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你们说说,现在狗曲崖采石场大塌方案件是不是可以结案了?”沈重仰靠在刑侦队办公室的皮转椅上,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一下一下敲打着桌沿,对肖野和范敏说。
范敏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下说:“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结案了。可我们到现还没有接触魏鑫平大老板。再者我们还没有与史伟落实具体死亡人数。现在仅仅凭李一川一面之辞,这样结案是不是有点草率?”
肖野说:“根据李一川的反映,我们可以确定那次事故实际死亡人数是十四个,也就是说史伟与狗曲镇隐瞒了十一人的死亡人数。这可以说是一起十分严重的安全事故。但我想,一个史伟与狗曲镇政府怕是没有这样大的胆量吧?”
范敏的目光拉直了:“你是说在这件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后台?”
肖野点了点头。
沈重目光若有所思,说:“难道掩盖死亡的真正人数,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范敏的眉头一挑:“经济利益?”
沈重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肖野双手一击:“对,沈队这个分析十分正确。这其中一定有利益方面的勾结。”
沈重说:“李一川的反映仅仅是引导我们揭开了这起案件的神秘面纱。”
范敏笑了:“沈队有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了。”
沈重说:“我向叶局长汇报了。他说,狗曲崖采石场无名死尸的出现,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少议论,说狼说老虎的都有。县局与市局把支山县狗曲崖采石场大塌方事件列为一起重大案件,要求我们抽出精干警力,限期侦破,把大塌方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支山县是文化大县,又是周朝的发祥之地,这里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人民诚朴善良,勤劳勇敢,可是狗曲崖大塌方却让人民群众的心里蒙上阴影,严重地影响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因此上你的担子很重,你一定要抓紧时间,紧紧依靠人民群众,深入进行调查研究,把这起大塌方事件的真实情况查清弄明,给人民、给党一个满意的答复。”沈重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深遂的目光在范敏与肖野的脸上扫过。“所以我们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把狗曲崖采石场大塌方的真相公之于众。不管遇到什么阻力,我们都不能半途而废。”
肖野与范敏齐声说:“记下了!沈队!”
十七
与魏鑫平的谈话是在绝龙岭采石场的场房里进行。绝龙岭采石场办公室布置得有些雅致,墙壁上一溜行挂着五幅图画:钟馗相,白雀寺主持的一幅墨宝,一幅褪色的绘有年年有鱼的年画,一幅上面印有年历的美人图,一幅写着一个大寿字的挂图。沈重在这五幅图画前面久久的凝望着。魏鑫平被梁会让打电话叫到这里。魏鑫平一进门看到是三个不认识的警察,脸子一刹那间红了,可是俄顷之间又苍白了;他干笑着望着沈重他们,又看着梁会让,脸上浮现一种古怪的表情:尴尬,惶恐,迷惑,紧张,还没有等沈重说什么,他就干笑着说:“你们找我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沈重冷笑了一声:“没有找错。我们想问一下,半年前狗曲崖采石场大塌方到底死了多少人?”
魏鑫平不安地用手在脸上抚摸着,那里看起来有一块伤疤。“死了三个人呀,这是县政府县安检局做了定论的。是在大会上做了宣布的。而且媒体上也是这样说的。”魏鑫平又不自然地干笑了一声,“你们现在又提这事干什么?”
范敏说:“我们是想给你悔过与坦白认罪的机会。”
魏鑫平却哈哈大笑起来,但这笑声听起来却有点虚弱与底气不足。
“我认罪?我是县政协委员。我会有罪?!我是人民教师。我是灵魂的工程师。我是蜡烛,点燃自己照亮别人。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沈重说:“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
肖野说:“你如何解释狗曲崖采石场出现的一个无名死尸?”
魏鑫平大声地吼道:“狗曲崖出现了无名死尸怎么了?难道这世界上不管哪里随便死一个人都要找我魏鑫平算账吗?”
范敏冷冷地说:“这个无名死尸经我们鉴定,是死于半年前的大塌方事件。”
魏鑫平仰起了脑袋:“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们再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现在要上课去了。”
沈重忽然说道:“狗曲崖采石场有几个股东?”
魏鑫平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脸子一下灰白了,可他一眨眼却又笑了:“我一个人。再无其他人。”
沈重看着范敏在笔录上做好了笔录,说:“完了念一下,让魏老师在上面签上名。”
魏鑫平说:“不用念了,我签字。”
但范敏还是照着笔录念了一遍。魏鑫平听了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他签字时手指打着颤,字写得歪歪扭扭。梁会让在旁边奇怪地看着他。
十八
“你们说,狗曲崖采石场有多少股东?”沈重说。他们的车子现在停在花园路一家山西刀削面馆门前,可以看到现在面馆里有不少人在吃饭。有阵阵热气从面馆里飘逸出来,在外面的空气里悠荡。
肖野看了一眼范敏,说:“范敏先说。”
“至少三个”
“说说理由。”沈重说。
范敏说:“我是这样推断的:因为狗曲崖采石场的规模大,这样大的规模一般情况下一个人两个人是拿不下来的,所以我认为至少应是三人。”
沈重说:“理性的观点。”沈重把目光转向肖野,“你认为呢?”
肖野说:“我基本同意范敏的观点。”
沈重深深地打量了两个助手一眼,说:“你们在绝龙岭采石场办公室的墙壁上看到了什么?”
范敏叫了起来:“五幅画!”
肖野的眼睛里有亮光一闪:“这又有什么意味?”
沈重启发地说:“好好想想吧。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值得我们探索的线索与疑点。”
肖野与范敏陷入了沉思。他们在心里自责:为什么我就没有看到墙壁上的画呢?他们把钦慕的目光投向了沈重。
“走吧,我们在这里吃顿刀削面。我请客。”沈重说,下了车。
十九
史伟一走进刑警队办公室,神情就有点惶恐不安,可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坐在沈重指给他的椅子上,僵硬地笑说:“问吧,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沈重看了旁边的肖野与范敏一眼,说:“一个叫李一川的作家你认识吗?”
史伟的身子一颤:“什么?李一川?这个人……好像……认识,我看过他写的小说,他怎么了?”
沈重冷笑一声:“好像?我问你,你为什么在救人的关键时刻把他从灾害现场强行拉走了?”
史伟做出一副懵懂相:“说笑话吧?我怎么能在那个关键时刻把他从现场拉走呢?我是安检局长啊!我的阵地就是救人的战场啊!”
沈重大喝一声:“史伟!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问你,我们上次要看你们局里有关狗曲崖的处理案卷,你说交到档案局里了。我问你,一年没有结束,案卷还没有归拢,怎么会交到档案局里呢?你为什么对狗曲崖这么害怕呢?”
史伟干笑了一下,说:“我怕什么?”
沈重说:“你昨天去什么地方了?”
史伟说:“我到白雀寺去了。”
沈重说:“那么绝龙岭采石场办公室墙壁上贴的那幅墨宝是你从白雀寺拿回来的?”
史伟愣了一下,半晌才说:“是的,可这能说明什么?”
沈重猛地站起来大声地说:“说明什么?说明你是狗曲崖采石场的股东之一。”
史伟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像一个突然挨了一闷棍的野狗,脸色蜡黄。
沈重加重了语气:“你身为全县负责生产安全的官员,欺骗组织,采用卑劣的手段,设置陷阱,迫害知情者李一川先生,瞒报少报狗曲崖大塌方死亡人数,漠视人民生命,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史伟的身子好像一支销蚀的蜡烛,突然矮了半截。他可怜兮兮地抬起了头,望着沈重,忽然说:“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呀。”
沈重说:“把狗曲崖采石场你们五个股东的名字说出来。”
史伟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什么也知道呀?你究竟从什么地方知道是五个股东的?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沈重嘿嘿地冷笑道:“那个钟馗相是何人挂上去的?”
史伟说:“何强副县长拿来的。他家卧室里也挂的是钟馗的像。”
沈重说:“写寿字的呢?”
史伟说:“市委秘书长董尚的。”
沈重说:“上面印有年历的美人图是何人的?”
史伟说:“狗曲镇政府薛大昌的。”
沈重说:“年年有余的图画就是魏鑫平的了?”
史伟说:“是的。”
沈重说:“狗曲崖采石场实际死亡人数其他人知道不知道?”
史伟吴吴吐吐地说:“这个……怕……”
肖野说:“你给他们汇报了没有?也就是说当李一川向你汇报了有多少人被埋在里面后你有没有向你们的股东们反映此事?”
史伟低下了头。“时间长了,我记不清了。”
范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纸文件,拿给史伟看,说:“你被拘留了。这是拘留证。”
史伟的脸子一下子灰白如土。
范敏在史伟被干警押走后不解地说:“沈队,你光凭墙壁上的五幅画就断定狗曲崖采石场的股东有五人,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吗?”
沈重找出一张纸片,在上面写下一个手机号,交给肖野,说:“你带上证明去县移动公司查半年前大塌方那天这个号码打出的电话,如果打给了至少四个人,那就说明这四个人就是狗曲崖采石场的股东。但是这个号码在出事第二天就成了空号。”
肖野兴冲冲但又满腹狐疑地走了。
二十
两个小时后,肖野回到刑警队,高兴地说:“沈队,果然如你所言,这个号码在那天那个时间打出四个电话,而这四个电话正是董尚、何强、魏鑫平、薛大昌的。”
沈重的双手手掌互击了一下,啪地一声响。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重他们马不停蹄地审问了谢彩花,从她那里弄到了证据与证言。然后他们拘捕了董尚、何强、薛大昌、魏鑫平等人。魏鑫平交待出了那天狗曲崖采石场死亡人员的全部名单。薛大昌带着他们挖出了被他雇人掩埋在另一处山谷里的那具死尸。沈重又带人搜查了魏鑫平的家里,从他的家里搜出了五个股东的有关会议记录与他们之间的协议书,包括大塌方发生后他们开会达成的统一意见:大事化小,减少死亡人数上报。从里面的有关材料还可以看出,狗曲崖采石场可以开采五十年时间,但这几个股东却只花了十万元就买下了五十年的开采权。沈重代表公安局写出了对狗曲崖采石场大塌方案件的调查报告和处理意见,上报县委县政府。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召开专门会议研究,责成安检局撤销前次关于狗曲崖采石场大塌方的处理意见,重新做出了另一个处理意见:安抚死者家属,对死者家属进行赔偿,并向他们赔礼道歉;从重从严处理在安全责任事故中弄虚作假、草菅人命的当事人;整顿石灰石开采市场秩序,规范开采程序,严格安全纪律,切实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县委县政府并做出决议,发出文件,号召全县人民向沈重他们的刑警大队全体官兵学习,学习他们无限热受人民的高贵品质。
一周后,沈重他们三个人又驱车来到狗曲崖采石场,他们看到在大塌方的现场,有一些男男女女跪在那里烧香磕头,焚烧纸钱,祭奠叩拜。沈重他们也拿出半道上买的纸钱,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一张一张地点燃了纸钱,看到飘飞的纸灰,听到耳边传来的哀哀的哭声,沈重他们的眼睛湿润了,喉咙里有咸咸的东西在翻腾。沈重他们在心里说:“安息吧!愿你们在另一个天地里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