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是区里指定的领导人,解放区的农村还没有选举这些烦琐程序。
那会儿兴演小戏,冀南解放区里几乎村村都演。村长长得挺抓人,他还会敲一手漂亮的鼓点,把那面老牛皮鼓用一双楗子敲出水平来了。他直敲得村上大闺女小媳妇的心慌慌的、跳跳的,晚饭没吃完她们的心就飞到鼓乐那儿去了。所以干宣传队的女演员多半是图看村长敲鼓的优美姿势。越有人捧场,特别是越有女青年捧场,村长敲的花花点越多。
他除了会打鼓,还会化妆,给女演员抹脸蛋儿、画眉眼儿、打口红,等等。他给女演员抹脸蛋儿时,双手把女演员的脸捧起来,抹些胭脂。他一捧女演员的脸,女演员的身体就一颤,了得吗?十八九的大闺女啊。所以捧来捧去,捧出了问题。但问题并不严重,不是那种村上老娘儿们聚到一起开研讨会,想象的深层次问题,而是一般化的问题。
王和尚除了会扎针,还爱好乐器演奏。他会吹笙,村上演节目,他乐意参加,表现得挺积极。村长对他很欣赏,王和尚是村长的好搭档。
那会儿村里演节目好演军民鱼水情方面的。比如八路军战士帮助老乡种地啊、收割庄稼啊,老百姓掩护八路军的伤病员、帮助八路军打鬼子、给八路军送情报,等等。
村里正准备演的小戏就是掩护内容的。那一仗打得很残酷,鬼子败了,我们伤员也不少,大部队走了,留下个小战士在老大娘家养伤。大娘家有个老生子闺女,闺女梳个大辫子,明亮的大眼睛,双眼皮,按现在的说法应叫“村花”。虽然穿的褂子有补丁,但是不影响她的美。
剧中要求,大娘给小战士换药,用盐水冲洗伤口,小战士伤的地方又不是一般的地方,是大腿根的部位,口述起来是不好说的,是很难听的地方。闺女也不能封建了,主动帮助母亲照料小战士,且天长日久三帮助两帮助把感情帮助出来了,爱上了八路军战士。爱八路军小战士也不要紧,反正是演戏。
这剧情村长却不大同意,他觉得戏太平淡,没起落、没高潮什么的。这是村会计跟妇救会主任研究的。
村长问会计:这个小戏里有反面人物吗?
会计说:没有反面人物。
村长说:嗯,没反面人物的戏那不叫戏。演起来没戏,演员没劲儿,不抓人。没反面人物那叫什么戏啊!
会计说:那咱再商量呗。
村长说:叫我说再添上个反面人物。是蒋匪啊、鬼子啊,还是“还乡团”啊、狗腿子啊,只在咱定哩。嗯,我演反面人物。
对啦,别看村长长得挺好,英俊潇洒,可是爱演反面人物,比如坏蛋一类的丑角。
会计问村长:你演行,想怎么个出场法?
村长说:场好出。比如演“还乡团”狗腿子吧,挎个盒子炮,歪戴着帽子——可以是礼帽,也可是别的帽子。嗯,叫狗腿子出来到村上搜查八路军的伤员,跟狗似的这儿闻闻,那儿瞧瞧。让他碰上大娘家的漂亮闺女,要像馋猫似的,盯上就不放松了。
会计说:那这女演员不好找。又叫八路军战士跟人家好,还叫“还乡团”盯上缠住,谁愿意演啊?
村长说:弄剧本,哪有先想别的事的啊?得有抓人的戏,抓住人的心尖子要紧挠,只要戏编好了,演出来准行。先别考虑演员,咱先说戏。嗯。狗腿子企图想闺女的好事,当然闺女不从,是她跟狗腿子对打啊,还是嫌不好看,不敢大喊大叫啊?或是在关键时刻,八路军伤员冲出来,强忍伤痛把狗腿子办了啊?
会计说:行,就按你编的弄。女演员你找!
村长物色女演员的工作基本上没费大劲,他选了妇救会的一个女青年。当然了,村长给女青年做了好几晚上思想政治工作,女青年心里愿意,但怕村上人的闲言碎语。
村长说:干革命工作,连死都不怕,咱还能怕村上闲人说几句话啊?
女青年低着头冲村长甜甜地一笑,说:人家愿意演了还不行吗?
……
村长演“还乡团”的狗腿子演得很投入、很入戏,简直像“还乡团”回来了,杀农会干部、杀村干、杀党员。演得女青年觉得他真成了坏家伙,台下的群众、村农会的干部们直想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把他崩了才解恨!这个小戏得到好评,演得很成功。
那一年八路军冀南七分区把马颊河以东那伙鬼子、汉奸消灭了,在这儿休整,搞军民联欢,村上演的小戏《掩护》得到了分区首长的肯定。分区剧社的同志发现了人才,觉得村长是块演戏的料,有培养前途,把他调到剧社去了。那时村长正偷偷摸摸地谈恋爱,谈得也够可以了,可以说是死去活来的,对象就是小戏中演闺女的女青年,也就是他化妆时捧脸捧出问题的绯闻主角。
这俩人分别的场景有多么的感人,你怎么想象都不过分。村长到了分区剧社仍然演反面人物,他仍然乐意为女演员化妆。
村长地位变了,心也变了,变得境界更高了。
咱把日本鬼子打跑的那年冬天,他回来娶了女青年……
王和尚组织乐队前来祝贺,村长的婚礼办得十分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