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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年来跟着余文欣干,我手中已积攒了十万元的现金,在晋安镇拥有两套商品房(余哥的公司送我的一辆小轿车不算),一套空着,空的这套我希望父母来住,他们说,土地还在村里无法搬动,我们白天在地里干了活,晚上再跑十几二十里的路到镇上住?这不是折腾自己吗?乡村住有乡村住的好处,安静,舒适,宽敞,举手投足无障碍,开门就能见山见水见树林见庄稼,空气是甜的,要来镇上住,等老了再说呗;另一套我和赵琳琳住着。这对于一个小家庭来说,在晋安镇我还算屈指可数的富人之列,而要投资镇小学校的建修,我那点资金只是沧海一粟而已,我却属于是啥也没有的人了。余哥要我单独出来干,这岂不是闹我的笑话吗?
一个对其他视而不见而只无限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和信仰获取人民币为最大快乐的余文欣,我一直没有能够仰望到他最高层次的精神境界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回答不了为什么他对我比亲兄弟还好。他是独子,也许可能他把我幻想成了他的至亲兄弟,抑或他救助我,是不是他体内的奖赏神经处于特别兴奋的状态?是不是他想在我身上做实验来印证晋安镇人的一句口头禅:帮助别人快乐自己?或者大讲哥儿们义气?如果都不是,那他可能就是患了脑残疾病。总之,我探究不出所以然,众妙之门,玄之又玄。
余哥他从他的公司里给我拨了一个管理人员、两名学历为建筑专业本科生做监工、一名出纳一名会计,他亲自组建了工程队,投资陆续由余哥全部承担。我抓住余哥赐予的良机,抓安全抓质量抓进度,两年时间工程全部竣工。两年时间,余哥没有给我发过半文工资,而我也没有从新建公司里领一分钱。赵琳琳说我又黑又瘦,她指着孩子说,看你们两人越长越不像父子了,我笑笑说,那肯定是你背着我出了什么问题。赵琳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把我的右臂扭了一个青疙瘩。
工程结束,我掏自己的钱请余哥吃酒,并叫出纳会计把账本带上,餐馆里,余哥把我叫到另一个无人的房间,我把三张银行卡交给他,余哥挥了挥手,说,卡我不会要,账我更不会看的,今后赚也好赔也好,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了,我投入的钱,你今后有了就还我,没有我也不会问你要,你要知道你曾经为我用一生的工资担保呢,你要相信余哥不是那种不义之人,这种好处余哥永远记着,何况是兄弟。
我说,余哥,我那是一件小事,我都忘记了。而你那些钱却是一大笔钱,很多人一辈子都挣不了,这可不是小事!
余哥继续说,如果我当时亏了,亏了无力还贷款,跑了,你担保人就得还一辈子。一辈子是什么概念?你忘了,我却随时提醒着自己。你在我身上赌了一把,虽然你是无意的,但我永远记住,兄弟,以后我们都不再提起这些事情了,你好好干你的事情,我专心干我的事情,两不相干。
没有悬念,成了铁的事实,我和余哥就此分道扬镳,我感觉到他像甩开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似的。
独立成立建筑公司,与余哥拜拜,看样子我得不到他的耐心庇护了,这些事使我对世事有了一定的认识,虽然肤浅,但我明白:世界上有些事情总是来得非常突然,好似电光噼啪一闪,就瞬息万变,像我那时在洗浴中心结束后突然之间与我的童贞世界隔着了一道厚厚的墙,不容我不与清风明月般的过往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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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来,晋安镇申报建县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很多在沿海务工的人纷纷回家来考察,群情激奋地要在镇上买住房买门面,势不可当,晋安镇商品房供不应求。余哥对我说,你看看吧,曾经广泛宣传的效果出来了吧!我说,晋安镇申请建县的事纯粹是一厢情愿的事,以建县为诱饵,房地产业倒兴旺发达起来了,但静心一想,这与行骗没有两样,高级骗子,把务工人员辛苦几十年的辛苦钱全部透出来买房。余哥说,你看问题怎么总是往不好的一面看呢?为什么你没有看到整个晋安镇的场镇建设逐渐好起来了呢?改造旧房屋旧街道,晋安镇焕然一新,这难道不是千古难见的大好事吗?而且我们也有事情可干有钱可赚,赚钱才是硬道理。
晋安镇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商品房都是余文欣一般人开发建设出来的。一幢商品房还没有竣工,第二幢楼房又开工了,后来他甚至买大片的土地向住房小区发展,人民币像长江大河归向大海一般地流向他的账户。我不知道他到底赚了多少钱。然而我跟在他后面做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工程像捡漏一样也赚了不少的钱。可偏偏在他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抛弃一切撒手人寰,令我悲伤万分,没有一天快乐日子可过。余哥走后,他许多房屋建筑工程全部停摆,我想绝不能成为一幢幢烂尾楼,而且有钱可赚,我无数次找到余嫂和合同甲方,并在余嫂的支持下,共同投资,全部一一接手完工。房屋基本是修好一幢就卖完一幢,而那些黄金地段的房屋,地基才刚刚打好,房屋便预售一空。这真是个赚钱的好时代,而且我被邀请进入了如果我教书就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县政协,成为县政协委员,还被选为能够光宗耀祖的市人大代表,真是平步青云。有了政治身份,我便能够名正言顺地给镇上领导提议,说晋安镇房屋建修得非常凌乱,应该精心组织专家学者政要贤达好好地规划一下。我说话有很多人愿意听,我的提议得到了镇领导的首肯,因为我是市人大代表。不出半年,晋安镇场镇建设规划蓝图很快出笼,并得到市县政府相关部门的批示和通过。
余嫂在余文欣遗留的工程全部完成之后,无心再涉足建筑行业,连五百平米的茶坊都不想经营,租出去了,一切便刀枪归库马放南山,她请了两个保姆,专心致志地养育三个孩子(其中超计划生育两个)与侍奉公爹公婆。余哥与余嫂具有强大的生育能力,五年中就顺顺畅畅地生育了三胎,二十七八岁的余嫂便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其中一个孩子已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了。我多次游说她出山,她微微一笑,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置之不理,她说她不是因为砍脑壳撂挑子的余文欣遗留的事情没有做完,她宁愿磨豆腐摆摊买豆腐,也不愿来搞那些自己一窍不通摸门不着的什么建筑,她对复杂的建筑行业的心冷得像冰块。
我必须扩大我的建筑公司,广纳贤才,况且余哥还遗留了一个我难以向世人启齿的隐秘之事,我有一定的义务要悄悄地处理好。这事我要烂在心里,不会告诉任何人。他那五个相好的女人我得对她们有所交代,我得抽时间一一拜访和安顿,更大的问题是她们都泪眼汪汪地隐秘地对我说,问我说孩子像谁?我仔细看看,心里不敢相信,但那睁着极像余哥眼睛的五个孩子看着我,让人顿生怜惜。我一一到她们的家里(在县城余哥分别给她们买了一套住房),分别送了十万,重复着同样一类的话,说这个钱是余哥生前就安排给的,现在余哥走了,你就找个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如果把孩子安顿好,愿意出来做事,想到我的公司,我自然是不会亏待的。不出一月,我的公司多了三个美女坐办公室,让她们做什么呢?这可费尽了我的心思,既不能让她们只是搞搞清洁卫生,又不能让她们搞设计,她们对设计这样专业的东西一窍不通,虽然也是大学毕业但专业不同,只能让她们做一些模棱两可的可有可无的上传下达工作,让她们写写简报,搞搞企业文化。我自认为对余哥有了一个较好的交代,我莫名的心病终于被风吹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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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晋安镇场镇建设的构想蓝图,曾经余哥早期修建的一些房屋,虽然建起才没几年,但是已经很不合规格了。按现今突飞猛进的发展眼光看,很多三十至六十平米的住居面积,显得非常狭小,而且楼房与楼房之间的距离短,插不进半星儿绿化带,挤挤挨挨,高高低低,零零乱乱,采光度差,没有一丁点儿城市楼房布局的美感,应该属于拆建范畴了。我记得,余哥曾经无意间在我面前反复抱怨过,说他早期做的那些楼房工程,为了快速挣钱,多半都是应急的豆腐渣工程,我更管不了那些高深莫测的资源浪费与不浪费、对我来说毫无价值的问题,这些毫无边际的东西也不是我能管辖和思考的范畴,迟早我一定要想尽各种办法把那些楼房全部掀翻了建修商品房,包括清代遗留的那些老掉牙的四合院以及红军长征从这里经过曾经作为临时指挥部的那座寺庙,是否都具有连城的价值,我管不了那么多,凡是阻碍我建修和大赚人民币的建筑,我一定想尽各种办法摧枯拉朽。
挣钱得用巧办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对镇上领导说,受过去几年的经济条件和思维的局限与制约,我们镇当时的场镇建设不太合符现在的要求了,得大面积拆建,要把我们晋安镇建成宜居城市,建成省级示范集镇,要完成申报建县的大事,市镇建设必须夯实,这当然离不开领导的大力领导和支持。书记镇长当场表态说,场镇建设必须搞好,余总你不这样说,我们也会那样做的,这些都是民心工程温暖工程幸福工程,我们正在规划先修建一条环城路,如果可行,今年下半年就招标动工,届时余总可要多出点儿力啊。我以拜访和学习经验的名义,三番五次开车下村,跑到全国人大代表黄一峰的家里,旁敲侧击,游说他站出来并冲到最前面去说话,这更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了。
我知道,修建环城路这个能挣几辈人努力用都用不完钱的工程,是很不好拿到手的,如果没有超强的能量首先就免谈,即使千百次奔上跑下,费尽口舌,也不会有人理你。在余哥曾经轰轰烈烈开启晋安镇大规模场镇建设的划时代里,镇上那两位头头被余哥等一帮人拉下水后,不久被人举报,不经意间东窗事发,双双被判刑入狱。余哥当时自然也吓得魂不附体,成天躲躲藏藏,他携带很多钱,借助平时不断积攒的社会关系的强大能量,各个击破,像艰难开凿隧道似的,一一打通各个关节,在关键人物面前好说歹说,求爹爹告奶奶,最后被判为口头警告,便风平浪静风景如画。
余哥说,做人之险啊,钱不仅能使鬼推磨,钱还能请玉皇大帝办事,佛主是万能的,钱也是万能的;钱可以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钱也可以摇身一变,变成坏大事的万劫不复的恶魔。
而现今上任的书记镇长,听说铁面无私油盐难进,我挖空心思也找不到他们的软肋深藏何处,想尽巧妙办法送去的钱又巧妙地一分不少地退了回来,很伤我的面子,但话又说回来,面子又值几个钱呢?钱必须想方设法送出去。如果连镇上一级的人物我都没有能力摆平,那么上一级人物我只能是老虎吃天了。万丈高楼从地起,我必须首先拿下镇上的一些关键人物与钢铁硬汉。如果连这个小事都办不好,我就不是跟在余文欣屁股后面转了那么多年的余浩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需要养家糊口,他们也有欲望,在经济极度膨胀的伟大时代,他们内心深处肯定也像爱情一样对人民币充满着朝思暮想的无限爱恋之情。我一定叫他们把我一起绑在同一辆同生死共患难的战车上。
曾经余文欣私下里壮怀激烈地对我说,战场上用子弹和飞机大炮开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清除一切障碍。而经济和房地产时代,用什么开路呢?一切就用钱开道,用钱搭桥;挣了钱,就要学会使用,用在刀刃上,以钱挣钱,钱才会挣得更多,而不是去卖自己那点儿苦力,而卖苦力挣不了几个钱,但话又说回来,钱不是随便能够使用出去的,这也需要自己的智慧,不开动脑筋,你想随便使用出去,哪还不一定,一定得讲求方式方法,高手之中的高手,总是踏雪无痕。这就是我逐渐信服和顶礼膜拜的余文欣语录。
但理论的东西毕竟是纸上和口头上的东西,不付诸实践,理论也仅仅是理论而已,绝不会自动产生效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