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滩离平乐县城很近,一条公路伴着桂江一路蜿蜒,约七公里后本来非常湍急的桂江突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河湾,在这里贸然就冒出了一个小镇,这就是长滩。
长滩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小,民居和商铺依山而建,靠河边的则是各样式的吊脚楼,中间是一条长不足半公里宽不够三米的街道,人口亦不过数百。但是俗话说得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城镇该有的它全都有,许多城镇没有的它也有,比如说,历史和名气。长滩有独特的水上地理位置,两千多年舟楫往来,是当年昭州(平乐)与梧州之间一个重要码头,是一座十分繁华的港口,因为它临桂江而建,依山傍水,形貌极似梧州,而且水流在这里相对平缓,便于船只停泊,除桂江和其支流四通八达外,陆上交通也非常便利,是连接各地的古关道隘口,居住着大量从粤东、湘赣等地移居此地的商人及戍边军人后裔,造就了当时长滩的经济繁荣,商业发达,自由贸易五花八门,所以有着非常响亮的“小梧州”“小香港”的名声。
长滩的景色,是典型的桂江沿岸绿水青山的风光。在长滩,周遭是果树成林,遍岭若茵绿茸毯,与烂漫的山花交相辉映;到了收获之季节,柚树、柿树、柑橘树……累累硕果挂满枝头,色彩斑斓喜煞农人。而更多要谈论的则是长滩深厚的文化积淀和丰富的人文内涵。传说老子过函谷关之前,关令尹喜见有紫气从东而来,知道将有圣人过关,果然就是老子骑着青牛到了。而长滩也有过如函谷关这样的极好运道,“中山紫气东来日染长滩千古秀”,说的自然就是孙中山先生与长滩的渊源了。明清时期是长滩鼎盛的年代,文化沉淀也最厚重。在长滩街中心有一座建于清代的古色古香的关帝庙,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左手抚虬髯,右手把《春秋》,细细品读孜孜不倦的关羽关公端坐殿中。长滩人多经商,商人谈生意做买卖,最重义气和信用,关公信义俱全,在他们眼里关帝阁关公是财神,所以捐款修庙供奉。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关帝庙前,现立有一块高1.5米、宽1米的碑刻,上面清晰地记载着:“孙中山先生为兴师北伐出巡广西,下榻长滩,曾入庙观光,留下了伟人足迹。”1921年11月15日下午,孙中山携许崇智、胡汉民等北上桂林督师北伐。一行人从梧州启程,乘小火轮溯桂江北上,27日早上抵达长滩。当时天下着蒙蒙细雨,孙中山一副标准的“中山打扮”(穿中山服,戴拿破仑式黄斜通帽,持文明杖)从白帝庙码头登岸,在随从陪同下步行经凤凰坪、张家榨、旺家坪到长滩,并在长滩街粉店吃米粉。之后,中山先生来到关帝庙前,在古戏台上发表演讲,并散发宣传单发动民众,后继续乘船从长滩溯水而上,直抵平乐县城。
不是想傍着伟人能多沾一点名气,实在是真的说起来,我和长滩也有着一段很深的交集:我在长滩工作生活了整整四年。那是1987年,刚满十八岁的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分配到长滩小学成了一名小学教师,一年后调到长滩中学继续任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是在长滩度过的。后来的我,也确实写有回想那段日子的诗作《有空时我们聊聊那年头的春天》——
多年前的春天我还在一所乡下中学教书
那时的蓝天白云是一幅纯粹的画
一根根草茎深入肌肤
我听得见花儿匆匆赶路的声音
长满青草的校园是一种意境。阳光追逐着
而春天有着一张漂亮无比的脸
而唐诗唇边的那抹朱红
是春天脸上最具欲望的那一部分
但春夜却总让我无法入眠,一点点月光
很轻的水声,都惹我想捅开窗子
野菊,你,爱情的百灵,拦劫我!
啼唤如咳出的血,仅仅是伤感的情调?
晨读的钟声里没有涉过篱影的女孩
一切景象都已化成眼前的露珠
春风像根红头绳系住村落的炊烟
那美丽真是从前的美丽了
男生和女生,都是乡间淳朴的孩子
如同叶子上闪亮着的细碎的纹路
破旧的书包和攥紧的小手,常常让我感到
春天含着隐痛,就在那条桂江的拐弯处
从凝视身旁的花草开始触摸三月的深度
小鸟瞬间而过的影子让我牢牢记住
我站在乡间坑洼的小讲台上
平静的声音引来了预约中的春天
诗中所描述的是我在长滩中学时的校园生活,而在我的记忆里,长滩最接地气的,还应该是属每年农历二月初二的“农具节”,俗称“赶长滩二月二”,那种热闹非凡的情景绝对出乎你的想象。这节气的来历也跟关公有关,关帝显灵的故事一直在长滩信众中盛传。有一年早春,天降大灾,百姓到处都买不到种子和农具,无法进行春耕。关帝知道此事后,化身一民间卖货老者挑着担子走村串巷,告知百姓二月二到长滩,集市上可以买到各种春耕生产的用具及种子。“二月二”这天,四面八方的人纷纷来到长滩,果然看到这里人山人海,谷种果苗农具家什,应有尽有。这一传统节日保持到了现在。每到这一天,本县外县十里八乡的百姓聚集在长滩,市场中有传统的犁、耙、锄等农具,有斗笠、箩筐、簸箕、扫帚、菜篮等平时常用的农家生活用品,还有木桌、床柜、木凳等做工稍粗但绝对结实的家具,果苗、菜苗、花苗也是品种众多,成排成行地摆放,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原来这些都是在长滩街道下面的河滩上展开,由于巴江口水电站建成后蓄水发电,河水已经淹没了滩头,如今农具的销售地点主要集中到了老街、新街及平展公路的两旁,市场甚至摆到了两三公里外。
四年长滩的教书生涯,我最难忘的,是当年长滩那狭长的青石板街,两旁家家是门店,还有就是我在长滩小学时,进教室准备给学生们上课,远远便听到在白帝庙一带满载的货船那柴油机的怒吼声,而等我上完一节课下来,想往上走的那艘货船依旧还在那里无奈地呻吟着,这也可以理解了当年孙中山等人为什么要在白帝庙码头登岸步行到长滩——这一片确实是滩险水急船难行啊。不过,世事沧桑,也是因为巴江口水电站蓄水发电后,和长江三峡有类似之处,“高峡出平湖”,这一景象已然再也不能重现了——心情很复杂,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