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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已尽黄金曲终人忽渺 莫夸白璧夜静客何来

却说宋桂芳问冯太太,要怎样才能女子灌女子的米汤。冯太太便对宋桂芳耳朵里,轻轻说了两句。宋桂芳对冯太太笑道:“这有什么不成?妈,我这里给你磕头了。”宋桂芳说毕,果然磕下头去。冯太太叫了一声“哟”,连忙将宋桂芳扶起,笑着说道:“你真做得出来。我给你说着玩,你真拜起来了。”宋桂芳笑道:“认干儿子干姑娘,先都是说着玩的,哪有真要做大人的呢?认是认了,可是认姑娘没有白认的,你得给点儿赏钱啦。”冯太太笑道:“没有什么赏钱,晚上带着小姑娘睡,给点乳水小孩子吃,解解饿罢。”宋桂芳笑道:“成,我也只要吃一点儿乳水就成了。”宋桂芳这一阵恭维,恭维得冯太太真个喜欢起来。让冯太太将大烟抽完,宋桂芳索性装作了女儿的样子,和冯太太一头睡了。

到了次日早上,想尽法子,把冯太太弄醒,说道:“干妈,我要走了,你说的那话,怎么办?”冯太太笑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还能冤你吗?”于是将散着蓬蓬的头发,理了一理,披了一件衣服起来,就打开箱子,取了三叠钞票,交给宋桂芳。宋桂芳远远的对箱里碰了一眼。说道:“妈,你老人家情做到底,在那二叠上,还分一半给我罢。”说时,用手对那箱子里一指,冯太太笑道:“你这孩子,有点不知足吧?”宋桂芳道:“你老人家再给我几十块,若是金大爷给我打牌,那个钱我就不要了。”说时,宋桂芳顿着脚,扭着身子,噘着嘴,只是发出哼哼的声音。冯太太对于她老爷,也是这样撒娇惯了的。可是宋桂芳对她一撒娇,她也是招架不住。便又在箱子里,拿了几十块钱给她,共总一算,倒有三百五六十块。宋桂芳接了钱,给冯太太请了一个安,就回家去了。她去后,冯太太倦得很,往被服里一钻,又睡着了,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钟,方才起床。冬日天短,梳梳头,洗洗脸,天已黑了。于是又抽了两口烟,便在电灯底下吃早饭,正吃饭,金大鹤来了。冯太太依旧吃饭,没有起身。金大鹤自己在她对面坐了,笑道:“今天的饭很早,吃了饭,打算上哪儿去?”冯太太笑道:“这是早饭,不是晚饭。”金大鹤道:“什么,今天闹到这时候吃早饭,昨晚上没有睡吗?”冯太太笑道:“和我干女儿闹到四点多钟才睡,你想,白天怎得起来?”金大鹤道:“哪个干女儿?”冯太太道:“你说还有谁?”金大鹤笑道:“是宋桂芳吗?那倒巧,她有一个年轻的干爸爸,现在又有一个年轻的干妈了。”冯太太正用筷子夹了一片风鸡,要送到嘴里去,听了这话,筷子夹着菜悬在半空,连忙就问道:“谁是她的干爸爸?我怎样不知道?”金大鹤看了一看冯太太的脸色,摇摇头,笑道:“你两个人感情太好,我不能告诉你,伤了你两人的感情。”冯太太这才吃着菜,扒着饭,随随便便一笑,说道:“我们有什么感情?叫干妈也是好玩罢了。慢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能禁止她拜干老子啦。”金大鹤点着脑袋笑道:“你两人仅是干亲,那倒罢了。”冯太太便又停着了碗筷,对金大鹤一望,问道:“不是干亲就是湿亲了。我问你怎样的湿法?”金大鹤笑道:“你别着急,我也没说你是湿亲啦。我的意思,以为你们不应该称为干儿干母,应该称为干夫干妻才对哩。”冯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干夫妻就是干夫妻,怕什么?你不服气吗?”金大鹤道:“笑话!我为什么不服?因为这样,所以你问她的干老子,我不能告诉你。”冯太太道:“一个坤伶决计不止一个人捧她,别人在她头上花钱,我知道是有的。但是说她拜了别人作干老子,我可没有听见说。”金大鹤且不做声,在皮匣子里取出一根雪茄,一个人斜坐着抽烟。冯太太道:“你说那人是谁?”金大鹤道:“你已经表示不相信了,我还说什么?”冯太太道:“你果然说出真名实姓,有凭有据来,我当然相信。”金大鹤慢慢的喷出一口烟,笑道:“自然有名有姓,难道凭空指出一个人,说是她的干爸爸不成?”冯太太道:“你说是谁。你说!你说!”说时用两只胳膊摇撼着桌子。金大鹤互抱着两只胳膊,昂着头,衔着雪茄,只是发微笑。冯太太用筷子在桌上夹了一块残剩的鸡骨,往金大鹤脸上一扔。说道:“说呀!耍什么滑头?你再要不说,我就疑心你是造谣言了。”金大鹤道:“你真要我说,就说了,你可别生气。”冯太太道:“你说得了,绕这些个弯子做什么?”金大鹤道:“你在包厢里,天天对池子里望着,不见第二排有个小胡子吗?”冯太太道:“不错,是有那样一个人。他是谁?”金大鹤道:“他叫熊寿仁。可是因为他老子的关系,那样的漂亮人物,却得了一个极不好听的绰号。因为他父亲绰号狗熊,他就绰号小狗熊。父子一对,都是嫖赌吃喝的专家。此外他还有一门长处,就是能花钱捧角。捧起角来,整千的往外花。宋桂芳是一个刚刚红起来的角儿,添这样,添那样,哪里不要花钱。现在有这样一个肯花钱的人捧她,她哪有不欢迎之理?在一个月前,她就常和熊寿仁在一处盘桓了。其名说是拜小熊为干爸爸,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叫过一句。”冯太太听了,虽然有些不高兴,可也不肯摆在面子上。便笑道:“她靠唱戏,能弄几个钱,有人这样替她帮忙,我也替她欢喜。”金大鹤道:“我没有说完啦,说完你就不欢喜了。小熊这个人虽肯花钱,可是大爷的脾气,很厉害。他要在谁头上花钱,谁就要听他的指挥,受了他的捧,又要受别人的捧,那是不成的。他早知道宋桂芳和你很好,因为你是位太太,他没挂在心上。可是他因宋桂芳常在你这里住下,总不放心。听说他已经和宋桂芳说过,不许她再在你这里住。宋桂芳不能不答应,因为一刻儿和你就断绝关系,不好意思,叫小熊给她一个限期,她要慢慢丢开你哩。”冯太太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用在我面前玩戏法子,你大概碰了她的钉子,就在这中间挑拨是非,对不对?”金大鹤道:“我说了不必告诉你,你一定要我告诉你。现在告诉了你,你倒说我挑拨是非。我反问你一句话,你就明白了。这几天,她和你要钱没有?”冯太太见他问得很中关节,倒是心里一跳。却依然放出镇静的样子,笑道:“问我要钱了,怎么样?”金大鹤道:“大概开口不少吧,给了没给?”冯太太不愿意往下说了,便道:“你怎样知道她和我要钱,而且开口很大?”金大鹤道:“她要了这回,就要不到第二回了,怎样不大大的开口?”冯太太不能再吃饭了,将碗筷推在一边,拿一只手撑着头,望金大鹤呆了一会。金大鹤道:“我这话说得对不对?我看你这样子,钱都给她了。不给她呢,她还要敷衍敷衍你。你这一给了钱,我刚才说慢慢丢开你的话,恐怕都办不到,简直就要断绝关系了。”冯太太道:“你说得这样厉害,你是听见谁说的?”金大鹤道:“和那小熊跑腿的人,有一个也常常跟着我一处混。因为他和小熊借两次钱没有借到,昨晚上在戏园子里遇见我,将我拉在一边,他告诉我说,小熊是天津一家戏园子里的股东,已经和宋桂芳约好了,叫她到天津去唱戏。宋桂芳挣的包银,是宋桂芳的,小熊跟着她到天津去,供着她的吃喝穿。宋桂芳的母亲,走是让她走,要她先拿出一笔安家费。她因为要大大的敲小熊一笔钱呢,这安家费不愿和小熊要,打算出在你头上,那个人要见好于我,所以把这话对我说了,好让我们防备着呢。”冯太太道:“据你这样说,这事竟是千真万确的了。”金大鹤笑道:“那我不敢说,你瞧罢。”冯太太一想昨晚上宋桂芳要钱那种样子,实在可疑。把金大鹤这话,合并起来一看,竟有几分真了。便道:“你说她要到天津去,这话倒有些像。在一个礼拜以前,她曾说过,天津有人请她去作台柱。不过后来我问她,她又含糊其辞了。”金大鹤道:“那个时候,大概就打算和你要钱了。说明了,怕你不给钱呢。”冯太太越想越疑,便进房修饰了一番,和金大鹤同到荣喜园去听戏。

冯太太且不进包厢,一直便上后台。天天宋桂芳来得挺早的,今天只剩一出戏,就要上台了,还是没来。一直等了十几分钟,才见她拥着斗篷,推开门匆匆往里一闯。她一见冯太太在后台,笑着说:“今天你倒比我早。”说毕,一面脱下长衣,就去扮戏。冯太太本想问她一两句话,一来因为此处人多,怕人听见了。二来又怕她并无上天津去的意思,糊里糊涂一问,未免有伤感情,依旧还是忍住了。她对镜子在擦粉,冯太太站在身后,对着镜子里问道:“今天晚上散了戏,还到我那里去吗?”宋桂芳刚要对镜子里点点头,又变作想摇摇头。头刚摇了一下,于是说了三个字:“再说罢。”冯太太是有心的人,看她这种情形,果然认为她变心了。也就坦然置之,不再追问。戏毕也不上后台了,就叫金大鹤把汽车送回家,要看宋桂芳究竟怎样。不料这天晚上,宋桂芳果然就没来陪她烧烟。冯太太一想,拿了我的钱去,马上就不来,其情可恼。我们虽同为女子,但是我爱你的程度,在爱男子以上,你这样待我,那完全是骗我的钱了。想到这里,便将自己的存款折,仔细算了一算。自从结合金大鹤捧宋桂芳以来,前后不到两个月,足花了二千五六百元。当时用钱只顾痛快,没有计算到一切利害,而今一想,那些钱花了,买不到人家一点好感,算是白花了。若是换过来说,将这些钱用在一个男子头上,那男子对我,当如何感激呢?常言道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点也不错。转身一想:“金大鹤说的话,也不能有一句信一句,也许宋桂芳拿了钱去,碰巧有事不能来。”因此又慢慢想开,到了次日下午,接到金大鹤的电话,说是荣喜园今天回戏了。我在电话里打听了一下,说是宋桂芳走了呢。冯太太听了这话,气得身上发抖。呆了一会,还不放心,又亲自打一个电话到荣喜园去问。那里前台的人,票房以至看座儿的,没有不认识冯太太的。听说是冯太太来的电话,便把实话说了。说是宋桂芳脱离了这里的班子,又带了几个人走,今天不能开演了。冯太太这才死心塌地,将原谅宋桂芳的意思,完全抛去。走回卧室,点了烟灯,倒上床去烧烟。除了吃两餐饭,连房门也不出,只是睡在床上。一睡两天,什么事也没问。

金大鹤见她两天没出头,又亲来访她;走进房,只见她披着一把头发,梳的发髻都拖到背上来了。再看她穿了一件小毛皮袄,只是披着,没有扣住纽扣,露出里面的对襟红缎小紧身儿。金大鹤笑道:“怎么着?这时候,还是刚起来吗?”冯太太道:“我这两天睡也睡得早,起也起得早,哪是这时候起来,不过没有出房门罢了。”金大鹤道:“宋桂芳到天津去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冯太太道:“打听什么?我无非花几个钱,可是这样一来,我倒看破了,世上人除了自己,是没有可靠的。以后我也不出去了,也不要交朋友了。”金大鹤笑道:“你所说的不交朋友,是单指不交女朋友?还是男女朋友都不交?”冯太太道:“女朋友都不要,还要男朋友做什么?”金大鹤道:“你这话,在男子口里说出来,还可以。在女子口里说出来,恰好是相反。”冯太太道:“怎么样相反,我不懂。”金大鹤看床上点着烟灯,伸了一个懒腰,歪身倒在床上烧烟,笑道:“若把宋桂芳换个男子,你花了这些钱,就不至于是这样的结果。”冯太太道:“呸!不要我骂你。”金大鹤一跃站起身来,扶着她的胳膊,笑道:“快梳头去罢。梳了头,我们一块儿瞧电影去。”冯太太将金大鹤的手一推道:“为什么这样拉拉扯扯的。以后无论有人没人,你少和我闹。”金大鹤道:“哟!宋桂芳不来了,你也讲起规矩来了,你不愿我在这里,我就走。”说时一伸手就要去掀帘子。冯太太道:“你瞧,烧了我挺大一个泡子,又扔在那里了,你好好把那个泡子抽了,我才让你出去。”金大鹤道:“我不要抽,我烧给你抽罢。”这句话刚说完,陈妈进来说,有人打电话找金大爷。金大鹤道:“怪呀,谁知道我在这里,就打电话来找我。”陈妈道:“他说姓胡。”金大鹤这就知道是富家驹打来的电话,便去接话,问有什么事?富家驹道:“我请你打牌,你来不来?”金大鹤道:“是替晚香玉打牌吗?你在哪个地方开房间?”富家驹道:“不开房间,就是她家里。”金大鹤道:“她家里吗?那个小屋子挤得实在难受,我不能来了。”富家驹道:“我们这是打小牌,抽不了几个头钱,再一在旅馆里开房间,人家落什么呀?”金大鹤笑道:“你真会替晚香玉打算盘,我看她又怎样的报答你。”富家驹一再的在电话里要求,说是临时找人,东不成,西不就,无论如何,你得来一趟。金大鹤推辞不掉,挂上电话,也不进冯太太的房,只隔着门帘子说了一声“明儿见”,就坐了汽车到晚香玉家来。

这个地方,本来是一所冷静的胡同,街灯非常稀少,恰好这天晚上电线又出了毛病,黑黝黝的,只是在星光之下,看见一路矮屋子。金大鹤只和富家驹白天里来过一回,哪一家是晚香玉家,竟记不起来。便叫汽车夫停住车子,敲门去问一问。汽车夫更有主意,将喇叭一按,呜呜响了几声。一会儿工夫路南呀的一声门开了,由门里射出一道黄光来。只见一个人手上捧着一盏玻璃煤油灯,探出半截身子来。那人将一只手掩着灯光,对汽车望了一望。自言自语的道:“是的吧?”这边汽车夫就问道:“劳驾,哪儿是田家?”那人听说,捧着灯,直走到胡同外面来,说道:“这里就是,这是金大爷的车子吗?”金大鹤眼尖,早望见是晚香玉跟包的,便跳下汽车。那人道:“您啦,今天这胡同里黑,我照着一点罢。”于是侧着身子举着灯往前引导,金大鹤就跟着一盏灯走。走进院子,只见左右摆着两个白炉子,上面放着拔火罐子,那浓烟标枪似的,直往上冲。下手厨房里灯火灿亮,两三个人,在那里忙得乱窜。上面那间房子里,一片笑语声,那跟包的喊道:“金大爷来了。”晚香玉的娘田大妈,早已将风门打开,先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我说怎么样?我说是大爷来了不是?我们这穷胡同,还有什么人在这儿按喇叭。哎哟!大爷,您仔细点儿,这屋子可没你们家茅房那样平整。又没个电灯汽灯,漆黑漆黑的,您瞧不见吧?”金大鹤道:“不要紧,不要紧。”一句未了,只听见当郎扑通两声响,倒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问道:“怎么了?”屋子里早有人接着笑道:“你可仔细一点,她这里满地下都安下了机关,你别像白玉堂一般,走进铜网阵去。”田大妈笑道:“我的大爷,你进来罢,没什么,这又是他们刚才搬炉子添煤球,把簸箕水壶,扔在路头上,没有收好。”金大鹤一面走进屋里一面笑道:“富大哥太不会办事了,怎么不送田大妈几盏电灯点点。”富家驹道:“我不知道金大爷赏光,肯到这地方来,若是知道,我早就在这里安上电灯了。”金大鹤走进屋子,只见富家驹、殷小石、任黄华三人,围着铁炉子向火。屋子中间,斜摆着桌子,配着椅凳,正是等人打牌的样子。金大鹤笑道:“瞧这个样子,竟是局面都成了,只差我来呢。”正说话时,忽然有一样东西,往嘴里一触,回过头一看,却是晚香玉含着笑斜站在身畔,拿了一根烟卷在嘴上一碰,说道:“大爷,请抽烟。”说毕,擦了一根火柴,给他点上。金大鹤俯着身子,就着火将烟吸了,笑道:“劳驾,田老板。”说时见她穿了一件枣红色的旗袍,细条的腰身,短短的衫袖,短短的领子,头分左右,挽了双髻,在后看去,露出那脖子上的短发和毫毛,乱蓬蓬地,有一种自然美。金大鹤喝了一声彩,笑道:“今晚上更美了。你们同行,穿着男子的长衣,带上男子阔边呢帽,把一种曲线美,完全丢了,我就反对。像你这种打扮,多么好。”晚香玉啐了金大鹤一声,说道:“什么曲线直线,别让我骂你。”金大鹤对着富家驹道:“你问问你大哥,有这句话没有?这‘曲线美’三个字,是不是骂人的话?”富家驹笑道:“你那张嘴,真是不能惹,又骂到我头上来了。”金大鹤本是站在晚香玉面前,于是执着她的手问道:“有这个好妹妹,你还不要吗?据我看她未必愿要你作她的哥哥呢。”晚香玉道:“你们说话,干吗拿我开心?”说着将一根火柴,按在火柴盒子磷片上,用一个指头儿一弹,弹到金大鹤脸上来,说道:“我烧你的眉毛。”金大鹤身子一闪,便要抓住晚香玉,田大妈却捧了一杯热茶,送到金大鹤面前,说道:“您喝茶罢,别小孩子似的闹了。富大爷他们等您半天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周旋得金大鹤坐下,早就在桌上,蒙了毡子,端出一盒麻雀牌,哗啦啦向桌上一倒,于是用手将牌搅动了一番,说道:“快动手罢,别挨了,恐怕又要闹到夜深散场。”晚香玉也就走到富家驹身边,将他衣服一扯道:“先是老埋怨金大爷不来,这会子人家来了,你又坐着不动,是怎么一回事?”富家驹便道:“来罢,来罢,我们来罢。”于是和着任黄华殷、小石、金大鹤三人坐下打牌。晚香玉就端了一个凳子,坐在富家驹身后。任黄华正坐在对面,偏着头,用眼光自桌面上向这边看来笑道:“好意思吗?我们都是单的,就是你那边是双的。”晚香玉道:“你们一样有相好的朋友,若嫌一个人,我们可以请来。”田大妈在一边笑道:“你这孩子不会说话,任先生要你看牌,你就坐过来给他看牌得了。”她说了这句话,听厨房里刀勺碰着响便出去了。金大鹤在桌子犄角边和任黄华头就头的说道:“怎么回事,今天这种情形,竟是开了禁了。”任黄华对富家驹一努嘴,笑道:“要不然,为什么这样竭诚报效。”金大鹤道:“报效后的程度,到了什么地步,你知道吗?”富家驹将手上的牌,敲着桌子道:“打牌,你们说什么,要公开说的,不许这样私下瞒着说鬼话。”任黄华和金大鹤,彼此都对着富家驹一笑,也不往下说什么。任黄华问晚香玉道:“你到富大爷家里去过没有?”晚香玉道:“没有。”任黄华道:“嘿!那房子真好。最好的又要算是大爷那间住房。据他们老太爷说:娶第一个儿媳,总得大大的热闹一番。新房免不了有许多人来看,自然也要办得十分美丽,我想你虽没有看过,大爷一定也对你说了的。”晚香玉道:“他没有对我说过。他的住房好不好,我管得着吗?”任黄华道:“你管不着,谁管得着?”晚香玉挺着脖子道:“别拿我开心了。我们是什么东西,配吗?”又扭头一笑。任黄华道:“你别生气,我有证据的。”便对富家驹道:“老富,我问你,依托我做媒没有?”富家驹皱眉道:“哪里来的事?你还是打牌,还是说笑话?”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一面打牌一面闹着玩,非常的热闹。

这个打牌的意思,并非是论输赢,也不是消遣,第一个目的,就是给晚香玉抽头,因此四圈牌打下来,就有二百多块钱头钱了。田大妈不时的在桌子前后绕来绕去,便说道:“先吃饭罢,吃完饭再打,就有精神了。”金大鹤道:“我不能再打了,还有事呢。”大妈道:“早着呢,忙什么?”金大鹤掏出金表来一看,说道:“咦!这就十二点了。”田大妈道:“您那表一定不准,我看还不过十一点吧?你要有事,吃饭后只打四圈罢。”金大鹤道:“照你这样说,打四圈还是最少的数目啦。”田大妈笑道:“可不是?求神拜佛的,好容易把诸位老爷请了来,总要大大的热闹一番,您给我们菊子多做两件漂亮行头,才有面子。”殷小石便拍着晚香玉的肩膀道:“菊子,这是你的小名吗?”于是学着戏腔,唱着韵白道:“好一个响亮的名字哟。”晚香玉举起拳头来,作要打的样子,说道:“我揍你。”任黄华金大鹤不约而同的叫好,说道:“这可真是演《梅龙镇》啦。”大家正闹之际,酒菜已经摆上,虽然是晚香玉家里办的菜,可是叫了山东厨子在家里做的,所以酒席是很丰盛。席上有一碗烩割初,又多又鲜又嫩。金大鹤拿着勺子舀着往嘴里送,便将嘴唇皮拍着板,研究那汤的后味。笑道:“这厨子不错,我们得叫他到家里去做两回吃吃。”殷小石道:“不但味好,而且多。我们上山东馆子去吃这样菜,若是有七八个人,一个人一勺子就完了,真是不过瘾。”任黄华道:“这是杀鸡的时候,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很不容易多得的。若是一碗割初,给你盛得多多的,他要杀多少鸡呢?”金大鹤将勺子在烩割初的碗里搅了一搅,说道:“这一碗割初不少,似乎不是一只鸡的。”田大妈正站在桌子一边点洋烛,说道:“我知道您几位都喜欢这个,所以叫厨子多做一点,这是五只鸡做的呢。”金大鹤道:“您太花费了。”说毕,又对富家驹伸了一伸大拇指。富家驹见田大妈如此款待,心里越发是得意。觉得头钱少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因此最后四圈牌,头钱越发多,竟抽有三百多元。富家驹本来也赢了几十块,益发凑在里面,于是八圈牌一共抽了六百元的头钱。这样一来,田大妈自然是乐不可支。

金大鹤殷小石都有汽车,停在胡同口上,打完了牌,让车子开进来,各人坐了车子要走。任黄华殷小石却是同路,便搭他的汽车去了,这里只剩下富家驹一个人。富家驹道:“我这车夫,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田大妈给我雇一辆车罢。”晚香玉正站在他身边,听见他说,暗暗的将他的衣服,牵了一牵。富家驹会意便不做声了。田大妈到厨房里去,看着厨子收拾碗碟,他们的老妈子也在外面屋子里收拾东西。晚香玉沏了一壶好茶,便陪着富家驹在里面屋子里喝。富家驹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雇车走。”晚香玉道:“沏了这一壶好茶,您喝一碗。”富家驹道:“就是这个吗?”晚香玉道:“今天因为你们来,把我父亲都赶起走了。他预备了一点好烟膏,我给你烧两口玩玩,好不好?”富家驹道:“我不会那个,算了罢,我倒是要洗澡去。”晚香玉道:“什么时候了?哪里去洗澡。”富家驹道:“到饭店里开一个房间去,就可以洗澡了。”晚香玉道:“为洗澡去开房间,那不花钱太多了吗?”富家驹道:“这种办法,做的人很多,那算什么。”晚香玉笑道:“有钱的大爷,不在乎吗?”富家驹笑道:“你也去洗个澡,好不好?”晚香玉红了脸道:“胡说!”富家驹见她所答的话,那样干脆,与自己原来预想的情形,大相径庭,不免大为失望。于是取出一支烟卷来,擦了火柴吸烟,默然坐在那里。晚香玉偷眼一看,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笑道:“干吗?想什么心事?”富家驹笑道:“我不想什么心事,我也想不出什么心事。”晚香玉将一个指头对富家驹的额角,戳了一下,笑道:“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你想,就在今天这一场牌之后,说出这句话来,不是太……”晚香玉说到一个“太”字,就不能往下说了。富家驹正要追问时,田大妈已经进门来了。富家驹道:“我的车夫来了没有,我等着要回去了。”田大妈道:“倒是有两点钟了,车夫还没来呢。”富家驹不愿等,自己穿上大衣,便走出门来了。胡同口上,停了一辆汽车,却也没有留意。富家驹一想这个时候回家,捶门打壁,惊醒家里许多人,很是不便。好在到惠民饭店很近,就在那里开一个房间睡一晚罢,就此倒真可以洗个澡。主意想定,便一直到惠民饭店来。这饭店里茶房迎上前来,笑道:“大爷,您就只一个人吗?”富家驹道:“一个人,天晚了回不了家,只好来照顾你们了。”富家驹正在夹道上走着,只听见有一个人叫了一声茶房,这声音非常熟悉。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晚香玉。富家驹一想道:“奇怪?她居然追着来了吗?我且别让她找着,先躲一躲,看她怎么办。”于是将身子一闪,藏在一扇木屏风后。那里正是茶房的休息所,听候叫唤的。只听晚香玉问道:“今天掉到哪间屋子去了?”一言未了,有一个人答应道:“这儿这儿,怎么这时候才来?”又听见晚香玉道:“我不是早已说了,今天许来得很晚吗?”说了那话,接上听见砰的一声,关了一扇门。这茶房看见富家驹突然藏起来,也莫名其妙,不便做声。这时富家驹走到屏风外来,自言自语的笑道:“我还以为是熟人,躲着吓她一吓,原来不相干。”茶房笑道:“这人大大有名,提起来,富大爷就知道了。”富家驹道:“提起来就知道?这是谁?”茶房道:“唱戏的晚香玉,您不知道吗?”富家驹听了这话,宛如兜胸中打一拳,十分难过。但是在表面上,依然持着镇静。笑问道:“这夜半更深,到这儿来做什么?”茶房微笑了一笑,也不作声。富家驹因要侦察他们的情形,就叫茶房紧间壁开了一个房间。轻轻的问道:“间壁住的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茶房轻轻的答道:“是一个镇守使呢。打湖南来,还不到两个月,在晚香玉头上,恐怕花了好几千了。”富家驹道:“他叫什么?”茶房道:“名字我可不很清楚,只知道他姓马。”富家驹道:“他叫晚香玉来,今天是初次吗?”茶房道:“不,好几天了。”说毕,昂头想一想,笑道:“大概是第四天了。”富家驹听了这一套话,心里真是叫不出来的连珠苦,在浴室里先洗了一个澡,然后上床才睡。但是心里有事,哪里睡得着?睡了半天,又爬起来打开房门。在夹道里张望张望,见茶房都已安歇了,走近隔壁的房间,便用耳朵贴门,听了一阵。那里虽然还有一点唧唧咕咕的声音,但是隔着一扇门,哪里听得清楚,空立了一会子,无精打采的回房,清醒白醒的睡在床上,自己恨晚香玉一会,又骂自己一会,一直听到夹道里的钟打过四点才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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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理能力、自信心理、坚强品质、骁勇精神,赋予孩子坚韧、果断、自信、豪爽、独立等性格特征,使孩子远离自私自利、柔弱脆弱、自暴自弃、沉默寡言、羞怯自卑、感情冷漠、害怕失败等消极个性品质,从此健康成长。
  • 冒牌老婆很神秘

    冒牌老婆很神秘

    新文:大爱晚成,卯上天价老婆http://m.wkkk.net/a/998094/*传说:佟庭烽是个凉薄的男人,他是巴城第一少,他尊贵,他绅士,他深不可测,他在巴城乃至全国都有着呼风唤雨的能力,也是无数未婚女子梦寐以求的丈夫人选。六年前,他二十四岁,一朝失足,随即奉子闪婚。婚后,夫妻形如陌路。六年后,一场空难,身份互换之下,宁敏替代韩婧成为了他的冒牌妻,不为他的钱和权,只想尽快离婚,借他老婆的身份光明正大的重新活一场。他们以为她还是那个柔弱可欺的韩婧,却不知她早已不是她,面对小姑的刁难,婆婆的为难,前男友的步步追缠,以及丈夫的冷淡……她难道就该逆来顺受吗?绝不。逆袭之后:小姑哭了,婆婆呆了,前男友对她彻底着迷了,而丈夫,霸着她不肯放了。一“佟大少,愿赌服输,请签字离婚……”当她递上离婚协议,要求履行约定时,男人微微而笑:“签字可以,先说明自己的身份,一次性交代清楚了,咱们好去另外注册领证!”宁敏惊呆:啥,这男人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冒牌的了?二某一日,佟大少问妹妹:“怎么样才能哄你嫂子开心?”“给她最想要的东西!”“那可不行!”“哥哥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小气?你要不给,怎么取悦芳心?遭了嫌的佟大少直皱眉:“她最想要的是:离婚和儿子。我真要是给了,她保准拍拍屁股溜走!”妹妹:“……”哥,你运气真背,穷尽三十年才喜欢上一个,人家居然不稀罕你。三酒醒后,宁敏很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给埋了,却被拎了回去。“我不是故意的!”面对人家身上那一片青青紫紫,她举双手发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你强了我是事实!”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得对我负责到底。婚不离了!”宁敏立马急叫:“那怎么行,你答应过的。”“我反悔了!再说,你又不是韩婧,最重要的是:我太太因你而亡故,你得赔我一个太太,现在又染指了我,这个责任你非负不可!”“……你这是坑我!”“嗯,你才知道呀!”男人扬眉笑:“我这也是没办法,儿子说的。他要妹妹!不如,我们造一个出来?”*宁敏一直在想一件事:六年前令她怀孕的男人,究竟是谁?她的女儿继承的又是谁的DNA?男朋友和她现任丈夫,到底哪一个才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
  • The Charleston Academy of Domestic Pursuits

    The Charleston Academy of Domestic Pursuits

    Nestled deep in the South is a tiny Academy that teaches classes in the most important subject in the world: the domestic arts. The Academy's unique curriculum includes everything from cocktail-party etiquette to business entertaining, dealing with household guests, and cooking for the holidays. Here, after a little gentle instruction from Deans Pollak and Manigault, interspersed with plenty of humor, students find they are living healthier, having stronger ties to friends and family, and using their houses to branch out in ways they never dreamed possible. Since not everyone can get to their sold-out classes in Charleston, the Deans are now offering this book so happier living can be within everyone's grasp, not just the select few.
  • 三个白力森

    三个白力森

    一九七四年秋天,中年白力森是个半边户,一家人只有他一个人吃商品粮。在矿务局像他这样的工人很多,多到有百分之五十。那时代,露天矿务局还是一个很好的单位,很多人因在这儿上班而自豪。白力森的木板房,是他在工地上搬了近两月的木板才搭起来的家。白力森搭好房子后就写信给乡下的老婆桂花,让她带上孩子来到矿上。白力森因此搬出了三个工人挤在一屋的职工单身楼,在职工楼边有了自己的家。当时,矿务局上班的工人百分之八十都是半边户,也就是亦工亦农。
  • 我与式神的情谊

    我与式神的情谊

    穿越到异界,发现这个世界的人都可以修炼功法,可以用灵兽来进行战斗。但自己不能训服灵兽,却可以召唤出式神来帮忙。二口女:“哎?食物怎么都不见了?”茨木:“挚友啊,出来和我战斗吧!”金鱼姬:“让我带你们去征服世界!”妖狐:“小生只是来散步的。”看着这一群呆萌的式神,苏墨既无奈,又满足。“果然式神还是用来卖萌比较好。”
  • 回眸看见爱如初

    回眸看见爱如初

    林卿暖一直以为婚姻才是感情的基础,用尽办法嫁给司修林之后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不仅造成男人更大的憎恶与嫌弃,反而让自己受尽折磨。当林卿暖终于放弃之时,那个男人却根本容不下她继续活在这个世上,自己费尽心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余生莫余情

    余生莫余情

    爱的死心踏地,因某人的一句“我们分手吧!”原来爱是那么的碎弱,碎弱的,就因为一句“我们分手吧!”让对方的心碎了,她逼自己忘去那段回忆,她生活渐渐接入正轨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原来他爱的是她。“浅浅,你还爱我吗?”
  • 晚娇

    晚娇

    苏晩在回家的时候被人坑去参加抽奖活动,其实目的就是让她回到原来世界。穿梭异界的副作用便是忘记以前的事。邻家大哥哥一样的顾文赫;在苏晚面前偶尔露出孩子一面的太叔尘;像骑士一样守护的白宁;还有谎话连篇的司马唯。她喜欢的那个人,是否还能想起?旺旺?苏晚你居然敢把狗与本喵相提并论,不知道两族是世敌么!?这朋友没发做了!
  • 重生之嫡出正妃

    重生之嫡出正妃

    她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嫡出之女曾凝玉。不幸被亲王庶子的伪善蒙蔽了双眼,以为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她动用家中的势力一步步将丈夫扶上王位后,却被“凤凰男”反咬一口,联合皇室将曾氏抄家,使得家族没落,父兄流放。她亦被迫自杀,好给丈夫新迎进门来的妾室让位。时光回溯,她重生回到了十四岁,出嫁的前两年。她这才发现,以前自己倚仗身份,不消计较,小瞧了身边的人。原来他们各个精明,懂得算计。这一次,她擦亮双眸,识别出那些精于算计的伪善小人,走出一片符合自己身份的锦绣前程。有恩报恩,有怨抱怨。当然,最关键的是避免皇帝把功高震主的曾家灭掉。在移动手机阅读平台上使用的名称为《铁血嫡妃权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