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言宸是冷漠,孤僻,没有世界观的,那么方言就是神秘,是温柔的,是高深莫测,和永远靠不近的。
如果说,这世上之人,想见方言,那么第一关,就得过得了言宸这里,否则,你将无缘得见方言,这个美得将世界都摒弃之人。
周一茹清醒之时,她依然还在茶棚,但放眼望去,这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闹,寂静无声,甚至是连一个活人也不再有。
四周血渍漫天,随处可见的枯草上覆盖的是各种飞溅的血渍,一个个人头被剥离得跟身体分离得老远,这场面看似一场大屠杀之后余下的一番地域般的景象。
周一茹往侧边看,发现她的右手上,还挂着一个被她一手穿心而死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满面惊恐地表情极度错愕,一双老眼睁得老大,张大的嘴里,应该能放下一个女孩家的绣花拳头,那表情无疑是死不瞑目。
她从那人心口收回右手,沾满了那人心头热血的手心,竟然第一次让她没有了那种想要舔舐的感觉,鲜红色的血液,那曾经让她为之疯狂,又迷失人性的血液,此刻竟然对她毫无吸引力。
这,又是为何?
然而,低头一看着,却是手心里那块鹅卵石,在发出幽幽青绿色的光,抬头一看,那远处的小叫花子,却也未能幸免一死。
“你是准备自己跟我走,还是被我捆着走?”
一道冰凉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周一茹下意识转身,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莫约十五六岁般的年纪,一件浅灰色的儒衫,一头中长的褐色的短发,和一张轮廓分明,却冰冷到无情的脸颊。
“你是谁?”周一茹下意识的做出防备的姿势。
男子并未搭理她,而是面无表情,冷冷道:“既然敬酒不吃,那还是被我捆着走吧。”他的话才落音,那速度快到周一茹连自己是怎么被他捆绑着的,都还没搞清楚。
一间清朝装饰的屋子里的墙面上,挂着各种戏谱的面具,屋子外是寒酷的冬日,而屋内却暖得让人可以只穿一件白色的中衣。
屋子的四角,点着各种周一茹说不出名字的香,但闻着会让人心旷神怡。
一张八卦镇邪榻上躺着一个身穿青色绸缎儒衫的男子,他正背对着的靠着在小歇,周一茹就这样被那个冷漠的男子,捆绑着的跪到了这个男子的跟前。
而她的出现,也并未让榻上的男子有任何的举动,不过是轻放在身侧的修长的指尖,稍稍动了一动。
然后。
那个抓她来的男子,就悄悄退出了这间屋子。
窗外落着雪。
一片片细绒绒的雪花,在空中打着转以各种优美的姿势徐徐落下,点缀着这朝代气息浓重的院子。
而这屋子外面的院子里的花盆里,竟然开着各种季节才会开着的姹紫嫣红的花,而那一片片的雪花飘到花瓣上,似乎只是让它们更美轮美奂的显得不真实。
“你喜欢它们吗?”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前方榻上的人,终于出声。
周一茹发誓,她活了这么多年,好歹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了,但她这辈子却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就算是天籁,也犹过而之。
“你是哑巴吗?”
那人又问,声音轻柔入耳,而他却依然是背对着周一茹的。
“还是,你不喜欢它们?”
说话的人声音顿了顿,然后微微转了身。
而从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周一茹觉得自己仿若是被雷劈了一般的震惊,如果说,他的声音是天籁的话,那他的那张脸,倾国倾城,也是不能足以媲美的。
银白色的长发,编织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整张脸的肤色,白的有些晶莹,红润的面色上,那双眼仿若有着动心人魄的魅力,而他那饱满丰盈的唇上,似透着无限的温婉。
而这个美得让周一茹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止的人,却是个男子。
“言少在问你话呢。”那刚才退出屋外的人,不知怎么竟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声音一如既往的无情,周一茹被他吓了一跳。
“没……没……”面对那人,她觉得自己连舌头都打了几个结。
“小宸,出去。”榻上的男子,微微抬手,明明是轻柔的语调,周一茹却觉得宛如万能冰山,寒意似超过那叫‘小宸’的人的千万倍。
她歪着脸看着他,想从他的脸色看出什么端倪来,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却除了淡怡和随和之后,什么也没有。
“周一茹,女,生于清朝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三岁时被周崇光夫妇拾得,随养父母居住天津周家口,以替张家人管理牲畜为生计,第二次战争中你的养父母在1912年四月的战乱被乱枪打死,而你……”
他的话,顿了顿。
那张淡怡的脸上满是柔和。
“死于1914年,民国三年,正月年初五,寒冬雪夜。”
如果说,周一茹已死,那她又是谁?
方言的说辞,让她一阵错愕,而他也并没有给她消化这一切的时间,只是将上次那小叫花递给她的那块鹅卵石,编织成了吊坠,挂在了她的脖颈。
“记住了,这块鹅卵石切不拿下。”
周一茹盯着方言的眼睛,听他继续道:“否则的话……”
方言的余音仿若还在耳畔,而周一茹却已经被文伯带着离开了这里,路过院子里时,她见着了言宸,而言宸正斜坐在院子的墙瓦上,正在擦拭他的剑。
院子外依然下着雪,娇艳的盆栽们,似乎尽情享受着它们,毫不惧怕。
“小姑娘,你别怕。”带着她走的,是一个年约六十左右的老伯,老伯满头银丝,却面容和蔼,与方言那柔和却满是疏离之感完全不同。
“大伯。”她有些惊慌,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状态之中。
“你可以叫我文伯。”大伯和蔼道,“我们家方爷和小爷都是好人来的。你不用害怕。”
她的眼,正望着坐在墙瓦上的言宸,又想到他那一日无情的将她捆绑过来的模样,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被文伯称之为‘好人’的,或许只是文伯觉得他们都是好人吧。
“小姑娘,你不必怀疑我。”文伯笑笑,满脸的褶子,却让人倍感亲切,“我跟你说哦,文伯我本来并不是方爷的家人,我跟小爷都是被我们家方爷所救的,方爷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他却真的是个好人。”
文伯又强调了一遍,然后周一茹在文伯的嘴里,听到了那个不一样的方言的版本。
据文伯所说,他出生在大清朝1860年,以砍柴为生,二十岁娶了妻,五年后生了个女儿,在他女儿十五岁那一年,被一个恶霸看上了,强行要娶回家当小姨太,当时文伯叫上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准备在夜里袭击那个恶霸,却事出意外,三十三个壮汉偷袭一个男子,竟然死得只剩下他一人。
那一夜,文伯惊吓着跑回家,准备带女儿潜逃,却被那恶霸一路追击,拦截了去路,当着他的面,就要强要他的女儿,文伯奋死抵抗,却差点死在那恶霸的手中。
说到这,文伯和蔼地笑笑,“若不是当时我们方爷路过,老身我这条命,早就归西咯。”
“那你女儿呢?”周一茹问。
文伯叹息了好半晌,摇头,“死了。”
“为什么?不是说方爷救了你们吗?”
文伯叹息着不再多言,周一茹见他悲从中来,也不再多问,回到了文伯替她准备的房间,但思前想后,总觉得文伯的故事里,被她漏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当天夜里。
周一茹就听到若有似无地哭泣声,她大着胆子拉开门往后院里走去,院子里静悄悄地,偌大的庭院中,静得可怕。当她走到侧院里,才瞧见院子的侧墙角边,一道佝偻地身影在那边颤抖着发出悲伤地抽泣声。
她慢慢走近。
那人似乎哭得太过于悲伤,并未发现有人在他身后。
黑夜里,四周回荡的都是这悲鸣之声。
雪还在飘。
落了那人满满一身。
“文伯?”
“呜呜呜呜呜。”
那人并未回头,继续埋头在哭。
“文伯。”她几乎可以肯定,想安慰安慰这个须发宾白的老人,“您还好吗?”
那人的身体颤了颤,并未回过头,周一茹见他如此悲伤,一只手搭在文伯的肩上,“文伯,您还好吗?”
而文伯慢慢转过身来的那张脸,却把周一茹吓了个半死。
在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身上,此刻,竟然是一张梨花带雨的年轻女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