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下午,当狗仔狠狠将一叠钞票塞过来的时候,丁后锋就知道自己不久以后要与记者这个行业告别了,就要离开桃源市了。这样的酬谢费,是万万接收不得的。有句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钞票有两叠,共两万元,码得很整齐,显然是刚从银行里领出来的。当时,丁后锋一看到这些钱,就对狗仔恨透了:“我靠,狗仔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这点钱也想来打发我?我是叫花子呀?去!这钱还不够我玩上几局麻将呢。”
狗仔似乎看透丁后锋的心思,急忙赔起笑脸,他的笑比哭还难看。他说:“钱是少了点,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这钱是我昨晚叫我老婆去陪人家睡觉才弄到手的。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把老婆送给别人睡了,你想想我是什么感受?昨晚上,我一夜都没睡好,唉声叹气,恨不得自己去跳桃源江算了。我这男人算什么东西,连自己的老婆都养不起,借个钱都要这样下贱。好在我老婆也理解我的难处,没有抱怨什么。甚至,她在去那杂种家之前就爽快地对我说,去就去嘛,不就是跟别人睡个觉嘛,有何不可?给你睡也是睡,给别人睡也是睡;给一个人睡也是睡,给两个人睡也是睡,反正我身上的某些东西也没有缺少什么。相比起一些站街女来说,这一睡还挺赚的,就一个晚上,就拿到两万元啊!”
说这话时,狗仔的拇指、食指与中指在剧烈地抖动着,这三根手指忽上忽下,就跟被开水烫一样。见丁后锋盯着他的右手,他急忙把手放进口袋,不久他又无意识地抖动着右手,似乎这些动作已经形成了习惯。
“你挺会编故事的,做个拍拍脑袋就想象出很多离奇情节的作家绝对不成问题。”丁后锋恶毒地瞪了狗仔,鄙视道:“像你这种人,还会送老婆给别人?你骗谁去呀?”
“哄你是小狗!”狗仔脸色涨红,咚咚地拍着胸口,拍得山响:“我老婆长得也不差,你是见过的。她貌美如花,体态丰满,性感迷人。不然,人家不是会借这笔钱给我的。”
丁后锋说:“你老婆?就是那个十三妹?她是你的小蜜吧?”
“是是是。”狗仔头点得拨浪鼓似的。“当初你若是好色的哥们,我也会叫她陪你睡觉的。她嫩得像一根白菜,那可是个好东西哩,吃了后脆生生的响。”这话从他一口黑牙的嘴里说出。
丁后锋想:“狗仔的烟瘾很重,据说一天三四包烟,且都是玉溪之类的牌子。妈的,能抽上玉溪之类的烟的人还哭穷,怎么会让我相信你会送老婆去给人家睡觉。”
十三妹丁后锋见过,人长得算还可以,她总是有意识地挺着骄人的胸部,就好像胸部被压抑了一个冬天一样,遇到春天来了,春暖花开了,她要把自己那对丰满的乳房释放出来,放肆地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那次,狗仔叫丁后锋出来商量如何做掉他的对手福建佬时,在友爱路一家上岛咖啡店里,丁后锋就见过她。
十三妹挺年轻的,只有二十岁左右,横看竖看,都觉得她有点像香港三级影星叶子楣。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她有些单纯,与那双纯净得如水般的眼睛人一对望,都会心旌摇曳把持不住!她像是在轻声细语地问着你,今天晚上,我可以与你一起出去玩吗?跟我出去喝得个烂醉之后,我们就可以干些兴奋的事儿……
丁后锋人长得还可以,十三妹估计也对其印象不错。他这么想,至少她也想弄一口新鲜的来吃。跟着狗仔这么久,她肯定想吃一口除了狗仔之外的男人。何况他还是个文化人,能说会道的。
那次丁后锋见了她以后,就有些心驰神移。不过,像他这种人,从来不搞人妻。再说,明明是与狗仔谈正事,他岂能想到别处上去。不过,那晚狗仔带来十三妹一起谈正事,他是有些不爽。毕竟,这种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知情人多了,对他也非常不利,因为他还要在这个行业里混。
此刻,狗仔打着哈哈说:“兄弟,你很够义气。这钱虽少了点,可日后我赚到了大钱,肯定不会忘记你的。放心,我不会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我有粥吃,你也有会稀饭吃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去喝西北风。”他一脸郑重地表态,像是要给丁后锋跪下了。
“行了行了!”丁后锋恼火了,挥手道:“你在跟谁说话呀?你可跟那些没见过公园什么模样的乡巴佬说可以,可你在跟一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记者说这话,你得注意自己的措辞。跟你这几个月,我还不知道你这德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像我行当里那些爱玩权术的领导一样,头发都白完了,也没有自己的做人、处事原则。哼,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了!待会一转身,你还不是骂我老娘,骂我是个黑心的家伙,再操我祖宗十八代!”
“咋会呢?我不是那种人。你要相信我。”狗仔哭丧着脸,对天发誓说:“没有你,我哪能将那小子赶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真的,骗你是小狗!”
“别烦我了!你走吧,从此以后不要跟我联系了。”丁后锋将钱迅速地塞入采访包,开上他那辆标志牌小车飞快地离开了。果不其然,身后立马传来狗仔恶毒的咒骂声。
狗仔指着丁后锋的背影恶狠狠地骂着:“惹我火起了,我就将这事一起端出来,谁也不好过。”骂完,他还抓起地上的一个空烟盒甩了过去。
不远处,狗仔的朋友正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按着喇叭,不耐烦地喊着:“妈了个巴子,搞那么久做什么?飞机都起飞了,你想叫我开车送你去北京呀!”
狗仔扯了扯西装领子,骂骂咧咧朝车子走去。朋友坐在车内已经等了很久了。车窗外的地板上,一地烟头。
2.
丁后锋已记不清那天晚上是怎么到家的。那一晚,月色很好,与以往的夜晚似乎有些不一样,皎洁的月亮悬挂在全市最高的建筑物——地王国际的楼顶上。他看到银纱般的光线披在楼顶上,几乎把楼顶那向四周发射的镭射光束遮住了。如此月光,让人想起某种浪漫的事情。
当时,他在桃源路与狗仔分手后,就直接去了东葛路一家名叫邕珠桑拿的宾馆了。太累了,他想洗个桑拿再回家。不然回到家臭烘烘,睡得也不舒服。跑了一整天了,风里来,雨里去,一身臭汗,钻进被窝里,妻子不把他踢下床才怪呢。
去桑拿之前,他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去澡堂洗完澡就回去。妻子那会儿正在女友家,正享受着热水冲洗的快感。听得电话那端传来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一股热流立即流遍他的全身,最后集中在下体那儿,似乎要喷涌而出了。
妻子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幽幽怪怪道:“别泡得太久了,澡堂的水已有个把月没换过一回。毕竟是公用的,那里面什么细菌都有。小心把病毒带回来,传染给我……”
丁后锋哼哼哈哈着,险些直接开车回家。想了又想之后,他咬着牙,决定洗个桑拿。他想,就这一回了。
忽然间,他大脑不停闪过“就这一回”这句话。每次去跟哥们搓麻将之前,他总是对自己说,就这一回,下回不再玩了。隔日,这话就不灵了。未跟狗仔接触之前,他也是这样说,就这一回。三五天后,他却主动去找狗仔。
人,为何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丁后锋想。就像吸烟,他一直想戒掉,每次点燃一支狂抽之时,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再抽一支吧。然而,一支之后还是接着一支。他为何老是原谅自己的错误呢?
走进邕珠桑拿部,丁后锋就后悔得肠子快要发青了,并咒骂着水厂了。是因为水厂停水了,他才被迫来洗澡的。
在去跟狗仔见面的时候,妻子就打电话告诉丁后锋,说小区停水了,已经停了一整天了,一户一表改造工程开始了。
丁后锋一听,立即取出手提电脑,很想在网上发个帖子骂水厂那帮王八蛋,改造咋不选在白天进行,为何偏偏要在下午开工呢?难道不知道这个时段是用水的高峰期吗?王八蛋!你们说停水就停水,不仅没用水车把水运到小区来,以解居民燃眉之急,在上午或更早些时候也没有通知居民。这样的强权部门,也太武断了吧。
饭菜煮不成了,洗澡也成了问题。妻子说她要到小区附近那个好像专门是开给民工们的快餐店将就晚餐了,而后再到女友家去洗澡,把自己洗得白白的。
当时,丁后锋就想,妻子吃不下那家快餐店的东西的。那炒得发黄发硬的肉片,满是酱油,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用母猪肉就是公猪肉,为了掩人耳目,店老板在加工时,硬是把酱油、香料等腌制好后就与其他配菜狂炒,让人以为这是上等的肉品呢。还有,那家快餐店的米,粗糙得如同风化多年的岩石,牙齿都快被啃断了。这米难道是陈化粮?
做过陈化粮的报道后,丁后锋知道如何识别陈化粮了,店主那种糙米,肯定是化肥施得太多之故造成的。施化肥太多了,土地硬化了,粮食也跟着“异化”了,没了米的香味了。如果用农家肥种粮食,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
小时候在农村种地时,他们给庄稼施农家肥,种出来的米柔软可口,就算没有菜,他也能干上一两碗白米饭。现在,叫他吃上半碗白米饭,还不如叫他仰起脖子喝下一碗又苦又涩的王老吉。妈的,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是速成的,那些刊登在报纸上的“致富信息”,也反复吹嘘说来钱的路线就是“短平快”,只要投资三五千元一年内,就有几十万元的收入,进入老板行列。
丁后锋一直怀疑那些“致富信息”的真实性,假若有这么快捷的致富项目,天下的人个个都腰缠万贯了。刊登“致富信息”的人,本身就是冲着“短平快”而来的,冲着钱而来的。
现在,农民种粮食也“短平快”了,施施化肥,什么活再也不用干,就等着收成了,种出来的粮食咋不硬如石头。快餐店老板出售那样的肉品与米饭,也还不是冲着“短平快”而去。表面上,快餐价钱公道,然而成本极其低廉。
一户一表改造,是给某些人快速致富提供机会的。改造一户一表?屁!改造个屁!名曰,每户收500元,政府补贴1000元,水厂再出资700元。搞一户一表会需要两千多元么?原先的主水管根本就没有更换。
邕珠桑拿也搞“短平快”,非黄不开,还搞什么168元套餐。洗完桑拿后,客人明明想要正规按摩,让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按摩技师却想搞“速成项目”,少些劳累。
丁后锋气得五官挪位。咋不是,他遇到一个只想“做嘢”拿小费却不想费点气力动手给他按摩的技师。唉,这些桑拿部,招的“技师”都是些犯贱的货色。他想拒绝这个把自己化妆得像个鬼的按摩女给自己提供服务,换个正经的手法好的技师进了包房,可领班说了,他们这儿没这样的小姐,你不按可以退房回家。
丁后锋想,市里所有的桑拿店无非也就这等货色了,所谓的技师哪里有心思给客人按摩,若做正规按摩,那可是费力的技术活,她们手腿娇贵、柔软,哪里愿意干。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是来打发时间的,只要不跟她有什么性接触就行了,让她捏一捏酸胀的手脚就可以了。
突然,按摩小姐问丁后锋:“你知不知道桃源路南百宾馆的小姐全部被抓走的事。”
迷糊之间,丁后锋惊跳起来,骇出一身冷汗。他刚才被那小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摸中了胯下之物,勃然硬了起来,此时却像稀泥一样软了下来。他急忙翻起身,追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按摩小姐说:“大哥,你怎么出冷汗了?是不是病了?”
“你才有病呢!”丁后锋一把将小姐推开,抓起床边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抽了起来。
按摩小姐也拿过一支烟抽了起来,说:“大哥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的。像我们这种人,没有什么教养,让你生气了。”
丁后锋问:“你刚才说南百宾馆的小姐全部被抓了?”
按摩小姐说:“这事你都不知道?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个读书人,应该是天天都读书看报的。今天的都市报都登了,警察都出动了好几百人,抓了好几十个人,有的还被教养呢。鸡头还被拘留了。这事在市里都传遍了。
丁后锋答非所问道:“有……这事?”
按摩小姐说:“听说,南百宾馆早就被人盯上了。因为生意做得太好了。听我的姐妹们说,那儿的生意,天天爆棚,有一两百个小姐,十八二十岁左右。生意好了,谁不眼红?”
丁后锋的心却乱得如一团草绳。
按摩小姐又说:“……所以说,到我们这里来玩,绝对是安全的。警察是不会来查的。我们老板经常给警察送钱,有什么风声,都会通知我们。”
废话!纯属废话!丁后锋知道按摩小姐为了攒到小费,信口开河地胡诌一通。此前,他到其他色情场所暗访,在以嫖客身份与那些小姐对话时,她们均说交了保护费给警察云云,“警察不会来查处的,你就放心吧”。肮脏之事被曝光并被警察逮住后,她们就用那些话来唬人。
按摩小姐突然叫道:“大哥,你手上的这块胎记好特别,像一片枫叶。”
丁后锋瞄了一眼右手静脉内侧那块鲜红的胎记,又闭起眼睛。不知咋的,他一躺下去,就睡着了。后来怎么离开宾馆的,他已有些记不清了。反正,他只记得男服务生这样对他说:“先生慢走,有空再来玩。对了,那小姐好水灵的,刚从湖南来的,还是个大学生呢,你怎么不上她?”
大学生?狗屁!丁后锋骂了一句。骂归骂,一想起那小姐的话,他心里就发寒。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丁后锋就取过当天的桃源江都市报,翻阅着第六版,上面一行醒目的主标题是这样写的:“三百民警昨晚端掉一淫窝”,副标题为——“一百多名小姐当场被抓,警方拘留了四名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