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再次长时间看着那条响尾蛇,见它仍然懒洋洋趴在地上消化肚子里的食物,模样像是精疲力竭了。格拉斯逐步清醒的过程中,那蛇始终没有动一下。“食物。”格拉斯一点点呷过泉水后,感觉不渴了,但他突然深深感觉到饥饿的苦楚。他不知道从上次吃过东西到现在已经多久,但他因缺乏营养双手都在颤抖。他抬一下头,感觉空地在绕着他慢慢旋转。
格拉斯小心翼翼朝那条蛇爬去,刚才噩梦中的景象还让他感到恐惧。爬到距离蛇六英尺以内时,他停下来,捡起一块核桃大的石头,用左手把石头送出去。石头弹跳着朝蛇滚去,撞在它的身体上。那蛇并不移动。格拉斯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爬到能探到它的距离。太晚了,那蛇开始懒洋洋地向藏身的地方爬动。格拉斯连忙用石头猛砸它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直到确信它死了才罢手。
杀死响尾蛇后,格拉斯面临的下一个挑战是如何掏干净它的肚子。
他环视这片营地,见他的随身包丢在靠近空地边的地方。他朝随身包爬过去,倒出里面剩下的东西:几片弹丸垫布、一把剃刀、挂着一对老鹰爪子的珠子项链,还有那根六英寸长的灰熊爪。格拉斯抓起熊爪,看着上面干涸的血渍,又把它放回包里,心里感到纳闷,不知道是怎么留在包里的。他拿起那几片弹丸垫布,觉得可以用来当引火绒,心里又一次为垫布不能用于本来的用途感到难过。剃刀是个真正有用的发现。刀刃太薄,不能当作武器,却能派好些用场。眼下可以用来给蛇剥皮。他把剃刀丢进随身包,甩到背上,爬回蛇旁边。
苍蝇已经开始围着血淋淋的蛇脑袋营营乱飞。格拉斯却对蛇表示出敬意。他曾见过一条被咬断的蛇,那蛇的牙齿还死死咬在死狗的鼻子上。想起那只不幸的狗儿,他把一根长棍子横放在蛇的脑袋后面,用左腿压住。他的右臂一活动肩膀就一阵剧痛,不过右手能正常活动。他用右手抓住剃刀,把蛇头割下,用那根棍子把蛇头甩到空地边缘。
他从蛇脖子向下划开肚子,刀片很快就钝了,每割一英寸,刀就变得更钝。他总算设法把整条蛇都剖开,到排泄口有将近五英尺长。蛇肚子剖开后,他把蛇肚皮朝上,掏出内脏丢在一旁,接着从蛇脖子开始,用剃刀把它鳞片状的皮与肌肉剥离开。亮闪闪的蛇肉展现在他眼前,对他的饥饿是个极大的诱惑。
他的牙齿咬下去,撕扯蛇的生肉,仿佛那是一穗玉米。终于撕下一片,他嚼着有弹性的肉,但牙齿很难嚼碎。他除了饥饿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吞咽时犯了个错误。大块生肉穿过他受伤的喉咙,就像石头一样坚硬。他疼得干呕起来,接着又咳嗽,一时以为这团肉要把自己噎死了。幸好,肉终于咽进食道。
得到这次教训后,这天剩余的白昼时光中,他用剃刀把肉割成小片,用两块石头捣碎纤维状的肌肉,每吃一口,就喝一口泉水。这是一种很费力气的吃法,吃到蛇尾巴时,仍感到饥饿。这让他感到不安,因为他相信下一餐不会这么轻易送到嘴边。
借着白昼的最后光亮,他检查蛇尾巴上的响尾。共有十节。这种蛇每年会增长一节。格拉斯还从来没见过十节响尾的大蛇。“真够漫长的,十年呢。”格拉斯想着这条蛇,它存活于世,野性的力量旺盛了十年,到头来在一个不容出错的环境中暴露了片刻,这个小错铸成了死亡的大祸,心脏还没停止跳动,就被吞掉了。他把响尾割下来,像触摸念珠一样把玩着。过了一会儿,他把响尾丢进自己的随身包。以后看见,可以记起这次经历。
天黑了。格拉斯用毯子裹住身子,弓起脊背,渐渐睡着了。
他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感觉又渴又饿,每一道伤口都像刀割般疼痛。
“到基奥瓦堡有三百五十英里。”他的理性不许他多想,不能想那个总距离。“每次一英里。”他将格兰德河确定为第一个目标。捕猎队离开大河拐到这泓泉水边时,他昏迷不醒,不过听了布里杰和菲茨杰拉德的讨论,他猜想,大河离这儿不远。
格拉斯把哈德逊湾牌毛毯从肩头拉下,用剃刀从毛毯上割下长长的三条,把第一条缠在没受伤的左膝上。爬行需要个护垫。另外两条分别缠在两个手掌上,手指要露在外面。他卷起毯子剩下的部分,用随身包长长的背带绕在毯子两头,检查了一遍,系上随身包的盖子。然后,他把包和毯子挎在背上,背带绕在两肩,双手可自由活动。
格拉斯在小溪边长时间饮水后,开始爬行。其实这算不上全身爬行,只是拖着半个身子挪动。他可以用右臂保持平衡,不过不能支撑重量。他的右腿只能拖在身后。他曾试着活动这条腿的肌肉,弯曲了又伸直,腿还是僵硬得像根木棍。
他尽最大努力保持着爬动节奏,把右臂像起重臂一样扬起来,全身向左侧卧,伸长左臂爬,收回左腿蹬,僵硬的右腿拖在身后。一下又一下,一码又一码。他停下好几次,调整毛毯和随身包的位置。抽搐式的活动一再把背带扯松。最后,他找到了固定行包的一套正确打结方式。
有一阵子,缠在膝盖和手掌上的毛条保持正常,不过经常需要重缠一遍。他没有考虑右腿拖在后面的影响,脚上穿的鹿皮鞋能保护脚,却保护不住脚踝。爬了不到一百码,脚踝就擦伤了。他停下来,从毯子上割下一条布料,包裹住脚踝跟地面摩擦的部位。
沿着小溪爬向格兰德河几乎让他花费了两个小时。
爬到河边时,不习惯的笨拙活动让他两腿和两条胳膊都感到疼痛。他望着捕猎队留下的旧痕迹,奇怪他们凭了什么天意,才没让印第安人发现。
其实,明显的原因就在对岸,不过他这时根本看不见。假如他能渡过河,就会发现,在一片唐棣树丛中到处有巨大的熊掌印。同样清晰的是五匹印第安矮种马的马蹄印。从印第安人手下救了他性命的竟是一头大灰熊,假如格拉斯知道,他绝对不会赞赏这种巧合。那头熊像菲茨杰拉德一样,也发现了格兰德河附近那片长着浆果的地方。五个阿里卡拉勇士骑马朝上游奔来时,那头灰熊正在暴食浆果。原来,花斑马是闻到熊的气味才受了惊吓。熊闻到异常气味,看到五个骑在马背上的印第安人,便拖着笨重的身体跑进树丛。五个猎手紧跟在它身后冲过去,根本没注意对岸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格拉斯从松树林的隐蔽处爬出来,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辽阔的平原上只有几座孤零零的起伏山丘和散布的几丛杨树。沿岸茂密的柳树阻碍了他向前爬行,却没怎么遮拦住正午前炎热的阳光。一串串汗水顺着他脊背和胸脯流下,汗水中的盐分渗进伤口,让他感到刺痛。他在清凉的泉水小溪中又喝了一阵水,边吞咽边朝上游望去,最后一遍考虑直接追赶捕猎队的想法。“现在还不行。”
他的决心就像炽热的铁,不得不耽搁的沮丧像泼在上面淬火的水,让他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更加不可改变。他发誓要活下去,即使不为别的,也要为报复背叛他的人。
那天,格拉斯又爬行了三个多小时。他估计,已经爬行了两英里。格兰德河两岸地形多变,有的地方是长长的沙岸,有的地方草丛遍布,有的地方是岩石。假如他能站起身,就能涉过经常遇到的浅水区,利用比较容易走的地形。
但是格拉斯不能选择涉水,他只能爬行,只好利用河的北岸。岩石对他尤其困难。等到他停下来时,毛条衬垫已经磨成碎片,虽然保护他没受擦伤,却未能防止挫伤。他的膝盖和手掌碰得青一块紫一块,一碰就疼。左臂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他也再次因缺乏食物而浑身虚弱颤抖。他原先的预料没错,肉食不会轻易送上门来。眼下,他的食物只能取自植物。
格拉斯与波尼人一起生活的过程中,熟识了广阔平原上的各种植物。凡是地势平坦有沼泽静水洼的地方,就长着茂盛的香蒲草,这种草四英尺长的绿色纤细茎杆上长着毛茸茸的棕色蒲棒。格拉斯用一块木片挖出茎笋,剥去外皮,吃里面的嫩笋。香蒲浓密处蚊子众多。成群的蚊子不停地绕着他脑袋、脖子和胳膊上暴露的皮肤乱飞。他饥饿难耐拼命挖香蒲根茎,顾不上蚊子叮咬。最后,饥饿暂且平复,至少吃了个半饱时,他才开始讨厌蚊子叮咬。他朝下游爬了一百码,虽然根本无法逃避蚊子叮咬,不过离开静水洼的沼泽,蚊子数量大为减少了。
格拉斯朝格兰德河下游爬行了三天,沿途一直有茂密的香蒲草。他还发现了几种他知道能吃的植物——洋葱、蒲公英,就连柳树叶也能吃。他两次碰巧发现了浆果,每次都停下来吃个饱,摘浆果把手指都染成了紫色。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身体渴望得到的食物。遭受灰熊攻击已经过了十二天。他让队友抛弃前,只喝过两次肉汤。后来,那条响尾蛇就是他吃过的唯一真正的食物。浆果和草笋或许能让他维持几天,不过格拉斯知道,要想让身体复原,重新站起来,只有肉食才能提供所需的丰富营养。那条蛇是他偶然的运气,不可能再次遇到了。
不过他认为,待着不动,就不会有运气。第二天早上,他要再次爬行。假如运气不来找他,他就要尽最大努力去找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