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优游
“他总是偏执地相信一句话,那就是所谓的缘定三生。”
每个人都似有深厚背景,无限河山
程细细永远记得王蓬跟她说的第一句话。虽然他总是淡淡地回应,哦?你确定是这句?
他确实没理由印象清晰。程细细之外,宏羽广告公司不知道有多少女员工,以与“王总监”说话为荣。这个人身上承载了太多浪漫的传奇,其一是,他第一天来面试,众人便纷纷惊艳:“嘿,梁家辉来了!”“胡说,明明像TVB小生林峰!”总之,乱花渐欲迷人眼,面试官的判断力,完全屈从于群雌的喋喋不休。
第二个小道消息,是老板对他的倚重,客户指定非王蓬的方案不用;更有消息说,王蓬的老爸,在浙江拥有数家工厂,他却放弃小开生涯,宁可混在北京,为两万月薪拼搏。
这么帅、这么款又这么跩!以上种种,构成女花痴们喜欢他的全部理由。
只有职场新人程细细在复印机旁心如止水。她深知公司里卧虎藏龙,每个人都似有深厚背景,无限河山,她要求自己对每位前辈都有求必应、笑容温婉,平安无事地度过试用期,然后,每一周、每一年。
与同龄的女孩子相比,程细细的优点是从不做梦。
可是命运不肯放过她。
一天,她奉命给王蓬订一份比萨,敲门时,那人正与策划部经理沙宝仪八卦新看的《断背山》。“感觉很垃圾,实在搞不懂一个寒冷的夜晚,两人睡在了一个帐篷里然后便厮混在一起。”宝仪说。
王蓬没说话,对着空气吸吸鼻子:“程细细?是你?你怎么能用这种廉价香水?兰蔻奇迹才适合你。”
刹那间,程细细愣在当场。传说中高高在上的男子第一次同她说话,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猝然降临。
佛祖,我有三个微弱愿望
“不,我永远不会想要那些奢侈物件。”晚九点,细细回到二十平方米的租屋内,男友洪驰还没睡,对着电脑编程。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中响得亮堂,拥有现在的生活,我很满足。
按她的预算,如果这月发饷,决计不考虑香水。要多买一件衬衫,这一整个夏天她都只有两件衬衫度日,洪驰也该买双球鞋。一瓶兰蔻奇迹,50毫升,550元,占去了薪水的1/4。富家子弟不会明白,父亲早逝、母亲多病的细细,十年来是如何以过人的努力赢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只有一句赞美她争取不来。那就是,秀外慧中。
别误会,程细细绝不丑,她只是——太过于“平凡”。但对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有什么比平凡更崩溃、更恶毒、更能打击人到体无完肤?所以,当洪驰说“我爱你”时,她一把抓住、毫不迟疑。很久后才有胆子怯怯地问:“你爱我什么?”
“我真的觉得你很美丽啊。”理工科男子憨厚地答,“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没中过奖,连肥皂、洗衣粉都没中过,我一直很努力地攒人品,碰到你,是我人品最大的一次爆发。”这样至诚的话语,足够让细细以身相许。
每年农历2月19日,观音圣诞,细细都独自一人去雍和宫还愿。她已经一连五年来这里许愿、还愿,佛祖真的有灵。善男信女很多,有人虔诚地四肢伏地,一拜二拜三拜。她径直拿三支香,去拜最高的弥勒木佛,这宝相庄严的佛祖,总高26米,地下8米,地上18米,手持哈达,顶天立地,世间再难找这样的雄奇壮观。
酒后与君三愿。细细自言自语道,佛祖,我有三个微弱愿望,请你成全——
一、工作顺利。
二、妈妈身体健康。
三、与君安好,永世幸福。
自始至终,她卑微地、反复地祈求的,只是这三样祝福。
当这三项均已实现,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满足。
对于此刻的一个女子,那多半是因为兴奋、仰慕和幸福
佛祖再度显灵。
试用期第七周,沙宝仪喊细细到她的办公室:“有没有意向到策划部来?我拜读过你的文章,做文秘实在太委屈。”她说话样子怪异,像一台复读机,把别人输入的话照搬出来。
当然要去。细细张开双臂,机会当前,她才不会迟疑。
如果说此前与王蓬不知道隔了多少大陆、多少冰川,如今冰川少了一座。起码每周例会,两个部门要碰头一次,王蓬站在会议桌的那一头,笑眯眯的神情,每周都会见到。
只有一点。
本以为他的口才和他俊朗的外表一样,行云流水。然而上苍是公平的,王蓬说话的速度明显跟不上思维的节拍,有时在小白板上都画出了构思,“配音”却明显滞后:“这个……客户的要求……我们会采用3D的方式……”
老员工们浑然不觉地凝神倾听,新人细细的唇边,却偷偷地绽开一丝笑意。不料,王蓬一眼抓个正着:“哎,那个……那个程细细!你笑什么?有什么好意见,提出来?”他要给细细难堪吗?却恰巧给了她一个展示才情的机会。细细天生一副演讲家的气派,阐述起方案头头是道。赶上老板也在场,不断点头。“不赖啊,抢了我的风头。”演示会结束后,王蓬走到她身边,似笑非笑的神情再度浮现于明亮面孔上。身上还散发着淡淡幽香,似一个氤氲气场,让人情不自禁想向深渊坠落,“有没有兴趣调过来,做我的女助理?”
机会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做助理的第一个月,上海office有一个小组来办事,里面有三个上海女孩,当着细细的面用上海话大聊特聊;晚上,接待日本客户,这三个上海女孩都会日语,满桌“咪西咪西”飞扬。细细被完全孤立。王蓬缓缓踱过来,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冲那三个热爱异国的女人举杯说道:“A votre sante!(法语)”她们愕然。他继续,“Salud!(西班牙语)”“Prosit!(德语)”“Skoal!(瑞典语)”直到那些脂粉失去颜色,王蓬才微笑着,以标准得无懈可击的普通话说:“祝您健康!”
“我只想让她们知道,多会几种语言没什么了不起。”驱车回家的路上,他笑着告诉她。
借着黑暗的掩饰,她不敢说话,怕一开腔就会泄露所有的秘密。战栗常常来自于恐惧,但对于此刻的一个女子,那多半是因为兴奋、仰慕和幸福。
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不,不可以。周末收工回家,细细的另一个自我又爬出来,摁倒白旗。
她一反常态地揪住洪驰叽里咕噜:“明天我们去买件衬衫。”嗯哪。“要不就去八角游乐园玩过山车?”嗯哪。“我们公司给我加薪啦,那个讨厌的设计总监,也表扬我了。”提到王蓬时,她顿一顿,他依然只是嗯哪。“我们之间不能多些交流?”心虚的女子史无前例大发作。
“你早就知道我不会说话。”洪驰摸不着头脑,他正忙着给打工的公司出活儿,温柔的女朋友这么震怒,头一次看到。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去看电影?《霍元甲》?”“好。”她心不在焉,完全没看懂这是武打片还是情感片,只记得电影结束时有一些字幕,好像是孙中山的题词“尚武精神”。洪驰大声地念,声音充满了迷惑:“神——经——无(武)——上(尚)?”于是,细细连同全场观众一起晕倒,想把他拖出去斩了……
为了逗细细开心,洪驰史无前例地给她背唐诗,李白,《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最后一句石破天惊,“不及汪伦送我情。”
细细大声笑起来,笑得太厉害,眼泪就跟着出来了。
洪驰是世间第一个说爱她的男子,是她在佛祖前求了无数次的人。这理科男带来的单纯快乐与王蓬的诱惑,全然不同。后者是一种奇异的、原生的、精细的力量,激发体内每一个DNA热气蓬勃。
夏天的月光洒下来,照在细细平实的生活上。她告诉自己,不能再丧尽天良了,不能贪得无厌,否则,佛祖会惩罚的。
她说得那么镇定,他听得那么从容
夜晚检讨,白天贪恋。
与他相处得越久,细细悲哀地发现,她做不到望峰息心。
王蓬说:“你帮我查一下宝洁公司的资料,我需要研究一下他们今年的产品设计主题。”于是,她熬一个通宵,帮他攒齐厚厚一大沓资料。
“你陪我去成都出出差吧?那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她视“辣”犹如洪水猛兽,却一口答应下来。她不肯放弃与他一起坐飞机、一起住酒店,然后在隔壁房间聆听他心跳的机会。
只隔着15公分的墙壁,她应该满足了吧,这正是她孜孜以求的与他的最近距离。再无其他。除了有一天他来敲她的门:“借我牙膏。什么五星级宾馆,牙膏米粒般大小。”她拿了给他,他仍站在门前不走,似有多余的话要说,眼睛里的笑意,让她的心怦怦跳。末了,人家只不过说,“早点休息,明天的材料我都准备好了。”看,异性出差的浪漫插曲,永远不会在自己身上降临。
细细恨自己的贪婪。
“要不要听听我的MP3?”他说,“林俊杰的《曹操》,很好听。”她摇头。他又问,“你怎么了?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只能说是。不然,还告诉他真相不成?说自己一直在良知与欲望之间踟蹰?如果程细细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她会有胆子,哪怕承担背叛的骂名。但上天早已封杀了这个可能,不管坐得多么近,就算一不小心就能触到他的手,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天差地别。
2005年1月,从成都飞回北京的国航1408号飞机,一个容貌平凡、掉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女子,向一个骨骼清奇、气宇不凡的男子,诉说自己与另一个叫洪驰的男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她说得那么镇定,他听得那么从容。
一切波澜不惊。
MP3里,哪里有他说的《曹操》
从成都回来一年后,洪驰与程细细完婚。他研究生毕业了,而且找到了足够好的工作。足够好的意味是,交得起房贷、车供、给老婆买得起心仪的香水与化妆品。足够好的意味是,一个好男人与一个好女人在一起,彼此珍惜。
细细没有通知原公司的同仁,事实上从成都回来后一个月,她就跳槽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她不想触景生情。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她接到了宝仪的电话:“细细,我发现了王蓬的MP3,他去泰国前落在了抽屉里。”
他撒了谎,MP3里,哪里有他说的《曹操》。从2005年4月到2006年2月,一个男子以纯正的国语述说了几个月来的心情,这仿佛绵延了一生。
以最近的心情为起点,因也成了果,果便成了因:
2006年2月25日,决定去泰国玩玩。每次度完假,我都会重新变得高兴。
2006年1月14日,为什么今天才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天蝎男王蓬从来不畏惧“情敌”这个词,但她平静坚定的眼神,让我忽然想尝试一下,从三万五千英尺高空往下跳。呵呵,不可能。
2005年12月,跟老板说了,下次带细细去成都。虽然她胆子比较小,很多时候还很傻。就像那次,被三个上海女孩气得手足无措。其实,我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程细细第一次参加我们的会议,我开始口吃,我居然为这个黄毛丫头口吃,有必要找心理医生问问,这是什么症状?
2005年11月,在公司里见到程细细。她冲我大吼大叫了一番,说我一开口就侮辱她。难道女人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赞美?
更何况,这绝对不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2005年4月。在雍和宫,碰见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小女人,她傻里傻气地在佛祖前许下了平生三愿。搞笑的是,她所说的话竟然与我在一分钟前说的一模一样。
离开时,我轻轻说了一句,嘿,会实现的。不管她听没听到。
从小到大,超男王蓬轻易地得到许多又轻易地丢掉,好像有些一直想要的,但总也找不到。由此可见,此人骨子里其实是个特别愚蠢的人,他总是偏执地相信一句话,那就是所谓的缘定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