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医生已轻轻一刀挑开它的阴囊，挤出了血淋淋的睾丸，然后用一根黑色的纱线紧紧地结扎住白咪的睾丸上的那根血管，最后才熟练地一刀便割下了那粒睾丸……
一
乡下姑姑进城，送来一只拳头大的小白猫。
是专门送给她3岁的侄儿的。
姑姑特别亲爱侄儿。这不但是侄儿和她一个姓的原因，还有姑姑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还有侄子长得和她特别像——左邻右舍都这么说的。所以上次侄儿到乡下做客，见侄儿对她家那只花猫欢喜得要命的样子，她这次就专门从乡下讨到了这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白猫，专程送到城里来了。
当地有句说法：雌狗雄猫，送人不要。见姑姑送来的是雄猫，妈妈就有点不高兴，说要是雌猫就好了。姑姑知道妈妈这话的意思，就不好意思地对妈妈说，雌猫都被人家抢走了。当时小主人还小，不懂姑姑和妈妈说这些话的意思，就哇哇地大叫着，连扑带跳地把刚会在地下蹒跚学步的小猫抱在了怀里了。
小白猫太小了，像只绒球，叫起来的声音又尖又细，头顶上吊扇的风稍微开大一些，就满地打滚；家中凡垂挂着的物体，如门帘、揩台布等，都是它嬉戏的对象。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爸爸嘴臭，就笑着嗔道：“一只现世猫”。
从此，小白猫有了一个现世猫的名字。
二
小主人有了现世猫，就对任何玩具都不感兴趣了，就连变形金刚、电动火车、直升机，都不在心里，哪怕刚买到家，玩了几下，就不玩了，只顾整天和他的现世猫嬉戏玩耍。现世猫呢，也只买小主人的账，平时任何人唤它，它都爱理不理，懒洋洋的，哪怕把猫碗敲得咯咯响，它也慢悠悠地迈着四方步，前来用餐。只有小主人一回家，它才像换了只猫似的，连蹦带跳，缠绕在小主人脚边，好几次，小主人走得快，不当心踏到了它的尾巴或脚趾什么的，痛得它“哇”的一声大叫起来，急得小主人连忙抱起它，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现世猫怕寂寞，眼见小主人每天早晨整顿行装准备出门上学去，它就千方百计上前阻挠：或是抓挠小主人正在系鞋带的手，或是冷不防叼了小主人搁在一边的手套啦、帽子啦什么的，然后闪电般地逃跑，而且专往床底下钻、往橱底上跳，任你千呼万唤就是不理不睬，抵押住小主人的东西作要挟……而每天小主人每天放学回家，人还刚在楼底下呢，它就居然听到了，就快活地大叫着冲到家门前，等着小主人开门回家了。
妈妈见了，就欣慰地对爸爸说：“这下，我家小主人有伙伴了。”
爸爸不得不承认，点点头，老谋深算地说道：“至少，这小子不会在外面野了，肯待在家里了。”
小主人起先不懂“现世”这词的含义，其实，“现世”这个词谓，在当地是一句骂人的话，代表着“丢人现眼”、“没有出息”的意思。所以小主人直到小学五年级，才懂得“现世”原来是个贬义词。好在小主人从来都是叫现世猫为“咪咪”的，“现世猫”这个名字只是爸爸的专利。
不得不佩服老爸的老谋深算，自从家里有了现世猫，小主人的确不像隔壁的阿龙和小峰那样，一放学就在外面野，直到太阳落西才回家，把每天的回家作业，放晚上做，结果弄得老晚老晚才睡觉。小主人就因为有了现世猫，每天一放学，就回家了，就坐在写字台前做功课了。
猫通人性，知道小主人在用功，从不去纠缠，静静地待在一边，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呜噜呜噜”地打着鼾。不过，妈妈说这不是打鼾，是在念经，因为猫的前世是和尚或尼姑。小主人听了，只觉得好笑，认为妈妈够迷信的了。
天冷了，趴在那里做作业，伸出的手总是冰凉冰凉的。现世猫趴在小主人的怀里，就像一只热水袋。小主人就用右手做作业，把左手塞在现世猫的肚皮下，让一阵阵暖意，直往上涌，涌得小主人心里暖洋洋的。不过，天热了，现世猫也知趣，也就不跳到小主人的身上去了，就身轻如燕地纵身一跳，无声地落在写字桌一边，或是静静地看着小主人用功，或是闭着眼睛打瞌睡。
总之，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只要小主人做完功课，刚劈劈啪啪地关上文具盒，稀里哗啦地把课本等收拾起书包里的时候，它就知道小主人用完功了，又可以和小主人没大没小地嬉耍了，它就会立即长长地叫一声，然后用力挺直四肢、弓起背，伸个大大的懒腰，一头扑上去。
现世猫也会恶作剧：公寓楼房里没有鼠辈，它就整日无所事事，就拿家具出气撒欢：好端端的组合式家具下沿，尽是它的利爪勾画下的道道印象派杰作。十只猫儿九偷嘴，现世猫也不例外，倏忽一转眼，不是厨房里的鱼腥被盗，就是刚上桌的荤菜被抢，盗了抢了就钻进拖把也够不到的床底下大嚼大咬地享受。到后来，弄得爸爸条件反射了，每逢下厨什么的，总先要亮起嗓门呼唤它，把它引诱出来，以便先把它送进卫生间后再忙碌。
老爸向来厌恶猫狗之类畜生，要不是小主人说“爸要敢把咪咪赶走，我也就一起走了，不再回来”之类的话，说不定老爸早就真的把这现世猫赶出家门了。
小主人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和爸爸妈妈分床睡了，在房间里另搭了一张床。现世猫晚上睡觉，就跳到小主人的床上，和小主人一起睡。起先，小主人是抱着现世猫一起睡在被窝里的，后来，小主人晚上睡着了，忘了现世猫，翻身搁腿的，好几次压在现世猫身上，压痛了现世猫，所以，后来小主人再请它一起睡，它就不肯了，就睡在小主人的脚边的被子上，沉甸甸的。现世猫身上的热量挺大的，就是隔着被子，它身上的热量也会传到小主人的身上，小主人因此就睡得特别香。
三
猫最怕热，这肯定和它一身毛茸茸的、厚实实的永远也脱卸不了的裘皮衣服有关。当时，小主人家就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家中就房间里安装了空调。所以只要房间里一开空调，现世猫就想方设法往里面钻，试着躲避客厅里的燠热。妈妈反对人畜同室，一向讨厌现世猫的爸爸这下更是蓬上得风、火上加油，更是说什么也不让现世猫踏进房间一步。但是，小主人怎么也不忍心让他心爱的现世猫独自在客厅里承受高温蒸烤之苦，所以只要现世猫隔门一叫，他就忙不迭地把卧室门打开，给它一个清凉世界。如今爱护动物已成为人类的共识，妈妈自不敢做虐待动物的元凶，更不愿为一只小小的畜生伤了母子之情，只好听任小主人的安排；爸爸纵然心里一千一百个不同意，也只能眼开眼闭，放现世猫登堂入室。
半夜，现世猫要急着大小便了，无奈它毕竟不会开门关门，只会在满屋转悠，发出急叫声声。结果硬是打断了全家人的好梦。于是，爸爸或妈妈只得强撑涩重的眼皮，起身开门，让现世猫外出方便。房间里打着空调，门一开，热浪乘虚而入，至少几度电是白耗了。电白耗，就等于把钱白扔在了河里，爸爸妈妈自是心痛。为此，爸妈把现世猫放出房间后，就随手关了房门。岂料，现世猫方便已毕，还要进房间享受；进不得房间，就在外有一声无一声地大声叫唤，还把两爪在门上抓得哗哗直响，说什么也要进房间与小主人一家有福同享。于是，爸妈只好再次忍着瞌睡虫的袭击，痛苦地起身开门，放它进房。
如此这般，一个夜晚，现世猫周而复始地折腾了几回。这下，可把小主人的爸妈给害苦了。三天下来，爸妈终于抵挡不住，只得痛下决心，坚拒现世猫入室，并任凭它在门外如何哀求或捣乱，就是置之不理，不再当东郭先生。
然而，小主人舍不得了，再也不能装睡了，终于挺身而出了。他知道爸爸妈妈和现世猫之间这样的斗争，其症结就在现世猫的“厕所”——那只盛放煤球灰的便盆上。于是，他灵机一动，干脆把那只便盆搬到了房间的角落里——这样，现世猫就无须为外出方便而痛苦了。
天哪，这种臭烘烘的便盆是能放到房间里来的吗？！
猫是所有天底下动物中最讲清洁卫生的，它从不随便大小便，而且每次挖坑大便后，都必须用爪子把上面的泥土覆盖在秽物上。现世猫同样如此，从小就有这个天性。可是，在城里，家里哪来的泥土呀，早都用上液化气了，连煤球灰也绝迹了呀！为此，爸妈每隔三岔五，就不惜去好几里外的还没通上液化气的城郊的人家讨要，拿回家后，再把蜂窝煤球灰逐一打碎了，盛在一只面盆里，作为现世猫的便盆。
然而，爸妈谁都知道小主人的脾气，知道就是反对阻止也没用，所以他们在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了一阵后，只得双双长叹口气，妥协了，默认了。
便盆搬进房间后，虽说房间里整夜整夜地弥漫着一阵阵臭味，但毕竟天下太平了，大家可以一夜睡到大天亮了。
不过，这世界上，有些事是可以人为的改变的，有些事却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四
几年过去，现世猫已成了一只过了变声期、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雄猫。
如果说现世猫仅仅是顽皮捣蛋还可姑息的话，那么，到了后来，也就是在它进入发情期时，爸妈的忍耐就简直到了极限了。
因为这时候的现世猫已不是以往那只活泼可爱、调皮捣蛋的猫了，它变了，变得成了一头怪兽，一只狂犬：它整日像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在家里转悠，特别是一入夜，更是冲着阳台外发出一阵阵就像婴儿啼哭的怪叫声，声音凄厉悲惨，在万籁俱寂的静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如坐针毡。与此同时，在外面的楼顶上，也传来了差不多的好像是猫的怪叫声。
这下，小主人不明白了：咪咪这是怎么了？是病了吗？向爸爸请教，爸爸没好气地答道：“它发情了！”
发情了？什么是发情？小学还没毕业的小主人，搔头摸耳，猜不出。
好在这时家中购置电脑了，小主人在学校电教课上所学的本事可以派上用场了，他上网一搜索，立即就恍然大悟了。原来，他心爱的现世猫到了该谈情说爱的时候了！
这是一种自然的客观现象，是科学，可不是光凭小主人的主观意愿所能改变的了。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放它离开这个家，让它奔向它所追求的自由天地。于是，小主人果断地打开了家门。果然，现世猫一出家门，便义无反顾地没了踪影，露出了一副忘恩负义的样子。
当天半夜，一群猫的鬼哭狼嚎一样的叫声，便在楼的顶层上尽情地释放了开来，时起又彼伏。尽管至少有不少猫，但倚在阳台上忧心忡忡的小主人一听就听得出，哪只是他心爱的现世猫。
家里终于宁静如水了，但小主人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担心他的现世猫在外面会受到怎样的遭遇？担心它还会回来否？
可是，忧心忡忡了几天后，他心爱的现世猫还没有回来。这时候，小主人既后悔，又担心，急得快哭了。他后悔自己不该就这样草率地把现世猫放出去的，他担心自己的咪咪此去永远不再回来了。
那天早晨，天还没亮呢，忽然，家门外传来一声小主人所熟悉的现世猫的叫声。尽管这叫声是那么的微弱，但小主人立即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从床上直直地蹦了起来，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就旋风一样地扑到客厅里，把家门打开了。嘿！他日思夜想的心爱的现世猫，终于又回来了！
几天没见，现世猫毛发蓬乱，眼神无光，本来圆滚滚壮实的身体，明显瘦了，走起路来，肩胛骨一耸一耸的，惹得小主人心疼得迭声急叫着咪咪，满把抱了起来问长问短……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对楼那个三婶婶哭丧着脸寻上了我的家门，卷起的围裙一抖落，掉下5只眉眼还没开的猫崽：“看看吧，这都是你家那只白猫做下的好事，我家都成猫窝了。”
事实胜于雄辩，5只猫崽中有4只是通体雪白的，想赖也不赖不掉。
但小主人还想为现世猫解脱罪证，刚问了句“凭什么说是我家白咪闯的祸呀”，三婶婶就甩出了杀手锏，说：“不信？那我们干脆把大猫小猫一起捉到兽医站去做个DNA怎么样？不过这检验费……”
不等三婶婶把话说完，小主人就听出了她的弦外音，就当场哑了炮。
事到如今，能怨谁呢？当然只能怨那只未经批准就强行出门去寻花问柳的畜生白咪了！
所以，当三婶婶前脚一走，小主人就后脚把那5只肉蛋蛋似的小猫崽送去了街上的宠物店。
可是，宠物店不是动物收容所，他们可不能白白地为你抚养这群肉蛋蛋，无奈，小主人反向宠物店交了一笔钱，才总算了却了这桩棘手的事情。
总以为这下可以风平浪静了。
没想到还不满一个月，那现世猫又旧病复发、故伎重演了，又变成了一头失去理智的怪兽，不思吃喝，满屋乱转；呵斥它，紧闭家门不让它出去，它干脆一蹦三尺高，跳上了橱顶。小主人又气又急，就像湿手粘上了干面粉，跟着现世猫满屋乱转。
情急中，再次想起了无所不能的电脑网络。
再于是，无所不知的网络搜索引擎，再次给了小主人答案。
为了尽快让它回到原来那只温柔乖顺、善解人意的现世猫，更为了以后永远不出任何意外，小主人决定带它去宠物医院治病了！
这时候的小主人，已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了，长得也快和妈妈一样高了，力气也不比爸爸小了，他不但能够根据自己的意愿办事，也能够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了。为防止现世猫在途中逃跑，所以他把现世猫放在一只尼龙口袋里，再放在自行车车兜里，这才骑上自行车直奔宠物医院。
五
也许现世猫预感到它的本性行将永远失去，所以它一路上极不安分地在车兜里转悠着，发出了声声愤怒的呜咽声。
宠物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叔叔，他工作仔细认真，一丝不苟，先在磅秤上称了下现世猫的体重，配上一定比例的麻醉药水，装进一根针管里，然后再举起针管，隔着蠕动的尼龙袋，摸准了现世猫的屁股后，这才麻利地把那根长长的、尖尖的注射针一针扎了下去。
现世猫渐渐无声且不再挣扎后，医生这才解开蛇皮袋，让现世猫的下半身暴露在外。然后，他交给小主人一副厚厚的猪皮手套，叮嘱小主人隔着尼龙袋揪住现世猫的颈皮与两爪。
医生先用剪刀剪去了现世猫的阴囊表面上的毛，再用手挤住了它的睾丸。这时，现世猫那两粒黄豆大的睾丸便鼓鼓地凸了起来，把薄薄的阴囊顶了个粉红发亮。
尽管已对现世猫施行了麻醉，但它还没完全失去知觉，它感到了痛，开始“呜呜”呻吟与挣扎。说时迟，那时快，医生已轻轻一刀挑开它的阴囊，挤出了血淋淋的睾丸，然后用一根黑色的纱线紧紧地结扎住白咪的睾丸上的那根血管，最后才熟练地一刀便割下了那粒睾丸……
作为临时助手，医生在施行手术时，小主人又心疼，又害怕，两手直发抖，心都快跳出来了，嗓门眼一阵阵发干，浑身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他想看，却不敢看，但巨大的好奇心与新鲜感，又驱使他情不自禁地偏过脸，用眼梢偷偷地看着整个惊心动魄的手术过程。毕竟和现世猫厮混久了，有了深厚的感情，所以当他看着现世猫因剧痛而拼命抽搐的样子，听着它那压抑着的嘶哑的惨叫时，小主人心疼得连视线都模糊了，后悔不该带现世猫来求医的。
但是，他终于还是如愿以偿似的提着昏睡中现世猫，逃也似的离开了宠物医院。
一回到家，小主人就连忙把现世猫从口袋里释放了出来。
现世猫一直清醒着，只是它下半身还没从麻醉中复苏；它艰难地、力不从心地拖着僵直的后肢、用力支起两条前腿，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爬行着，同时睁大两颗闪烁着异样的绿光闪闪的大眼睛，痛苦而又迷惘地愤怒地瞪着它的小主人。
小主人吓得连连倒退！因为他第一次看见现世猫用这种仇恨而又怪异的眼神瞪着他。一时上，懊悔与自责满满地涌满了他的心头，使他那心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
大约是小主人14岁那年，一天，小主人从外面回家，忽然奇怪地发现他的现世猫一反往常地没有亲热地迎上前，就是呼它唤它也没有回音。小主人急了，并很快在家中房间的那口大橱顶上，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僵硬了的它。小主人当时就像个毛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下，“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妈妈劝慰他说：一般猫的寿命是14年，而他们的现世猫已活了12年，也算是寿终正寝，正常死亡了；爸爸也开导他说：不要哭了，等以后有条件了，再领只小猫养养就是了。可是，小主人任凭爸妈怎么劝，就是哭个不止。
小主人17岁那年，家里终于换了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大的住房。爸爸就主动要兑现他的诺言，对正在书房里做作业的小主人说：“现在，我们可以再领养一只小猫了，因为我们有条件在客厅间里也装上空调了。”
没想到小主人头也不回地拒绝道：“不要再养了，感情上承受不了。”
听着小主人的回答，爸妈忽然觉得儿子一下子就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