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北京阳光明媚,燥热已经开始蔓延,我的空调24小时开着,老旧的它不耐烦地在头顶轰鸣,我从床上翻了个身起来,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正好射了进来,三环路在白天永远堵着车。
我去卫生间撒尿,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半死不活的模样,头发长而乱得可以去唱摇滚了,或者要饭也行。伴着马桶冲水的声音我打开冰箱,还有最后一罐啤酒,啪的一声打开,瓶口丝丝冒着凉气,喝一口麦芽的香味就铺满了口腔,我回到床上,打开电脑,却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样的生活已经三个月了,从乔忆忆飞机失事那天起。
开始的一个月,我整天痛不欲生,面对满屋的遗物触景生情,或是一遍又一遍地把记忆在脑海里播放,有时哭有时笑,有时把那些衣物统统丢进垃圾袋,过几分钟又一件件拿出来摆回原来的位置,我找易铭喝酒诉苦,找失恋姑娘谈心,找所有的朋友安慰我,可是所有稍微好过下来的心,只要一回到这间屋子里便死灰复燃,于是我决定搬家,从东三环搬到了北三环,把乔忆忆留下来的东西再一次丢进垃圾袋,可还是舍不得扔,就堆到了阳台的角落里,任凭风吹日晒,就像我这颗心一样。
第二个月,我发现搬家也是徒劳的,再怎么搬记忆也搬不出脑子里,它们像阳台里的遗物一样,哪怕落了灰尘,但仍旧存在着,风吹一吹就又鲜活地摆在面前,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显现出长生不老的迹象,可能比我的寿命还要长,于是我找到了另一种方法,忙。
我拼命地工作,除了工作还接私活,让大脑时刻保持高速运转,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桌子旁堆了一箱箱提神的饮料,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我不能让自己闲下来,我害怕闲下来后又会开始去想她,就算有几天夜里实在没事干,我也给自己找事干,我去酒吧泡吧,去蹦迪,去把自己灌醉再拼命地释放发泄,也在迷迷糊糊之中带过几个女生回家过夜,第二天醒来吓自己一跳,名字过程统统记不住。
我由于过度劳累病倒了,倒是赚了一笔钱,一段时间衣食无忧,在我病倒那几天失恋姑娘来看过我,对了,她也有自己的名字,她叫许影萱,我唤她小萱。她来看我时总带着吃的。
易铭也来看过我,他不长心,什么也不带,还坐在我床边气我,讲自己最近又遇到了几个姑娘,他们怎么接吻怎么上床,我就轰他走,他临走时总抛下一句话,等你病好了我给你介绍姑娘,在他眼里似乎姑娘就是全世界。
第三个月,病好后我辞去了工作,心里不那么难受了可也不想出门,整天卧在床上喝酒玩游戏看电影,有时也看电视剧,最开始看美剧,但节奏太快,主角们说台词说得我喉咙都跟着发干,我便把目标转向了国内,专挑婆婆妈妈的看,婆媳关系、家长里短、结婚过日子的戏码也竟都为之憋尿。易铭和小萱叫过我几次出去吃饭我都拒绝了,上门来找我也被我隔着防盗门婉言拒绝了,我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想出门,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更不想见人,就连送外卖的我也都是透过门缝递钱,我觉得这样生活挺好的,安静、闲适、不悲不喜,不对谁抱有期待,也就不会再为谁难过,死不死都与自己无关。
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是易铭,本不想接,但又实在不知道做些什么,便按下了接听键,他的声音明媚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陈克,穴居够了吧?该出来食食人间烟火了吧?”
“不想动。”说实话我的心有那么一点蠢蠢欲动了,但就是嘴硬。
“快点出来吧,再不晒晒太阳就该长毛了,哦,不对,你本来就长毛。”他耍贫嘴,但能听出来是真心实意为我好,“老一个人待着就和社会脱节了。”
“我整天看电视剧,更了解这个社会。”我真心这么觉得。
“再看你就成家庭主妇了!怎么婆婆妈妈的,我都懒得说你。好了说正经话了,尚昆来了,你不想见见?”
“以后说话请直奔重点,别扯没用的,地点给我,我这就出发。”我挂了电话,易铭的短信过一会儿进来了,离我这挺远的一个川菜馆子,我不想坐地铁,想了想给小萱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说易铭都和她朋友分手了,她去算什么啊?我说当然算我朋友啊!她说那好,我开车去你家接你,我说好的。这姑娘真懂事,什么事都不用我直说。
在去饭店的路上我给小萱简单介绍了一下尚昆,和易铭一样,是我高中同学,上高中时我们仨总是混在一起,他这人长得还行,但老实、木讷,不像易铭那么油嘴滑舌的,所以也不怎么招姑娘待见,二十多岁了就谈过一次恋爱,和一个叫昆的女生纠缠了几年,也没能把人哄上床,严格来说到现在还是个处男。不过这段感情和他的名字也挺配,我和易铭常拿这开玩笑,他叫尚昆,所以一直想上昆,没上成这个上就变成了和尚的尚。小萱说你别老玩文字游戏,最无趣,我说你还觉得我在玩文字游戏,等你见了尚昆就知道我这只是皮毛,尚昆这人年少时的理想就是当个诗人,所以喝点酒就不好好说话,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押韵,我告诉他现代诗都不讲究押韵了,押韵的那是歌词,他还和我急,说他就喜欢古典美,就喜欢,就喜欢,就愿意。我也没辙,只好祝福他能找到一个喜欢诗歌的女生,当然这年头有点难,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他别自杀。
小萱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满是期待:“那我还真想见见这个人。”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这人说话直。”我提前打报备,却怎么也没料到,首先受到伤害的人竟是我。
我带着小萱一走进包厢,就看到尚昆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我刚要开口打招呼他却站起身特严肃地冲我道:“听说你女朋友死了。”
我猝不及防,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回答,只好点了点头。尚昆动情地拍了拍我肩膀:“这是小概率事件,别自责,也别留下阴影,不是每一个女朋友都会轻易死掉的。”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却很想掐死他,还好易铭站过来帮我解围:“也不是轻易死掉的,飞机上掉下来也不容易,先要订到票,还要过层层安检,系好安全带,打开遮阳板,调直椅背,收起小桌板……”
“你们别闹了,人家陈克刚恢复过来,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小萱打断易铭的话,拉着我坐下来。
“这是谁啊?我怎么认不出来了?我都跟那个谁,那个谁来着?就是跳舞那个女生分手了,你们两个怎么还搞到一块去了?”易铭盯着小萱大呼小叫,其实我和他讲过小萱的事情,但易铭这人就是这样……嘴贱,我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没办法。
“好了,大家都坐下吧,我重新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是小萱,我朋友,这个是易铭,这个是尚昆,哦对了,尚昆,你怎么突然跑来北京了?你不是一直都反对大家往大城市跑吗?”
“这说来话长。”尚昆落寞了一下。
“那先点菜吧。”易铭招来服务员,点完菜,大家就等着尚昆说话,其实说来话长的话并不长,无非就是在小地方待不下去了,觉得那里的人都不能理解他,家里也觉得他没一个稳定的工作,老妈子整天在耳根子旁磨叽他没女朋友,都是俗事,他实在受不了了,满满的一颗成为诗人的心就要被现实磨平了,便一冲动,来了北京。“毕竟北京是文化中心,我刚来一天就感受到了作为国家心脏那颗心跳得有多欢实。”尚昆说道。
“好好,来了就来了,来了就好好混,好好享受。”易铭给尚昆倒了一杯酒,菜也陆续上来了,第一杯我们大家都干了,当然小萱喝的是果汁。
尚昆这人酒量差,一杯酒下肚就有点飘了,当我们聊到爱情这个话题的时候,本该难受的我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慨,尚昆却抢先发言了:“这爱情就像是眼睛里的沙,是一份难受的牵挂,若真的遇上了一个她,就如同亚当遇见了夏娃(一声)。”
“为什么是夏蛙?”易铭故意逗尚昆。
“是夏娃,但要念成一声,否者不押韵。”尚昆解释道。
“那你干吗不说当亚当遇上了青蛙?”我也拿他开玩笑。
“亚当和青蛙搞不到一块去。”小萱插嘴。
“你看这样行不行,若真的遇上了一个她,就如同裤裆里钻进了青蛙。”易铭为自己的文采得意,我和小萱笑得直拍桌子,尚昆却铁这一张脸道:“你们没有道德,就知道拿我取乐!”
“哎呀,大家就是开心一下嘛,你来北京了我们开心。”易铭又举起杯子,来咱们敬昆哥一杯,他说着先喝了一口却扑哧喷了出来。
“干吗啊你?这菜还吃不吃了?”小萱不满地说。
“我被自己的一个想法笑到了,你们听着啊,尚昆喜欢一个姑娘叫昆,没上成……”
“老梗了。”我打断他。
“你听我说完,你细品这个昆字,分开来念,就是日比。”他说完拍着大腿笑。
我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小萱低声骂了一句流氓。只有尚昆没反应过来:“你们笑什么呢?酒还喝不喝了?”
“你怎么不押韵了?”小萱问道。
我们又狂笑了起来,这饭没法吃了。
那天的结尾我当然喝多了,没有一点伤感或是心情坏的缘故,完完全全是因为开心,我有时也挺庆幸自己能有几个朋友在身边,抛开小萱不说,就易铭和尚昆两个人,这么多年了,从少年一直到现在,还能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不心存芥蒂也不彼此提防,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觉得这份友情的难得,在没有爱情的时候,在远离亲人的时候,我比任何时候都珍惜这份友谊,同时也感谢这份友谊,让我重新觉得这个世界又有那么一些美好。
酒局临散前易铭拉着我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看你这头发和胡子都连一块了,明天我带你去弄弄,你要开始迎接新生活了。”这家伙有时也会说点好听的话。“对自己好一点。”他最后这么说道。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小萱的车里,她把车窗摇下来,风把我的酒吹醒了一半,我扶着脑袋反复想着易铭的那句话,“对自己好一点。”“你要开始迎接新生活了。”我想着想着竟嘀咕出了声。小萱看了一眼我道:“是该开始新生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或是没完成的心愿,和我说说吧,我陪你做,只有真正放下才能重新开始。”
我告诉她,我得想想。
隔天易铭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快起来吧,晚起的鸟没虫吃,懒惰的男人把不到妹。”这家伙在我记忆中从来没起过这么早,看来真是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了。我赶到他指定的地点,他打扮得精致,戴着墨镜站在路边,远远看去像是偶像剧男主角,装逼又冷酷的那种,要不是他身后是一家包子铺,我真想走上前去和他合张影。
他看我来了,摘掉墨镜,没好气地道:“怎么这么慢?饿死我了。”拉着我就往包子铺里走。
“尚昆呢?”坐下后我问道。
“别提他了,现在还在宾馆里睡着呢,他昨晚喝多了,吐了宾馆一床单,折腾到凌晨才睡下,还打呼噜,弄得我一夜都没合眼,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辗转反侧了。”他招手,“老板娘,来八个包子,猪肉大葱馅的。”
“那么多你吃得完吗?”
“不是还有你呢吗?再来两碗汤!”他看来真是饿坏了。
吃过了包子他带我进了一家造型店,把我往椅子上一按,冲小妹道:“叫你们首席造型师来做。”
“用不着吧?我这头发随便弄弄就行了。”我抓了抓头发。
“不能随便,往后你必须精细起来,总是随便这随便那的,那这一辈子就随便过去了。”他说得义正词严,“你看我,从来不放低对自己的要求。”他在我身后摇摆着身体得瑟,我透过镜子看到他穿着马丁靴,“这么热的天你穿那鞋不捂脚?”
“你穿凉拖倒是舒服了,可是路边的姑娘谁能正眼瞧你?”他蹲下身掏出纸巾擦了擦鞋面。
首席造型师来了,长发披肩,下巴留着一撮小胡子,上身穿修身衬衣,下身穿的裤子像是裙子,但仔细一辨别才发现是裤裆大,一开口竟是东北腔:“小伙,想整个啥样的头型啊?”
“你说整啥样咱就整啥样呗。”我模仿他的口音。
“那你看咱整这样的行不?就是韩国男明星的那种,刘海这老长,挡住眼睛,肯定老好看了。”首席造型师在我头上胡乱抓着。
“不行,他不适合那种,你就给他弄个利落的短发就行,精神一点,有气质一点。”易铭发表意见。
“我咋不行?我就不能整得有点忧郁啊?我要是弄成那样得嗷嗷帅。”我继续模仿造型师的口音。
“别和我扯犊子!”易铭跟上模仿东北腔的队伍。
首席造型师急了:“你们到底想怎样啊?”这回是台湾腔。我听着好笑又别扭,便决定不开玩笑:“就弄个清爽利落的短发就行,对了,顺便把我这胡子刮了。”
首席造型师抱着胳膊:“我可不是挑担子的剃头师傅。”
“好好,我知道你不是,你是走高端路线的,那给我把剃刀我自己刮行吧?”
首席造型师这才动手,不管他是不是东北腔,也不管他多么的傲娇,至少他的技术是一流的,十几分钟后,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出现在镜子前,该怎么形容呢?发型真重要……
弄好了头发我去吧台结账准备走,易铭却拦住我,从兜里掏出一张蓝色的卡:“我有这的卡,里面有很多钱。”
“没事你存那么多钱在里面干吗?”
“我原来吧,是六折卡,但是那卡是粉红色的,我不喜欢,于是我就存了五千块钱进去,升级成五折卡,五折卡就可以定制卡型了,你看这上面还有我名字的首字母YM和照片呢。”他把卡递给我看,期待我的赞许。
“真丑。”我故意气他,他却一点都不生气,“现在我们进里面的小黑屋吧。”
“干吗?这大白天的,这店还提供那种服务?”我疑惑地问道。
“想得美,里面是美容部,我带你去做做脸。”易铭不屑地说道。
“一个大男人美什么容?我可不去。”我说着就往外走。易铭拉住了我:“男人就不能美容啦?你看看你那张脸,粗糙得像是奔四的人,就是平时不注重保养,你再看看我,细皮嫩肉的,你可别不把这当回事,女生都喜欢皮肤好的男生,谁愿意对着一张黑煤球谈情说爱?这是在北京,不是咱们原来那小城市,男生做脸不丢人,再说你看你这皮肤,都松了,下垂了,再过几年真的没法看了,想要找一份青春永驻的爱情首先就要让自己青春永驻。靠,说这么多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我嘴巴都干了。”易铭拉住身边的一个小妹,“给我倒杯水,加片柠檬进去。”
“好吧。”我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别扭,跟着易铭进了小黑屋,不,是美容部。
易铭已经是老熟人了,进去后一群小女生和他打招呼,喜笑颜开的,他先指定了一个女生,又替我选择了一个,我们被带进了两间小黑屋,那真是小黑屋,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姑娘让我躺下,自己戴上了口罩,开始给我做脸,这过程长达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当中,那姑娘不停地和我说话,她是个碎嘴子,问这问那的,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她也是一口的东北腔,我就想着这世界是不是已经被东北人占领了,最后她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大哥,你带我走吧!”
这话让我心里一惊:“怎么?你是被卖到这的?”
“不是,我就是想让你带我走,哪怕把我装进你的背包里到处流浪都行。”她又开始耍文艺腔。
“你这么大的身板子,我那包装不下。”我松了一口气,开玩笑道。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是真的想和你走。”她似乎动情了,这情动得莫名其妙。
“真的?”我再次确认。
“真的。”她猛点头。
我突然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于是坐起来道:“你把口罩摘了让我看看。”她照办了。不好看。
“不行,我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她真傻。
我不想伤害她:“没,没为什么,萍水相逢的。”
她失落了一阵不说话,等给我敷上面膜后道:“那能给我留一个电话号码吗?我叫小蕊。”
我说好啊,她就又开心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把一颗棒棒糖塞进了我的嘴巴,我却听到隔壁易铭房间传来女生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真讨厌。”
出了造型店,我和易铭说了刚才的事,他说别当真,她就是想让你办张卡。恍然大悟的我掏出手机把通讯录里刚存进去的小蕊的号码删除了。
接下来易铭带着我去逛商场,我这人由于长期不运动,逛一会儿就又困又累,他就叫我去买杯超大超浓的咖啡,边喝边逛边听他训导。“这男人就要注重自己的行头,你是身家过亿吗?你是高层干部吗?你是人文主义者吗?你是感动中国人物吗?如果不是,那就别穿得随随便便的,咱不说要买多么贵的,但至少得好看有品位,品味你懂吗?品味就是把一百块的衣服穿出一万块的范,穿着地摊货别人也不敢小瞧你,还得问你这衣服哪买的?是不是欧洲代购的?但这话也可能是嘲笑,可你不用管,你不说话别人就又会觉得你高深莫测,没事别乱说话,一个人的言行也能看出其内在的品质,只有你内在具有了高尚的品质,才能透过衣服成倍地散发出光泽。俗话说得好,人靠衣服马靠鞍,但你也得是匹马不是?你要是头骡子,配什么鞍都让人觉得是土大款,这就说明还有一部分人是不对财富谄媚的。你看,这世界偶尔公平偶尔就不公平,偶尔让人伤心偶尔就会让人愉快,这话就说得有点深了,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把自己打扮得帅帅的心情就愉快了,而你却不这么看,这又是性格与三观的问题……”
“别说了,我都要哭了。”我打断易铭。
“看吧?说到你内心深处了吧?”他眼睛永远盯着衣服看都不看我。
“不是,我要哭是因为你话怎么这么多,唾沫星子如牛毛了。”我喝了一口咖啡,苦死了。
“我是3月的小雨。”他白了我一眼,然后带着我到更衣室门前,把他的包、墨镜都塞给我,“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他抱着一堆衣服进去了,还不忘伸出头来气我,“淅沥淅沥淅沥。”
“不是说帮我挑衣服吗?”我站在更衣室前嘀咕道,一只手端着超大杯咖啡,另一只手拿着包和墨镜,易铭一会儿递出一件来,“不行,接着。”一会儿又递出一件来,“太娘了,不行。”我就站在门口像个晾衣架一样接着,一个男生从隔壁更衣室走出来靠近我小声地在我耳边道:“你男朋友真挑。”
我咳嗽了两声镇定地道:“确切地说是男性朋友。”那男生不相信地扭着屁股走了。
易铭从更衣室走了出来,一件也不买,从我身上把衣服拿走递给服务员还气愤地道:“你家衣服怎么越来越难看?是不是设计师江郎才尽了?”服务员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对易铭说刚才有个男生都把我俩当成一对了,易铭说别大惊小怪的,这很正常,是时势所需,你看这家店里,百分之八十的男顾客都是。
“那你还带我来这?”我把包和墨镜递给他。
“他们的审美品位都很高,如果我们的审美能接近他们的水准,那我们就很厉害了,能秒杀一大片直男。”易铭大手一挥,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那你接近了吗?”
“还差那么一点,我是不是在衣着方面应该更勇敢一点?”易铭真诚地看着我。
“你的裤子已经紧到可以练体操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还是不敢尝试亮黄色和草绿色。”他有点气馁。
“亮黄色和草绿色融合在一起就是屎黄色,就和你的头发一个色。”我这么说完易铭就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唱道:“我试着勇敢一点,你却不在我身边。”他这明显是报复我。
“我女朋友死了你好像捡了个很大的笑话。”我这招是自残式的反击方法,长点心的人都会感到愧疚。
“好啦,不和你计较。”易铭显示大度地摆了摆手,我也懒得和他计较,把话题转了回去。“可是你怎么能辨别出哪个是哪个不是?”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有一双识别GAY的眼睛,是不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的眼睛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易铭把墨镜戴上,像个算命先生。
“你的眼睛是钛金狗眼吗?”我揶揄他。
“我就当你这是在嫉妒我。”他迈着大步往外走,我跟了出去,两个人在街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每个人点了一根烟,天气真好,我突然就想我女朋友了。
“我都没陪着我女朋友在北京逛过街。”我有些伤感地说道。
“以后也没机会了。”易铭替我说出了下半句,“真遗憾。”他又故意气我。
“你说你一会儿过马路要是让车撞死了会不会是因为报应?”我真心实意地道。本以为他会反击,但他却没吭声,我转脸看他,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一个男人蹲在树底下,那个男生越看越眼熟。
“靠,那不是尚昆吗?他没在宾馆跑这来干什么?”易铭起身就要过去,我拉住他的胳膊:“等等。”
因为我看到尚昆站起身,朝马路对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