示，回来后贯彻执行，同样是劳民伤财。
贯彻领导指示，侯京华一丝不苟，绝不走样。卢跃云对他这种唯上态度看不惯，多次劝他要结合实际。可他板着脸孔反问一句，不听领导的，出了问题你负责吗？弄得卢跃云十分尴尬。为了在新领导面前解脱自己，侯京华小心翼翼地解释：“邢总，刚才中层干部提的意见，有的符合实际，有的值得商榷。比如拖欠款和卷款，确实存在。我们正在拿解决问题的方案。领导用车、出国、出差、接待开支过大，花钱大手大脚，浪费严重等，与事实不符。我们是上市公司，年年接受中介机构审计，从未提出异议。可能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以致以讹传讹……”
邢亮向他摆摆手，制止他的解释：“不管什么意见，我都愿意倾听。我最担心言路堵塞，希望你们以后广开言路，纳谏如流。”停顿片刻，对侯京华说：“下面听你们汇报吧。”
汇报中，侯京华把南化生产经营管理、党建工作、干部管理、企业文化建设等描绘得有声有色。听着这些佳绩，让人感觉ST帽子戴错了地方。邢亮一边听，一边心里发笑。如果南化管理效能、企业风貌如侯京华所述，经济效益也不至于下滑得如此严重。谈到困难和问题时，侯京华着重强调客观原因，如市场变幻莫测、产品竞争激烈、国家政策调整、出口渠道受阻、原材料涨价等等。当邢亮问起界平复合肥硫酸涨价因素时，侯京华情绪有点激动：“界平铜业公司近几年故意与我们过不去，多次单方面调价。问题反映到国资委，最后不了了之。要知道，当时界平复合肥厂完全是为界平铜矿冶炼厂配套而建。时过境迁，他们单方面毁约，硫酸价格一提再提，害得界平复合肥连年大亏。”
邢亮皱紧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还不是利益之争。”卢跃云插话。
“国资委为何不管？”邢亮又问。
卢跃云愤愤然：“谁知道，官僚主义。”
邢亮盯着卢跃云：“我看未必，国资委监管的企业，敢不买国资委的账？除了利益之争外，是否还有其他因素？”
卢跃云把头低下，没有回答。邢亮瞅眼侯京华，希望他能给出答案。可侯京华也沉默。会场一下陷入僵局。
还是分管生产的副总严炳恒打破沉默：“6年前，向总任总经理时，南化与界铜发生过一次重大经济合同纠纷。那时复合肥销售形势非常看好，产品供不应求，尤其是出口渠道十分畅通。界铜看到南化效益大增，提出硫酸涨价要求。由于合同价在先，南化自然不同意。界铜自认为涨价要求合理，单方面暂停硫酸供应。向总从来是吃软不吃硬，坚决不向界铜屈服，到外地硫酸厂家进原料。由于复合肥生产需大量硫酸，刺激了硫酸企业盲目上马。短期内，在界平周边一下冒出了两个小型硫酸企业。向总把界铜搁在一边，与周边两个小型及外地硫酸企业签订了长期供需合同。这下，界铜傻眼了，冶炼过程中生产出来的副产品硫酸处理不了就会胀库，也会影响精铜生产。界铜马上改变策略，欲与南化和好，向总却置之不理。界铜就向法院起诉南化违约。结果是各说各的理，法院一直拖而不决。后来，周边两个小型硫酸企业相继出事，被政府强行关闭。外地硫酸运费居高不下，南化只好掉头与界铜重续旧约。6年前的旧结就一直影响到现在。”
邢亮说：“经济纠纷很正常呀，不至于影响那么深吧。”
严炳恒进一步解释：“这里面可能掺杂个人因素。从那以后，向总与界铜冯总翻了脸。”
侯京华忙打岔：“老严，不能瞎猜测。主要还是利益因素。”
不管严炳恒说得对不对，但至少道出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那就是南化对历史遗留问题一直不主动去解决。邢亮觉得下午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冯总，找出问题的症结。向德分管这块，又与冯总结过梁子，拉他一起去道歉赔罪效果可能更好。想到此，邢亮拿起手机拨通向德的电话，说了他的想法，哪知向德一点面子也不给，在电话里叫起来：“邢总，去向冯刚这个王八蛋道歉？打死我都不干。就是南化饿死，我也不会向这个王八蛋低头。”邢亮哑然，无须再说什么，只好默默收了电话。他想不到，堂堂国企副总，竟然会为个人恩怨置企业利益不顾。这种现象在外企或民企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企业利益与个人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时间已过12点，侯京华请邢亮作指示。邢亮摆摆手，说这次带耳朵来，要指示等下次。中饭在职工食堂吃自助。饭后休息一会儿，就按照行程参观尿素车间。
尿素生产线7年前技改过，其现代化程度在国内尿素生产企业中居中上水平。目前，我国兴建的尿素生产线均采用氨气提法生产工艺。氨气提法是将经高压氨泵和二氧化碳压缩机加压的液氨和二氧化碳，送入高压合成系统生成尿素。在合成车间，邢亮站在高大的合成塔下，望着吱吱作响的白色蒸汽陷入遐想。
他想起15年前的事。那年，他被GE公司市场部派往意大利SW公司考察以氨为汽提介质的尿素生产工艺。他的上司想开拓这方面的业务。在SW公司，他第一次认识水晶，而碰面的地方正是在合成塔下。那年，水晶刚满20岁，还是上海外国语学院在校学生，利用暑期帮企业出国考察团做翻译赚点外快。她穿一身洁白连衣裙，身材娇小玲珑，瓜子脸，樱桃嘴，肤如凝脂，白里透红，温婉如玉，晶莹剔透，恰似一朵青翠欲滴、娇嫩鲜艳的出水芙蓉。在各色人群中，更凸显其美丽清雅、高贵绝俗。她声音动听，翻译准确，令他刮目相看，为之动容。他忍不住上前与她打招呼，探讨对设备的看法。想不到她对设备性能十分熟悉，评点精到，好似这方面的专业人员。当时，两人虽然交谈时间不长，彼此却留下深刻印象。分别时，两人交换了名片，期望来年在美国相会。后来，水晶成了他的红颜知己。
参观完尿素车间，邢亮在侯、卢两人陪同下前往界平复合肥厂。南山离界平有100多公里，月前刚开通高速，一个多小时就可到达。在车上，方晓兵向邢亮简单讲述了向德与冯刚结怨的故事。向德和冯刚高中同班同桌，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学习上你帮我助。后来，两人同时考上大学，向德考入本省工学院化学系，冯刚考入外省冶金学院冶炼专业。两人交恶缘由一位女同学。女同学与他们高中同班，称得上校花，与向德一起考入工学院。向德大一时就开始追她，因近水楼台，两人很快明确了恋爱关系。到了大三，女同学突然对向德冷淡疏远，继而斩断情丝。原来，女同学在与向德谈恋爱时也在与冯刚接触，典型的脚踩两只船。最后，她感情的天平倒向了冯刚。为此，向德与冯刚大吵一顿，同时动了手脚。大学毕业，向德分配到界平复合肥厂，冯刚分配到界平铜矿冶炼厂。两人虽然不相往来，却在暗中较劲。向德经过努力，走上南化总经理位置。不久，冯刚也坐上了界铜总经理宝座。冯刚一上任，就提出硫酸涨价要求。
“当时，如果向总放下面子，主动找冯总沟通一下，也不至于闹得那么僵。不过，也没办法，向总天生就这个脾气。叫他向情敌折腰，做不到。”方晓兵最后为向德打了个圆场。
邓芸嘻嘻笑一声，对邢亮逗趣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小肚鸡肠？”
邢亮不便与邓芸解释，只好默然。方晓兵忍不住反驳：“女人不倒戈，男人就不会发生战争。”
邓芸争辩：“不能怪女人变心，关键在男人的吸引力。女同学最后投入冯总的怀抱，说明冯总的魅力比向总强。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这样选择。”
方晓兵将她一军：“换成你，也是这样选择？”
邓芸脸倏地通红，嗔了句：“讨厌，不准拿我开涮。”
在他们争辩中，邢亮想起自己的经历，觉得这个世界上相似的故事太多。当然，男人为自己喜欢的女人而战是再自然不过，关键是要正确区别。如果把正当竞争看成阴谋或不轨，就模糊了男女情爱的真谛。看来，这个向德心胸不宽，适应不了本该是美妙爱情的游戏，以为自己要强，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为他折腰。这，永远不可能。在爱情游戏中，女人的天平倒向谁，谁就获得爱情全部。而向德却把自己的失败看成是冯刚恶意剥夺。因而，他就永远摆脱不了梦魇。
不知不觉，车子驶入界平市。界平复合肥厂位于东郊，是我国重要的复合肥生产基地，也是南江省十五时期的重点工程。界平复合肥厂自投产以来，为南江农业经济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至今依然是界平市的纳税大户。进入厂区，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名贵的香樟、桂树、银杏，仿佛进入一个特殊的森林基地。错落有致的厂房被高大的香樟银杏环绕，绿墙和绿叶同辉。邢亮发现，复合肥厂的元老们为了营造厂区绿色环境，舍得花大价钱种植名贵树木绿化，这在全国化肥行业中不多见。侯、卢一行陪邢亮在厂区转了一圈后就进行座谈。座谈中，干部谈得最多的是硫酸价格过高，大量拖欠款回不来，希望集团领导帮助解决这两大难题。座谈会结束，邢亮欲去拜会界铜总经理冯刚，与他探讨一下硫酸价格问题。他知道，这里面名堂挺多，就看你如何去做工作。当时复合肥厂建设的初衷是为界铜配套，除了互为长短，更多的是带有政治因素和政府色彩。如果南化放弃政治因素和政府色彩，一味走市场路线，其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
邢亮想取得国资委支持，掏出手机拨通了何志刚的电话。他请求道：“何书记，南化股份今年经营形势不容乐观，如果不扭亏为盈，势必摘牌。请您给界铜冯总打声招呼，我马上去拜访他，请他务必在硫酸价格上给予支持。”
何志刚在电话里呵呵一笑，大声说：“好呀，早就该这样。以前，南化和界铜弄得跟仇人似的。你有这个姿态挺好，我马上打电话。”
一会儿，侯京华接到界铜总经办主任刘伟强的电话，问邢总什么时候动身，到时他在大门口迎接。侯京华移开电话问邢亮何时去？邢亮说马上去。
界铜与界肥只有4公里车程，不一会儿就到了。刘伟强果然在大门口迎接。刘伟强说：“冯总在办公室等您。”
界铜办公楼远不及南化办公楼气派，还是老式三层砖木结构。冯刚办公室只有50多平方米，装修极其简单。见邢亮一行进来，冯刚赶紧绕过办公桌，快步走到邢亮面前，伸出双手和邢亮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夸张地说：“邢总，早闻你的大名，今日有幸一见。”
邢亮歉意地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特意来向你请罪。”
冯刚一愣，随后舒展眉头，摇了摇他的手：“邢总言重了，何来之罪？”说罢，把他引到沙发上。待一干人坐定，刘伟强给每人递上一杯茶。冯刚在邢亮对面坐下，掏出烟，递支过去。邢亮没有烟瘾，为了应付场面，偶尔抽抽。他接过烟，道声谢，刘伟强马上给他点燃。冯刚接着给侯、卢各散一支，最后自己点燃。
邢亮吸了几口，抬头扫视办公室的吊顶与四周，用欣赏的口吻说：“冯总，从这个办公楼、办公室，我看到了界铜不一般的企业精神。我们应该向你们学习。”
冯刚看他的赞赏是真诚的，就自嘲道：“在业界，我是出了名的小气鬼。”然后耸耸肩：“没办法，不是我不想盖新楼，而是老领导盯着我。交接班时，老领导握着我的手说：‘小冯，无论界铜效益多好，勤俭节约和艰苦奋斗的传统不能丢。’你看，这沉甸甸的话一撂，我敢在老领导和1万多名职工面前乱来？”
邢亮听罢眼睛一亮，感慨道：“当今国企，能保持艰苦朴素作风的凤毛麟角。”尔后转头对侯、卢说：“南化就缺乏这种精神。你们要向界铜看齐，彻底改变大手大脚花钱的陋习。”说得侯卢两人脸红一阵白一阵，忙不迭地点头。
冯刚赶紧摆手：“不可，不可。不同企业有不同的理念，我还羡慕你们哩。”他这话有点言不由衷，暗含讥讽。其实，他对南化的管理方式十分感冒，因两厂都是界平市数一数二的国企，姻亲朋亲在两厂千丝万缕，你有什么政策，我有什么措施，双方立马知晓。比如南化全部报销员工在职学历费用，界铜职工就拿来说事，弄得他很被动，好像他是现代黄世仁。除必要的业务培训外，让企业背负员工学历教育费用完全没有必要。他受德鲁克、稻盛和夫的管理理念影响至深，在成本控制上做到了极致。
邢亮很欣赏他这种管理理念，恭维道：“冯总有日本企业家的风范，更精通德鲁克的管理思想。企业兴盛固然离不开天时地利，更离不开严谨管理。古人说，‘成由俭，败由奢’。冯总的管理思想兼具了中外古今的管理精髓。”
接着，两人谈起了德鲁克、卡耐基、稻盛和夫、熊彼特、普拉哈拉德。邢亮大为惊讶冯刚的经济管理学学识，想不到在南江竟有和他一样对管理学痴迷的国企CEO。要知道，国企老总准行政化，使其成为两栖动物，受千百年官本位思想影响，国企老总更在乎自己的官位官帽。因此，国企高管注意力大多在官场政治、官场理论、官场经验、官场人物上，鲜有人埋头钻研古今中外管理大师的思想和理念。两人谈锋甚健，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刘伟强进来请大家用餐。
邢亮说：“今晚我请客。”
冯刚正在兴头上，哪容客人请客？叫道：“不可。我们第一次见面，又有何书记电话关照，不好好接待，我在国资委系统哪有脸面见人？走，今晚安排在界平最好的辉煌酒店，喝上几杯。”
辉煌酒店在市中心，乘车时，冯刚请邢亮坐他车上。邢亮求之不得，颠着屁股与冯刚一起坐在后座。邢亮惦记使命，忍不住向冯刚进言：“冯总，今年界铜日子好过，南化可就惨了。请老兄拉老弟一把。”
冯刚拍拍邢亮的大腿，友好地说：“今天不谈工作，来日方长。你我谈得来，多聊点有意义的话题。”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你和卢联成不一样，那时候，华昭集团和南化股份一个个傲慢得很。”
邢亮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也听说。今后，南化就是界铜的小老弟，小弟犯了错误，大哥多多谅解。如果界铜对界肥弃之不顾，势必造成双输。”接着，谈起当初建复合肥厂的动机和意图。
这些，冯刚比邢亮清楚，一边听一边点头。
到了辉煌酒店，冯刚引着邢亮走进包厢。按座次坐好后，冯刚问邢亮喝什么酒？邢亮就说南江醇。南江醇是南江省的名酒，很受大众欢迎。冯刚迟疑一下，说：“还是上茅台吧，南江醇档次差了点。”邢亮忙摇头：“自家人，没必要这么奢侈。南江醇味醇，我们要的是酒醇、心醇、情醇。”冯刚想了想，颔首认可，叫刘伟强上南江醇。服务小姐给大家依次倒好酒。冯刚端起酒杯，高兴地说：“欢迎邢总一行到我厂指导。邢总是省委组织部和省国资委引进的高级人才，早已闻名遐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为邢总的到来，第一杯喝干。”大家一致响应，杯杯见底。
尝过几道菜，邢亮端起酒杯敬冯刚：“冯总，今日有幸相识，难得雅兴一致。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求冯总在硫酸价格上通融一下。我相信，冯总会给邢某人面子。借冯总的酒，真心诚意地敬冯总一杯。”
“好说，好说。”冯刚和邢亮碰了杯，一口喝干。
由于友好气氛甚浓，大家喝得畅快淋漓。
侯京华突然发现，冯总是位通情达理的好领导，只是南化夜郎自大，错过了众多良机。从邢总和冯总轻松愉悦的沟通中，他感到，界肥与界铜合作的春天很快就会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