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瑞朗对于华守正的表现很不耐烦,他掐灭烟头,大声说道:“时间不等人,我们要尽快拿出一个应对方案!”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沉寂。几分钟后,华守正的老婆楚蔓开口说道:“我同意袁总的意见,立刻起草一个停牌申请,明天就递上去。”
“对,是得赶紧停牌。”华守正赶忙附和。
袁瑞朗之前虽然认识楚蔓,却没打过多少交道。他知道楚蔓早年是闻名沪上的模特,后来进军影视界,出演过好几部电视剧。再后来嫁入豪门,淡出了娱乐圈。养尊处优的楚蔓,平时从不过问企业的事情。只不过如今情势危急,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
袁瑞朗觉得,楚蔓的处事风格比她老公干脆多了。他点了点头,继续说:“停牌只是权宜之计,关键是复牌后的股价走势。金盛集团的股票一旦复牌,肯定会面临抛售压力。”
“这方面袁总是专家,你有什么法子?”见老公已是六神无主,楚蔓索性担当起主谈角色。
袁瑞朗说:“得立刻和其他大股东,尤其是握有股票的庄家联络。股票复盘后,只要大户与庄家不减持,局面就还可以收拾。”
楚蔓问:“他们会答应吗?”
袁瑞朗接着说:“我会挨个去谈。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总得给点面子吧。”
楚蔓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袁总只管吩咐!”
袁瑞朗说:“除了稳住大户,还得准备一笔现金来应付散户的抛盘。他们抛,咱们就接。”
“大概要多少现金?”楚蔓问。
袁瑞朗略做思索,开口说:“怎么着也得一个亿吧。复牌后的第一天是关键。当天把局势稳住了,后面就好说。如果当天股价崩盘,后面更是一泻千里。”
楚蔓扭头问公司的财务总监:“能筹集这么多资金吗?”
财务总监摇着头:“账上顶多凑个两三千万,一亿绝无可能。”
“不会吧!”一旁的方玉斌也坐不住了,“金盛这么大的企业,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
财务总监一脸苦笑:“金盛这几年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公司的日常运转,全靠银行贷款撑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银行不抽银根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再贷出钱来!”
袁瑞朗早就知道金盛的财务状况不佳,可听说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还是有些吃惊。他叹了口气:“你们是控股股东,竟连护盘的资金也拿不出来,叫我们怎么办?”
楚蔓流露出期许的目光:“荣鼎资本是金盛的大股东,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危难时刻,能不能请荣鼎伸出援手?把股价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对大家都有好处。”
袁瑞朗没想到,这个昔日的影视明星,如今的阔太太,到了谈判桌上还有两下子。一番话既有温情诉求,也有赤裸裸的威胁。反正荣鼎也有金盛的股份,救不救股价,你自己看着办!
袁瑞朗摇着头:“企业是你们的,却叫我们拿钱护盘,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请袁总跟丁伯伯说一声,看在和我家老爷子几十年交情的分上,拉金盛一把吧。”楚蔓不愧是演员出身,表情收放自如。说这句话时,她语气哀戚,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离开紫玉山庄时,已是晚上11点多了。袁瑞朗坐上轿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拨出电话。丁一夫之前交代过,不管多晚,都要把与华家人碰面的情况立即汇报。
电话接通后,袁瑞朗语气沉重地说:“丁总,金盛集团的状况,比我们估计的还要严峻……”
2 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北京南城的一家涮肉店里,袁瑞朗与方玉斌并排而坐。铜锅里冒着热气,桌上摆满了各式牛羊肉。方玉斌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架子挺大,都迟到20多分钟了。”
袁瑞朗笑了笑:“架子越大,越证明底气不足。”
又过了十多分钟,一行人走进了包间。领头的一位,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瘦弱,面色微黄,挂着一副金边眼镜,左右手分别戴着与自己体型不相符的大号手表与佛珠。
此人叫马复兴,圈外人大都不认识他,可在资本圈却是声名赫赫。他被誉为京城猛庄,近些年坐庄的多只股票,都在股市里掀起阵阵腥风。
落座后,马复兴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道:“对不住各位,路上太堵,耽搁了时间。”
袁瑞朗微微一笑:“如今在北京城里开车,不堵才不正常。”
马复兴叼着一支烟:“丁总最近很忙吧!昨天亲自打电话约我吃饭,今天一早又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咱们丁总就没有不忙的时候。”袁瑞朗知道,马复兴之所以姗姗来迟,大概就因为丁一夫爽约,心中有些不快。这顿饭,丁一夫原本打算亲自出席,只不过临时有事,便委托袁瑞朗代劳。
马复兴笑着说:“丁总不来正好。我这个人,见着大领导就紧张。和老袁在一起就轻松多了,天南海北聊天也没啥顾忌。”
马复兴接着说:“不过我说老袁,你怎么订这么一馆子?装修还马马虎虎,可味道忒不正宗。你看这铜锅,竟然不是用炭烧的,而是用小煤气包,这哪是老北京涮肉的味道?”
袁瑞朗说:“知道你喜欢天坛公园门口的南门涮肉。但那里太嘈杂,不方便谈事情。今天就将就一下。”
马复兴夹起一坨肥牛肉扔进铜锅,然后问道:“谈什么事?”
袁瑞朗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是金盛集团的事。前段时间你和华子贤联手,把股价炒上了天,看得我们心惊胆战。”
“谁跟他联手?”马复兴一怔,“这话可不能乱说。”
“别紧张。”袁瑞朗说,“我有确切情报,华子贤被抓是因为牵涉进一桩行贿案,跟股票没什么关系。你想想,真要是因为股票的事,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吃涮肉?”
“别他妈提了。”马复兴骂骂咧咧地说,“原本想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华子贤这丫的居然被抓了。”
袁瑞朗说:“你也别骂人家。在金盛集团这只股票上,你已经赚得不少了。”
“没到口袋里的钱,不能算数呀。股票现在停牌了,等开盘后我能安全撤出,那才叫赚钱。老袁,到时请你喝酒。”马复兴说。
袁瑞朗哈哈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我刚想说的,你就先帮我说了。好吧,咱们就来谈一谈复盘后的事。”他接着说:“复盘之后,你可不能逃之夭夭。大庄家一开溜,股价就会雪崩式滑落。”
“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坚守?”马复兴吃惊地说,“华子贤被捕,公司前途未卜,我不获利了结,还要坚守?凭什么?”
袁瑞朗放下筷子:“金盛的事咱们放一边。我先请教一下,庄家平常坐庄,都是怎么操作的?”
马复兴拿起筷子大口吃肉:“你也是行家,这点小把戏还不知道?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袁瑞朗指着身旁的方玉斌:“玉斌,你就说说庄家的手段,让老马这样的行家点评一下。”
被袁瑞朗点了将,方玉斌立刻坐直身板,说道:“坐庄大致分成四步。第一步是选票,就是选出一只大小合适,前景无须多么优秀,但几年之内绝对不会倒闭的那种公司的股票。第二步就是拜票,去拜会该公司领导,告诉他们庄家想投资这只股票,请他们配合。上市公司如何配合呢?就是在庄家吸筹时,在公报上尽量将业绩放平,或者适当隐藏利润,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只要对报表进行适当调整就行了,比如将某些损益一个季度提完,使报表看上去亏损。”
“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靠砸盘来吸筹。”方玉斌继续说,“拜票成功之后,就要开始进一些筹码,这些筹码主要用来砸盘。砸盘所需的筹码通常会用某一天大涨的方式来吸收,而不会每天慢慢去收集,因为这样会使股票天天上涨,反而难以收到足够的筹码,还容易被散户抢,使庄家的成本提高。因此猛然一个大涨,那些短线获利的散户可能就缴枪了,庄家需要的筹码也到手了。当然,此时收集的筹码并不准备获利,而是用来把股价砸下去。这时就需要来个低开!在下跌途中,庄家逐步用单托底,形成自己的底仓。经过几天的连续下跌,有些割肉的筹码就会回补自己的仓位,此时庄家一定不能让他们回补,必须迅速地吃上去形成追风盘。就这样边托边砸,庄家就会得到更多价格更低的筹码。”
方玉斌又说:“最后一步就是拉抬股价、高位出货了。当筹码收集足够多时,公司的业绩也会转好了,因为在庄家收集筹码的过程中,公司将后面几年能想得出来的损益或者费用,都在那一年半载中摊完了,后面的报表当然好看。这时候庄家拉起来毫不费力,也无须多大成本。当股市里的其他人看到这只股原来这么优秀,必然跟风者众多。”
马复兴笑了起来:“没错,这些都是坐庄的基本套路。”
袁瑞朗又问道:“坐庄的过程中,有什么要特别提防的吗?”
“当然有了!”聊起自己熟悉的话题,马复兴不假思索地答道,“第一是躲避监管机构,他们捏死个把苍蝇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坐庄时不能让监管机构抓住把柄,可以考虑多户头,或者拉几个私募大户集体作战。第二,考虑产业资本的问题。如果我们拉的时候,其他庄家看到利润可观,结果大量抛出筹码,那就惨了。因此,最好做之前就和他们沟通,而且还要了解他们手上的流通盘是多少。”
马复兴继续说道:“第三,要提防老庄。如果这只股没有被老庄放弃,那我是尽量不会去碰的,因为一旦被老庄反做,局面就复杂了。”
一口气说完,马复兴放下筷子:“老袁,咱们今天不是来开股市研讨会的吧?”
“当然不是。”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愈发觉得咱们应该搞好关系。据说你最近正在布局一只科技股,碰巧这家公司也是荣鼎投资的。在拜票环节,如果身为大股东的荣鼎坚决反对,上市公司估计不敢同你合作。拉抬股价时,如果我们趁机获利套现,更够你喝一壶。”
马复兴的脸色阴沉下来:“你这是威胁我吗?”
“应该叫提醒。”袁瑞朗说,“前段时间你使劲拉抬金盛股价,我们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见股价实在涨疯了,才稍微抛售了一点,让股价逐步企稳。之所以这么做,可是看在你老马的面子上。如果荣鼎从头到尾唱对台戏,你能赚这么多?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混饭吃,互相体谅点,总不是坏事。”
“其他事都好说,可这件事不是摆明叫我贴钱吗?”马复兴依旧摇头。
袁瑞朗说:“挺过这阵子,你不仅不会贴钱,还会赚钱。可要是大家分头行事,局面会更加惨烈,到时谁也走不了。”
“脚在我自己身上,还有走不了这一说?”马复兴似笑非笑。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这几天,我会陆续找金盛的大股东协商,希望复盘后大家不要抛售。如果协商不成,荣鼎只能独自行动。复盘后,我们抢先砸盘。以荣鼎手里的股份,砸几天停牌应该问题不大。只要打掉获利盘,把坐庄的人套在里面,到时撵你你都不会走。”
马复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典型的自残。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我恰恰认为这是最不坏的方案。”袁瑞朗摇着头,“你想啊,来几个一字跌停,把庄家与大户套住了,以后再慢慢拉抬股价,我们要应付的不过是那些割肉的散户。可要是放任你们出逃,护盘所需资金会大得多。”
马复兴还在逞强:“无论护盘还是砸盘,都需要大量资金。如今的金盛,账上根本没钱。”
袁瑞朗说:“金盛的确没有钱,但荣鼎有啊。丁总已经决定,拿我们的钱为金盛护盘。这一下,你该放心了吧。”
“丁总倒是仗义。”马复兴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他又不安地说:“过去金盛全靠华子贤一个人撑着,如今他被抓,企业的前途可不大妙。就算把股价勉强撑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银行催贷,垫资的厂商上门讨债,还有华子贤借的那些高利贷,都会把金盛压垮。企业玩完了,股价还能挺得住?”
袁瑞朗不疾不徐地说:“你说得没错。但你知道,丁总今天为何爽约吗?”
马复兴摇了摇头。袁瑞朗说:“就在咱们聊天这会儿,丁总也与杨伟国在一起吃饭。”
“丁总去见杨伟国了?就是那个江州市委书记?”马复兴问。
袁瑞朗点了点头:“金盛倒或不倒,关键还在银行。只要银行继续发放贷款,我们就不用太担心。要说服银行,光靠咱们肯定不行,还得政府出面。”
马复兴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杨伟国怎么说?”
袁瑞朗说:“杨伟国最怕的就是金盛倒掉。金盛是江州的大企业,解决了当地上万人就业。企业破产了,这么多人上哪儿吃饭?还有,华子贤在江州搞高息集资,弄出好几亿高利贷,就这么垮了,债主们不得上街闹事?”
“所以呀,”袁瑞朗接着说,“杨伟国不仅答应出面做银行的工作,还在考虑指派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为金盛注资兜底。”
“这个法子好。”马复兴拍着桌子,“只要江州政府肯出面,我就算吃了定心丸,保证复盘后不抛售手里的股票。”
袁瑞朗微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对复盘后的金盛股价更有信心了。”
马复兴却摆起手:“金盛的股价,该跌还得跌。有些时候,砸盘也是为了护盘。”
“什么意思?”袁瑞朗问。
马复兴说:“刚才说了那么多坐庄的门道,有一点却漏掉了,就是要紧盯大盘,顺势而为。砸盘或拉盘时,得根据大盘走势变换打法。当大盘大跌时,你必须深砸下去,这时候成本很低,只用少量筹码将关键点位砸开即可,会有止损盘帮你接着砸下去。当大盘涨时你去拉,同样无须买多少,只要将关键点位的筹码买掉即可,有人会将股价推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