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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惜浪费局外进忠言 具深心席前作娇态

在这时候,恰是有几位顾客向书摊子上买书,亦进作生意去了,把陆影丢到一边。陆影将两手插在西服裤袋里,斜站了身子,向亦进望着。偏是那批买书的去了,又来一批买书的,尽管陆影两只眼睛射到他身上,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直等他将书卖完,回转头来看到了,这才向陆影笑道:“陆先生还在这里啦?我以为你走了?”陆影道:“我问你的话,还没有得着一个结果,怎么好走开呢?请你告诉她,无论如何,要给我一个回信,根据你的话,不在夫子庙见面也好,请到新街口俄国咖啡馆子里去谈谈,时间要在她上场子以前,就是九点钟罢。”亦进笑道:“她……”陆影道:“我知道,你说她那时候没有工夫,其实她也不过是陪了人看电影,打弹子,暂时谢绝别个人的约会一次,那也没有什么要紧!”他说着话时,把脸色沉下来了。亦进淡淡一笑道:“陆先生对我生气,是用不着的呀!我不过是个传书带信的人,我并不能作主。我说她不能来,这是实在的情形。”说到这里,又笑起来道:“说一句开玩笑的话,陆先生还是不大应当得罪我;你得罪了我,我不和你传书带信,临时你想找这样一个特号邮差,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陆影立刻收起了忧郁的脸色,笑道:“这是徐老板误会了,屡次要你跑路,感谢你都来不及呢,怎能怪你?”亦进笑道:“感谢可不敢当,只要陆先生少出难题目我作,也就很看得起我了。”陆影道:“难道说叫小春九点多钟来会我一面,这是一个难题目吗?”亦进道:“陆先生是位戏剧家,把什么人情都看个透彻,这点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陆影道:“纵然你带信的事让小春的娘知道了,这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过失。信是她女儿写的,事是她女儿作的,难道她拘束她女儿的自由,连别个的自由,也是要拘束吗?”亦进笑道:“这不是人家拘束的问题,是自己能不能冒着嫌疑去干这件事。”陆影不由高声叫起来道:“这有什么嫌疑,这有什么嫌疑!”亦进看看这书摊子前后,不断的有人来往着,让他在这里喊叫,不大方便,因点着头道:“好罢,你再过两三点钟,到我这书摊子上来问消息。”陆影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吟着道:“现在已是不早了,再要过两三点钟,天色就太晚了。”亦进道:“七点钟的时候,我在九星池澡堂里等着你罢。”陆影将眉皱了几皱道:“那时间太晚了。不过,也得到那时候,我不能叫你徐老板老早的收起摊子来,替我办事。大概不到六点多钟,你也看不到小春,七点钟这个约会,倒是不相上下的。”亦进见他说着话,两手插在西服裤袋里,却是不住的来回走着,看那情形,心里是十分着急。便道:“陆先生,你放心,我这个人是不随便答应人的。答应了你会面的时间,我一定在九星池等着你,假如我失信不到,下次你见着我,可以把我的书摊子掀倒它。”

陆影觉着不能再有什么话可说了,只好微笑了一笑,离开书摊子,亦进坐在书摊子里面,将两只手抱了膝盖,沉沉的想了一会,也不知道沉思过多少时候,回转头来,却看到王大狗笼了两只袖子,在书摊子前面很快的走了过去,正奇怪着,转了半个弯儿,他又回走过来了。亦进道:“什么事,找我吗?”大狗笑道:“刚才这个人,是不是你说过的那姓陆的?”亦进道:“诚然,怎么样?你看着不顺眼?”说话时,脸色可是沉下去的。大狗笑道:“你还生我的气呢。不过我又要多一句嘴,这姓陆的并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替他传带信。本来,唐小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别人身上刮了几个钱来送给姓陆的,算是一报还一报;不过你这样规规矩矩的人,犯不上混在他们一处。”亦进听着这话,脸色倒是红了一阵,强笑道:“你倒很注意我的行动,你整天的不作事,就是这样在夫子庙看守着我吗?”大狗笑道:“那我就不敢当!不过二哥劝我们作好人,我也可以劝劝二哥作好人!凭二哥这样的人,唐家人全信任你,将来让人说上你儿句坏话……”亦进摇着手道:“不用说了,不用说了,我一定把这差使回绝掉!”大狗不加可否,带着笑容走开了。亦进做着生意,不住的生着自己的气。到了下午五点多钟,提前把书摊子收拾了,就向唐小春家来。老远的就看到小春斜侧了身子,靠了门框站着,右手叉着腰,左手托着腮,沉着脸色,好像是用心在想着什么。走近了一点,让她看到,她立刻满脸堆下笑容来,连点了两点头,亦进走到她身边,回头看看身边没人,因道:“三小姐,我有一句多事的话,请你原谅!”小春望了他,有些愕然。亦进道:“三小姐,你觉得陆影为人怎样?”说这句话时,将嗓音沉着了一点,同时也把脸色沉下来。小春道:“怎么样?他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你吗?”亦进笑道:“我也不能那样小气,他说了我几句话,我立刻就说他为人不好吗?原先我也不知道他为人如何,是这两天,我看到他不住的向你逼着要回信,觉得他逼得太厉害了。”小春听了这话,立刻脸上一红,两只眼睛里水汪汪的,随了这点意思,把头低了下去。亦进道:“刚才他跑到夫子庙找我来了,看也那意思,大概是等着一笔款子用,接到三小姐的信,他很是失望,一定要在场子上找你。”小春听到,对亦进望着,似乎吃了一惊。亦进道:“我当然不能让他那样做,再三的说,这样做不妥当。这样,他才变通办法,要约三小姐在新街口俄国咖啡馆会硅,时间约的是九点钟,我又说一句了,去见一见,这倒没什么关系,可是三小姐不答应给他钱,恐怕……”说到这里,没接着向下说,却报之以淡淡的一笑。小春道:“这件事也难怪他,他是个艺术家,向来就不大会储蓄款项,上个星期,他母亲在上海病倒了,托亲戚送到医院里去了,一天要花上十块钱,他在南京,又没有很多的朋友,不能不找我帮忙。”亦进道:“哦,是他老太太病了,不过我看他那样子,好像并不怎样发愁。”小春笑道:“他究竟不是小孩子,不能心里有事见了人就哭。”亦进道:“不管怎样吧,信我是替三小姐带到,但是我为三小姐着想,今天九点钟这个约会,最好是不要去。这件事若是让唐家妈知道了,我负不起责任。”小春道:“她决计不会知道的。就是知道了,责任由我负。”亦进正着脸色道:“我说句不知进退的话,我比三小姐多吃两年油盐,事情总见得多一点,你的钱虽然比我们宽裕些,可是由人家手里转到你手里,也很要费些心事,你怎么这样轻轻便便的去送礼;而且你这样送礼,他也未见得感你的情。”小春道:“这是你误会了。”亦进道:“是我误会了吗?我想着,由我手上送交给陆影的钱,已经一百元开外了吧?若是照你唱戏的包银说,已经去了三分之二了。今天晚上,他还要同你要钱,当小姐的人,面软心软,你见了他,他和你一告哀,你能不帮助吗,这样,一个月的戏白唱了!自然,你不靠着包银过日子,可是这一百多元,真凭力气去换的,该就够穷人一年的血和汗!三小姐,你真觉手上的钱存着太多,愿意花几文,南京城里,不用说了,就是秦淮河两岸,哪里不是穷,人,你随便……”小春当他噜哩噜唆说着的时候,却是不住的前前后后张望着,而且也紧紧地皱起了两道眉毛,满脸带着不高兴的样子。他说到这里,就拦阻着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不过朋友有急难的事,互相通着来往,这也是人情之常。我当然比他方便得多,借一二百块钱给他,也不出奇。”亦进背了两手在身后,昂着头淡笑一声道:“借钱,这钱恐怕是刘备借荆州,有去无还。”说着,在大门口路上,来去的踱着。小春抬起一只手来,高高的撑了门框,将右脚尖伸出去,轻轻的点着地面,也笑道:“这个我知道,我根本没有打算他还我的钱。我为什么对他这样慷慨,不拿这钱做点好事呢?那是因为我和他友谊很深,够得上我这样对他慷慨。再说明白一点,我爱他,徐二哥,徐老板,徐二先生,你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亦进被她数说了一顿,脸上通红着,直红到颈脖子上来,强笑道:“三……三……小姐,你……你生气,我也要说,你将整卷的钞票送人,也要看人家作什么用,你送给陆影,那是把钱丢下臭阴沟去了,我可声明一句,送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就不管了;不但我不愿意白费你的钱,我也不愿为这个得罪唐家妈。”小春本来站着听他的话的,把脸色沉了下去,听到他说要告诉唐家妈,这就把脸色和平起来,带了笑容道:“徐二哥怎么啦?我没有把什么话得罪你呀!”亦进笑道:“三小姐,你这话越说越错,我若是因为你说话得罪了我,我就不和你送信,显见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老实说,我不愿意你做这傻事。那位陆先生,与我并无什么仇恨,我也不愿多说他的闲话,希望三小姐听了我的话,派人去调查调查他的行动。唐家妈在夫子庙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岂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他越说越把声音提高,吓得小春不住的回头向屋子里看着,不觉得十指抱了拳头,学着男人作揖,笑道:“徐二哥,你请便罢,你的话,我都记住了。”亦进站着向小春脸上看了一看,点头道:“我知道,不能让唐家妈知道。其实,她老人家见多识广,你不应当瞒着她的。”小春将脚轻轻在地上顿着,皱了眉道:“我晓得,我晓得!”亦进笑了一笑,自走去,约莫走了三四户人家,听到后面脚声,回头看时,小春跑着追上来了,低声笑道:“他约我在哪里会面,新街口俄国咖啡店?”亦进道:“对的,你记住了。”小春红着脸道:“我问一声,并不是就去,他约的是九点钟吧,我快上场子了,哪里能跑到新街口去。”亦进道:“九点钟,俄国咖啡馆,时间地点全对。”小春站着没作声,把上牙咬了下嘴唇,很默然的望着亦进。亦进道:“三小姐,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许多新闻记者,在报上都常常这样的恭维你,你可不要……”说着,点点头,微笑一笑,自走开了。小春被他左一句右一句反复的说若,到说的没有了主意,在右胁下纽扣上取下一面手绢,左手拿了手绢角,在左手中指头上,只管缠着。亦进走了十几步,却又猛可的回转身来,向小春走近,沉着脸色道:“三小姐,我的嘴可直,听不听在乎你,九点钟那个约会,你千万别去。你若是去了不花个一百二百元,我看这问题解决不了。”说毕,匆匆的走开。走到巷口子的时候,迎面看到二春,夹住几个纸包走了来,想到自己作的事,有点儿尴尬,两只脸腮上,同时泛起两朵红云,闪在大街一边,鞠着躬道:“二小姐刚回来。”这一个刚字,本无所谓,是临时想的一句应酬话。二春看看他的颜色,便站住了脚,向他笑道:“徐二哥在我家来吗?等了好久吧?”亦进道:“没多久,只是在门口站了站,同三小姐……在门口把书接去了,我没有进去看唐家妈。”二春笑道:“我倒是不大出门。”说着眼皮一撩,向地面看着。亦进答应了两个是,就点头告别了。可是走了几步路,他又回转身来,追着二春后面问道:“二小姐,哧!二小姐……”他口里说着,脸上泛出一片尴尬的笑容,红着脸尽管点头。二春虽不知道他的命意所在,也跟着红了脸。亦进拱拱手道:“没有别什么事,二小姐回去,千万不要问三小姐,我送书给她看了没有?”二春笑道:“徐二哥这样说,自然是好意。可是,她太年轻,糊里糊涂的只知道好玩,正经的事,她倒不知轻重。就是看书,也是这样。”亦进站着一会,想把这番理由说出来,不过肚子一起话稿子,倒狼犹豫了一会子。二春不便老站在街上,向他点个头说,再见罢,就回家了。到了家里时,见小春坐在堂屋里太师椅上,两手拘了一只膝盖,昂头看了天井外的天色,这已是黄昏时候,屋子里黑沉沉的,远处看人,只有一团黑影,屋子里电灯没有亮,也没有什么人陪着她,她就这样呆呆的坐在那里。二春道:“看小说书看呆了罢?在屋子里摸黑坐着,灯也不亮。”小春也没有答复姐姐的话,起身便向天井里走着,昂着头,老远的向外面叫道:“小刘在家吗?”随了这句话,包车夫迎过来问道:“三小姐,我们就出去吗?”小春道:“你接到几张请客条子了?”小刘道:“就只接到一张条子,上面写了个钱字,我问那送条于的人,他说是江南银行钱经理的条子。我知道三小姐不愿去的,所以没有进来告诉你。我老老实实的就对他说,三小姐身上不大好,恐怕不能去。”小春道:“为什么不去?你不来问问我,就给我回断作什么?”

小刘道:“三小姐,你不告诉过我,以后姓钱的来请,老实就回断他吗!”小春道:“不用多废话了,点上灯,我马上就去。”说着,一路开了屋里外的电灯,直走到屋子里去,很快的修饰了一番,换着一件银红短袖的丝绒袍子,下面是肉色无帮绊带皮鞋,白丝袜套子,光了两条大腿。鹅蛋脸上,浓浓的擦了两个胭脂晕,电灯照着那乌油的头发,只觉容光焕发,和往日的打扮有些不同。车夫向来没看见过唐老板怎样去见她不愿见的人的,心里更也加上了一层奇怪,车子到了酒馆子门口,小春走下车来,低低的向小刘道:“不管有没有人请我,你到里面去多催我两回。”小刘笑道:“好,我懂得这意思。”小春走进了馆子,站在亮的电灯下,打开手皮包,取出粉镜来,照了照脸,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于是向问明了的钱经理请客的屋子里走了去。这里倒只有五位男客,却花枝招展的围了一桌子的歌女,门帘子一掀,那座上的男客,果是哄然一声的笑着,连说来了来了,一个人站起来笑着招手道:“唐小姐,请来请来,等着你喝三大杯呢!究竟是钱伯能兄面子大,一请就来,我们请唐小姐十回,就有九回不肯赏光。”小春看那人穿了捆住胖身体的一套西服,花绸的领带,由衬衫里面挤了出来,在背心领口卷了个圈,柿子脸上带了七八分酒意,更有点象征着他的台甫,那也是自己所不愿接近的一个人,是欧亚保险公司经理袁久腾,外号却是圆酒坛。饯伯能随了这话,也站了起来,他一张马脸,顶了个高鼻子,两个对人闪动的乌眼珠,更是转动不停,透出那老奸巨猾的样子。小春且不睬袁久腾,直奔钱伯能身边,挨着他在空椅子上坐下,隔了桌面,向袁久腾点了两点头,笑道:“袁先生,好久不见了。”袁久腾笑道:“唐小姐,你不赏脸,不肯……”说时,向钱伯能作了个鬼脸,笑道:“伯翁不吃醋吗?”钱伯能端起面前酒杯子来,向袁久腾举了一举道:“语无伦次,该罚一杯。”旁边有个人插嘴道:“钱经理忘了招待唐小姐了,我来代斟一杯酒罢。”小春回头看那人时,不到二十岁,穿一件墨绿色的薄呢袍子,微卷着两只袖口,露出两截雪白的府绸小褂袖,头上的黑发,用油膏涂抹得溜光,齐头分出一条直缝,头发向两边分披着,额前却刷出两条扭转来的蓬发,颇有点像女人烫着飞机头的边沿。圆扁的脸儿,虽然鼻子眼睛都细小些,可是脸皮白嫩,嘴唇也很红润,说口上海式的五成国语,很有点女性。小春不想在钱袁班子里,有这么一个人。起身谦逊了一下,那人早已提着酒壶,向小春面前杯子里斟下酒去。钱伯能道。“我给你介绍,这也是久腾公司里的同事,青衣唱得很好,贺后骂殿这出戏,学程砚秋学入了化境。”那人已是收回壶去坐下了,却又欠一欠身子,笑道:“钱经理介绍了许多话,还没有说我姓什么叫什么呢!我叫王妙轩,女字旁加个少字的妙,车字旁加个干字的轩。”一句话未了,他对过一个穿哔叽对襟短衣的人,笑着摇摇手道:“不,不,我们都叫他妙人,你就叫他妙人罢。”钱伯能手上,还举酒杯子呢,因道:“你们只管谈话,我这杯酒要端不动了。”袁久腾把杯子也举起来道:“该喝喝,唐老板。”

小春把杯子放到嘴唇边,等他们把酒喝完了,对照过杯子,皱了两皱眉,悄悄的把杯子放下,伯能望着她道:“你是能喝酒的呀。”小春低声道:“今天人不舒服了一天,刚才起床的,你摸摸我手,还发着烧呢。”说时,伸过手去,握了他的手。钱伯能认识小春,总有一年,就没机会握过她的手。现在小春将他的手握着,他也没觉察出来是热是凉,就装出很体恤他的样子,望了她道:“呀,果然有点发烧,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小春望了她一眼,笑道:“这还用问吗?还不是为了钱经理的命令,我不能不来!”钱伯能紧紧地握住了小春的手,笑道:“那我真不敢当!”那个穿哔叽短衣的人,举起酒杯子来笑道:“钱经理,我恭贺你一杯。”小春笑道:“这位先生贵姓?”钱伯能道:“你看,我实在大意,桌上的人,我都没有介绍齐全,这位是尚里仁主任。尚主任隔座,那位穿长袍马褂的白脸小胡子,马褂上挂了一块银质徽章的那是柴正普司长。”那柴正普向小春微笑着点了一点头,并没有作声。但是一双眼睛,在眼镜里面连连的转动着,可想他是不住的向这里偷看着。小春心里就很明白,微微的向他笑着,把酒杯子端起来放到嘴唇抿了一口,然后把酒杯子放到伯能面前,低声笑道:“这杯酒请你替我喝了,可以吗?”伯能还没有答复呢,袁久腾在对面叫起来道:“我喝我喝,我替你喝。”伯能笑道。“他自然会请你喝,不过这杯酒是你请她喝的,她不能只抿了一滴,立刻就转敬给你。”

说着这话,他已端起杯子来刷的一声,把酒杯里的酒,喝得焦干。回转身来,向小春还照了一照杯。袁久腾揩了他的厚嘴唇,摇了两摇头道:“这话不然,若是由我看起来,能喝到这杯酒的人,他的资格,已经……”说到这里,他把团舌头向嘴外伸了一伸,回头将坐在他身边一位歌女的手执着,笑道:“你说怎么样?”那歌女捏了个拳头,在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道:“你总不肯正正经经说一句话。”袁久腾昂起头来哈哈大笑,那歌女斜看了他一眼,端起面前一只大玻璃杯子来喝白开水。尚里仁回转身去,将手搭在旁边一只椅子背上,向坐在那椅子上的歌女低声笑道:“你看我斯文不斯文?”这时,席上正端上一碗甜菜,王妙轩将自己面前摆着的小空碗,臼了一小碗萄萄羹,两手捧着,轻轻悄悄的送到他身旁一位歌女面前笑道:“你喝一点甜的。”那歌女年纪大些,总有三十上下,穿了一件枣红色的长袍子,涂着满脸的脂粉,画着两寸多长的眉毛,直伸入额发里面去,看那样子,是极力的修饰着。王妙轩将这碗甜羹送到她面前,她起了一起身,两手接着,笑道:“你和我这样客气作什么?”小春将这些人的态度看在眼里,心里不住的暗笑,因之望了面前的空杯子,只管默默出神。伯能笑道:“你想喝一点酒吗?”小春瞅着他道:“若是那样,那杯酒我何必要你代我喝下去?”说时本来是将眉毛皱着的,一抬眼皮,看到伯能正注意着,复又向他微微韵笑去。伯能道:“大概你还没有吃晚饭吧?你想吃点什么?我们用不着客气。”袁久腾在对面笑道:“是呀,你们用不着客气呀!”说到这里,茶房走近了小春身边,悄悄的递了个纸卷儿过来,小春并不透开来看,打开手提包,就把那纸卷丢在里面。伯能笑道:“有人请,好久没谈过心,多坐一会儿,好不好?”小春微笑道:“我不是还发着烧吗?根本就不愿动。”伯能把脑袋直伸到小春面前来低声问道:“既然你不走,在这里多坐一会子,我和你找点吃的罢。”小春道:“多坐一会是可以的,什么东西,我也吃不下。”说时将一只手掌掩在胸口上。柴正普笑道:“果然的,唐小姐那样活泼的人,今天精神十分不好,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瞧瞧,好不好?”小春笑道:“谢谢!那倒用不着。回头作个东,请我们喝杯咖啡罢,柴先生有没有工夫?”正普笑道:“就怕请不到,怎能说是没有工夫。”王妙轩笑道:“这不用多说,这我们两个字,一定也包括我在内的。”袁久腾笑道:“你好大的面子!”说着,他拿了筷子在空中画两个圈圈,王妙轩道:“唐老板,你这我们两个字,只有钱经理在内吗?”小春笑着点了两点头,又指着那位老歌女道:“你和她,才用得上我们两个字。”钱伯能真没想到小春今天特别表示善意,得意得无话可说,只是手按了酒杯子,一阵阵的微笑着。但是煞风景的事,也跟着来,茶房又悄悄的走到小春身边,低声道:“有电话……”小春脸色一沉道:“你去告诉我那车夫,我今天身体不好,他不知道吗?你告诉他不要再噜哩噜唆了。大家听了这话,更认为小春是真有病,有的问她,要不要吃几粒人丹?有的问她,要不要喝杯白兰地?有的问她,要不要抹点万金油?”小春一律谢绝,却低声向伯能微笑道:“我只是心里烦得很,没什么病。”柴正普笑道:“是唐老板出的题目,要我请你喝咖啡,我一定交卷,什么时候,哪一家?”小春道:“十点半钟,我准到璇宫寻你们。”说时,抬起手腕上的小表看看,已是八点半钟了,脸上更透着为难的样子,和茶房要了一杯柠檬茶,将手举着,作个要喝不喝的样子,呆坐在一边小沙发椅上。应召的歌女,慢慢散去,最后剩了那个年纪大的,也握住王妙轩的手,笑道:“我先走一步,好吗?”王妙轩伸手轻轻抚着头上的分发,笑道:“我也该走了,今天怡情社彩排,有工夫瞧瞧去。”说着话,握了那歌女的手,送到房门口,方才回转身来。钱伯能笑道:“妙轩,你和月卿的感情,越发进步了,我看她很爱你,你把她娶过来罢。”王妙轩道。“我自己糊自己还弄不过来,琊有钱再弄一房家小。”袁久腾道:“吓,月卿是红过的,至少说罢,手上有五六吊文,有人说她,还过了草字头呢,她嫁你决不连累你,你白得一房家小不算,还可以发注老婆财呢。”大家围了一张方桌子喝茶吃水果,谈着月卿的身世,一眨眼,不见了小春,钱伯能一时得意,口衔了雪茄,弯过手臂,伏在桌子上听谈话,妙轩问了声小春呢?他回头不看到人,颇为愕然。心想,她既留到最后走,怎么会不告而别,大家原来捧自己有面子,这显着更没有了面子,红着脸,只好苦笑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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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黄昆》生动具体地记录下了黄昆先生的点滴事件,以及作者亲身感受到的黄昆先生严谨的治学精神和高尚的品德,并且附以大量珍贵的照片。娓娓道来,仿佛黄昆先生的音容笑貌又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从而认识这一段历史,并从中受到启发和教育。 黄昆院士以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而为世人所知,他对固体物理做出了开拓性的重大贡献,在学术上堪称一代宗师,殊不知,黄昆先生也是一位满怀热情、身体力行、卓有成效的优秀教育家,作为中国半导体事业的奠基人之一,他用他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26年(32~58岁)在高等教育战线上为中国培养了一代甚至几代半导体科学技术和研究方面的栋梁之材,使中国的半导体事业能从无到有,迅速发展壮大,跟上国际迅猛前进的步伐,站在世界的前列。
  • 此生若离

    此生若离

    世人皆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杜若想着,自己的有情郎便是那个叫陆离的男子吧。自从桃林初见,便是一眼万年。贴身丫鬟还问过她:“怎的待陆离这般好?”她总是轻笑着说道:“大概...因着他是陆离,我便待他与旁人不同些。”说这话时眼里都是泛着光芒的。世人皆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陆离尚且年幼时第一次见到杜若便暗暗发誓,将来与自己结发为夫妻,相携到老的女子定要是杜若这个调皮的女娃娃了。(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多年后的桃林初遇,便是他的蓄谋已久。从那以后他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