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攀到树杈上,直视前方,却被吓得一哆嗦,差点失手掉落。眼前吊着的,不知何时变成了之桃,她依然带着那夜诡谲的笑容,然后嘴型微动,仿佛在说:带我走。
恐怕又中了幻术!我知道不能直视“之桃”的眼睛,慌忙别过脸去,就看到树下有两个人影,竟是子寒和月清。子寒随手拎起我扔在地上的背囊,递给身旁的月清,两人并肩往山下走去。
“子寒!月清!听到吗?”我扯了喉咙喊道,但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反应。我急忙跳下树杈,但这一跳,竟然落到了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中,四面都是斑驳的铁墙,没有门把没有缝隙。我想往上爬出去,但四壁无限拔高。我无助地蹲下身,缩在一角,如一个被罚的小孩子。
“爸爸,妈妈,我怕,来接我回家……”
谁在说话?又是我内心的声音吗?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雨泽,这是幻觉!之桃已经得救了,子寒不会舍你而去,现在你要救自己!
我把拷鬼棒别在腰间,竖起双掌,结出“临”诀,稳定意志,然后转“者”诀,将全身力量汇聚双掌,向铁壁撞去,但铁壁纹丝不动。
看来力量还是不够,我只好忍痛咬破中指,挤出些许血,在铁壁上写上“列”。列印,破除障碍。我再抹了两点血于手心,大喝一声,出掌把铁门推开了。
眼前景物还是刚才的树林,我的背囊就在前方。我如饿狼争食般扑上前去,拉开拉链就把东西一通倒,然后捡起摄魂铃,拼命地摇。
铃声响起,我心才稍安下来,神智也完全清醒。那歹人竟然追杀至此?如今没有月清的帮助,怕是难以对付。
此时,在林中深处似乎传来了子寒的声音。我再次手执拷鬼棒,轻轻向那边挪步。子寒地声音渐渐清晰,似乎在说:对不起,求求你了……
“子寒?”我不敢高声,子寒也没有回应。
我再往前几步,隐约中看到虎背熊腰的子寒跪在地上,而他前方,正有一白袍之人持着剑向他走去。我来不及思考,拔腿向前冲去。由于手持摇铃,那白袍之人马上发现了我。他左手背起剑,右手摆在身前,稍转过身面向我。
我举起拷鬼棒就要敲下,那人一挥剑,就把我手中棒打飞了——那人用的是木剑!我身体向前倒去,他顺势抓住了我的左手,摄魂铃叮铃了两声,就止住了声。
“身手这么差,你们不是紫云观的人,为何会有摄魂铃?”那人操着一把洪厚的男声。
我回头看去,那人五六十岁模样,双目炯炯,理着一头短发,只是不太整齐,两鬓夹杂着几丝白发,倒是一脸络腮胡子修理得很精致。
“你是净过大师?”
那人眉头一蹙,神色复杂。他放开了我,继而说:“我明白了,你是从学地村来的。”
这时,旁边又响起了子寒的声音:“若柳啊,不要离开我啊!求求你啦!我知错啦……”而且还叩起了头。
这子寒,似乎在幻境中遭遇到分手?
净过也是失声一笑,回头继续处理子寒。他伸出二指念起一诀,然后往木剑上一抹,就朝子寒头上轻轻一敲。
“迷阵是我布下的,可以让中术者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人事。这壮兄弟最忌惮的看来是他的爱人呀,”净过侧过脸问我,“那你呢?”
子寒晃了晃脑袋,缓缓抬起头,看到眼前之人也是懵然。他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我身旁问:“雨泽,这人是谁?还有,我刚才是不是中了幻觉?”
“这位就是净过大师。”
“哦,原来是大师,失敬失敬。”子寒躬身致礼。
“两位兄弟,不必抬举,大师之名我担不起。我也没有入道,还是俗家身份,取号净过,也不过是方便行走江湖。”
净过进而邀我俩上山,我俩把地上散落的道具收拾一通,就随净过而去。
路上,我俩介绍了自己,也详细道明了来由,包括山上种种。净过对学地村学校的情况自然是有所了解,十年前因为实力不足,只能暂时镇压住恶鬼。这些年他辗转求道,但还是未能想出能完美解决的方法,所以迟迟没有出手。也可能确实是实力不济,当年并未能探出学校里原来有两只鬼。
净过又看过我的手臂,表示情况尚且乐观。我又问他,我俩中幻术的缘由。
“在这片树林中,你觉得最突兀的是什么?”净过摊手,指向这四周。
“是……牵牛花?”我答道。
“正是。牵牛花虽是常见,但许多人不知道它的花粉可以致幻。而岭南湿热,全年都是花期。另外这山头的磁场有异象,不能使用指南针。我选这里隐居,且布这些局,就是为了免受外人打扰。
“我在树林的周边下了一个阵,加大了幻术的强度,令中术者直面心中的恐惧,但不会伤及性命。常人被吓一道,就知难而退了。若是修道之人,肯定能破此阵。雨泽,你不是修道人,能破除幻术,已是不容易。
“不过幻术的效果在一定时间后,也会减轻。若不是听到摄魂铃的铃声,我也并不会前来搭救。”
我们一路往山上走,最后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了一处平坡。平坡上建有一间雅致的小院,背靠一处斜壁,院外用竹为栅栏,围出了一个半圈。院门外左右各种有一棵一人高的松树,且修剪得苍健雄宕。
进得院内,有一条石路延伸到木屋门口。屋子旁边也如紫云观后院一样,开辟了一大片菜园,圈养着三四家禽。石壁上有一泉溪水淙淙而下,汇入一眼水池中,又从另一端流下山去。
净过把我俩请入屋内。屋子很小,厅堂只置了一张八仙桌,其余空间也仅够两人来回走动;至于椅子,只有一长板凳,我俩一坐就填满了;其他陈设也一目了然,墙角处立着一个两层木柜,柜上隔着两个木桶。最惹人注目的,是墙壁挂着的白花花的月历,和桌上放着的一台收音机。
子寒手闲,打开了收音机,调了几个频道,只传出沙沙的声音。净过在房里收拾了一阵,竟提着一块镜子一把剪刀出来。
“大师,这大山中能收到信号吗?”子寒朝净过摇了摇收音机。
“很难,除非爬上后头那山坡,到空旷的地方去。我一般就放放录音带。”净过伸手按了两个键,收音机中的磁带开始转动,喇叭中传出叶倩文悠扬的歌声。“一个人隐居,寂寞的时候难免想听听其他人的声音嘛。听一会就好,我存着的电池不多了。”
净过见无凳可坐,就搬下一个木桶,翻过来当作凳子,然后对我说:“雨泽来,帮我修一修头发,难得有外人来。”
“我?”我诧异地指着自己,“我哪会剪头发,大师你看我自己都没打理好呢。”我晃了晃已经一团糟的长发。
“没多难,你看到哪里凹凸不平就修齐嘛。总比我自己这样狗扒田好。”净过硬把剪刀塞到我手里。
我记得老道长说过,净过到紫云观学道时,捐了一大笔功德。接下来数年,他依然是四处学道,若果都依这种方法而行,那看来净过在学道前,是一个活得风光的人。而如今依然是念念不忘俗家生活,时刻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这也难怪他只学道,不入法门。
但既然如此,他学道又是为那般呢?
我硬着头皮而上,子寒也在一旁指点,一番折腾,好在净过也是满意。
琐事处理完,净过终于严肃起来处理我们的事。他仔细看过我与子寒的伤势,说道:“子寒,你的伤口有再撕裂的迹象,还是静养三四天为好。我恩师虽然医术高明,但我只学过一两道术,所以实在爱莫能助。至于雨泽,你的鬼烙印虽然不至于短时间内危害生命,但总不能不顾。我应有除掉那女鬼的能耐,但我一直以来都是希望能超度她,好让她能投胎转世。而且,如果真如师父所猜测的那样,学校里的鬼被人养着,那我怕是不能轻易得手。”
磁带已经转到尽头,天色也暗下来了。净过带我俩走进院外一条小径,拐过两个弯后,便能眺望到余晖下紫云观的一角屋檐。净过面向东方,遥遥作礼。我想,他大概天天如此吧。
随后我和子寒帮忙着倒腾出一顿晚饭,大家囫囵吃过,也就各自休息了。木屋没有客房,我们只能席地而眠。
我想起今天林中的幻觉。净过说,幻术能让人看到的最害怕的事物。没错,一来,我害怕之桃就不回来;二来,我向来朋友不多,除了熊叔外,子寒与月清的友谊是此行的意外收获。但最后我被困的铁屋到底是什么来头?那种恐惧无助的感觉,又似乎刻骨铭心。
经过这几天的境遇,我心生对修道学法的向往。以前爱琢磨怪力乱神,是因为爷爷留下的书籍中,有许多这方面的内容,我自小爱看书,也就略懂一些。
接触到真正的修道之人后,羡慕他们意气风发,挥斥八极。紫云观不教外人,但净过还是俗家人,不知道他意思如何呢。
净过的房里一直透着烛光。我辗转了一阵,终究敌不过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