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飞鞭,赶回箜音谷,孙玉的千军万马已将箜音谷重重包围。没想到这烟花三月,扬州新柳,原是调虎离山。
方庭春见孙玉此时并未进攻,只是在外安营扎寨,悄悄掳了一人,扮成他的模样,寻准时机,飞奔至大门口,那上头的弟兄,见一人跑过来,正欲开火,只听她大喊道:“快开门,我是方庭春。”那人定睛一看,不正是方庭春么。
孙玉这边,一看大门打开,正要攻上,方庭春已飞奔入内,那道门就这样又关上了。
“爹!”方庭春忽然出现在箜音谷,一声大呼。
“你去哪儿了?”汤二爷责问道。
方庭春见四周烟火弥漫,众人皆是灰头土脸,箜音谷已满目疮痍。她想回答,却说不出口。
“孙玉已经攻了三日,再这样下去,我们耗不过~”莫四爷叹道。这几日,箜音谷弟兄已死伤过半。
“为今之计,只有去搬救兵了。”方庆一道。
“庭春,你去红云寨,请红云寨主出手相助。”
“可是,孙玉在外头重兵把守,怎么出得去?”一人道。
“孙玉虽将箜音谷团团围住,但若是庭春一人,料是可以冲出重围。”方庆一道。
方庭春沿着小路出了箜音谷,一人一马,冲破孙玉的阵营。箭如雨下,快马绝尘。
“箜音谷方庭春!快开门!”
“箜音谷方庭春!快开门!”
方庭春及至红云寨门口,不停地大声喊叫道。方庭春飞奔至红云寨,蔡红云见她风风火火,还未来得及询问。
“孙玉进攻箜音谷,还望寨主相救!”方庭春先说道,她殷切地望着蔡红云。蔡红云吃了一惊,这孙玉怎么忽然袭击了箜音谷?
“蔡大当家!”方庭春求到。
“这~这~”蔡红云犹豫了,与孙玉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她红云寨势小人微,她不敢去冒这个险。
光头在蔡红云身后,心里有点急,同道有难,岂有不救之理。
方庭春见蔡红云犹豫不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哎。你这是做什么?”蔡红云大惊,匆忙要将她拉起来。
“蔡大当家,我方庭春今日求你,救我箜音谷,来日做牛做马,悉听尊便。只求蔡大当家相助!”方庭春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又是血又是沙。
“你。”蔡红云道:“你这样,要我如何是好。
孙玉是谁?我去救你,我救得过来吗?”
“只要蔡大当家派兵,我们里外夹击,定可破孙玉兵马。”方庭春道。
“就算你挡得住这一回?那下一回呢?如果我红云寨得罪了孙玉,我还保得住我的红云寨吗?”蔡红云不敢去看她。
“蔡大当家,唇亡齿寒!孙玉这回灭了我箜音谷,下一回又怎知不是你?”
“方姑娘!”蔡红云道:“不是我不想救你,只是我红云寨有多少兵马,你是知道的。我实在是不敢与官府斗~”
方庭春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蔡红云,如天旋地转。
“你回去吧。”蔡红云背过身去。
“蔡大当家,红云寨这么多年来,受了箜音谷多少庇护,如今,为何不记知恩图报!”方庭春说得铿锵有力。
“方庭春!”蔡红云回过头来:“如今攻你箜音谷的人是两江总督孙玉!战功赫赫的一等忠肃侯!我问问你,如果我派人助你,你敢保证我红云寨毫发无伤吗!”蔡红云质问道。
“你答不上来了吧!方庭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回去吧。”蔡红云道。
方庭春愤慨,她站了起来,飞奔出去。
光头正要去追她,蔡红云将他拦了下来。
这一片天,不再是烟雨江南,而是血雨腥风。
当方庭春再回到箜音谷的时候,箜音谷已是一片火海,方林带兵闯入,与孙玉两面夹击,箜音谷命悬一线。
来年中秋,三书六礼,分钗并蒂,永结同心。
方庭春策马闯入这熊熊火海中,她似乎在笑,凄冷且悲苦,没等来孙词的三书六礼,却等来了孙玉的千军万马。
箜音谷血流成河,孙玉轻轻一捏,自己便家破人亡。
方庭春来不及去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只是她拼尽全力,也挡不住无情的钢刀。
方庭春被孙玉的兵马困在临音阁外。
箜音谷小霸王,一手长枪,破风八面,方庭春眼如寒刀,发如钢丝,势不可挡。孙玉下马,手持大刀奔来,白发苍苍,宝刀未老。
方庭春回头,见是孙玉,冷笑一声,提枪攻来。
孙词终于找到了方庭春,她与孙玉一刀一枪,溅起电光火石。孙词飞奔过去,不知是为孙玉还是方庭春。
孙玉终究是老了,体力渐渐不支。众人围了上去,方庭春单枪匹马,毕竟是敌不过千军万马。
孙词冲了进去,将方庭春护在身后。
“爷爷!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庭春!”孙词绝望地喊道。他跪在孙玉与方庭春之间。
“我可以不杀她,可她会罢手吗?”孙玉怒道。
孙词回头,看着方庭春,他喘着气,他在颤抖。
方庭春冷冷地看着他,轻蔑地笑了一下,抡起长枪,奋力一挥,地上一道深深地裂痕。方庭春转身,投入临音阁的熊熊火海中。
“你不要去!”孙词怎么也抓不住她的裙角。
孙玉命人将孙词五花大绑,绑出了箜音谷。
“只要你不掺和进来,我可以保方庭春周全。”孙玉对孙词说道。
只要方庭春安好,他宁愿她恨自己。
方庭春闯入临音阁的时候,天井中的雨水早已变成血水。方庭春心中痛苦悲愤,一口鲜血涌上,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家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
孙玉有枪,真正的火枪。箜音谷血流成河,方庭春与方庆一带着几人逃了出来,其余人,死的死,逃的逃,被擒的被擒。方庭春回望箜音谷的路,火光冲天,半边天都是鲜红的颜色,似鲜血,似火焰。
方庭春再难掩心中悲愤。
“你不能哭!”方庆一喝止道。
“你是箜音谷的少当家!你哭什么哭!”方庆一怒道,方庭春止不住的抽噎,泪珠滚烫,却不敢再出声。
“庭春!”方庆一道:“你带着他们几个逃命去吧。”
“那你呢?”方庭春拉住方庆一。
“你二叔,八叔都被他们给捉了,我得去探探情况!”方庆一道。
“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一起去。”莫四爷道。
“不,你要保护活着的人。庭春,如今你便是箜音谷的大当家!我先去探探情况,到时候在南京栖霞山会和!”方庆一道。
方庭春回头,只见一人断了一臂,奄奄一息,四爷亦是受了伤,还有两个弟兄。箜音谷如今只剩这六人。
方庭春跪在地上,把头埋在方庆一手中,想哭但不敢哭。
“庭春,如今你便是箜音谷的主人了,你没有哭的权利!”方庆一说罢这句,转身,消失在林中。
“爹!”方庭春如野兽般嘶吼哭泣。
方庭春让莫四爷带着这三个受伤的弟兄到浙江盐帮找一个叫甘小虎的人,方庭春曾经救过他一命,他欠方庭春一个人情,他会出手相助。
方庭春再次来到南京。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想起上一次到南京的时候,遇见了孙词。南京依旧,物是人非。
方庭春到了栖霞山,等了数日,也不见方庆一踪迹,心中便慌了神。莫不是方庆一也被捉了?
却说到孙词这边,段泽允也被孙玉带了回来。
“阿词!”段叫道。他见孙词痴看着桃花,如灵魂出窍般。
“你就当做了个梦吧,你与她有缘无分。”段泽允道。
“不罢手,又能如何?”孙词痴笑着叹了口气,如今她与他隔着的不再是缥缈的身份,而是血海深仇。
“她究竟逃了没有?”孙词追问道。
“她逃了,只是方庆一也逃了。”没抓到方庆一,孙玉不甘心。
孙词走到与方庭春初遇的那小书房,那时,他是真的不知道她就是箜音谷小霸王,只知道那人牵动了他的心魄。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可是,即便相见了又能如何?二人已回不到从前。
孙词抓着那窗纱,不知不觉间,两行热泪落下,待孙词惊觉,已变冰凉。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孙词哑然苦笑,李白一定不懂这真正的相思之苦,相思之苦并不是真的苦,连这相思都没有,才是真正的苦。
也好,留不住方庭春,至少留得住这入骨相思,留给自己,慢慢渗透,入骨入髓。
孙词病了,他不断地梦见方庭春,她的音容笑貌。
他睁开眼,只见方庭春正坐在他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去摸她脸颊:“总归还有梦,至少还能在梦中见到你。”
孙词只愿这梦,永远不要醒来。
方庭春说道:“阿词哥,你说我方庭春狠毒狡诈,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方庭春哭了,她的眼泪落在孙词脸上。
这梦真是太真实了,连眼泪都是热的。孙词痴笑着去抹她落在自己脸上的泪。只要有方庭春的梦,便都是美梦。
方庭春伏在孙词身上,忽然拿出匕首,她犹豫痛苦,一刀划破孙词的胳膊。皮肉撕开的痛感,告诉孙词,这根本不是一个梦。
是真的方庭春,孙词大喜,他感受不到痛,坐了起来,将方庭春拥在怀中。
“庭春,我等了你好久。”
方庭春恨恨地看了孙词一眼:“如今想来,我才觉得自己好蠢,你一个官家公子,怎会爱上我一个土匪。”
“不!”孙词道:“我是真的爱你,这一点,我从没骗过你。”
如果他没有爱上她,或许事情还会简单些,水深火热的江湖,搅进了爱恨情仇,便更是凄苦。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家破人亡,孙玉灭我箜音谷,杀我亲人,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方庭春恨恨地说道。
“庭春!我爷爷身为两间总督,灭箜音谷本就是他的职责,我们不要去管这些好不好,我带你走,我们远走高飞吧。”
方庭春回过头来盯住孙词,良久道:“你记不记得你之前也问过我这样的话,那时我很感动,然而如今我却觉得很可笑。
你爷爷杀我家人,你却告诉我是应该的,你让我不要报仇,那是你害怕我报仇,你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我,作为你的仇人!
可如今你也是我仇人,你却要我怎么面对你?”
“庭春!”孙词拉住她“已经发生的事已无法改变,为何你要放弃我们的未来!你想想我们的将来,我们远走高飞,我说我要教你读书写字,为你讲那些动人心魄的故事,这些,值得你放弃仇恨吗?”
我教你读书写字,为你讲那动人心魄的故事。方庭春哭了。
方庭春怔怔地看着孙词,良久,她一把抱住孙词:“好,阿词哥,我们离开这里,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孙词与方庭春离开孙府,孙词许是烧糊涂了,他忘了箜音谷在方庭春心中有多重要。
孙玉将他们的客栈团团围住,孙词不知所措,他拉起方庭春正想逃走,却不料方庭春却仍坐在那里。
孙词已知缘故,他深呼口气,坐了下来。
“我让人写信给你爷爷,带我父亲来换你。”方庭春道。
孙词失望地笑了起来,他高估了自己在方庭春心中的地位。
“你一定恨我狡诈,我宁愿不要将来,不要幸福,也不能看着我爹去死而无动于衷。”方庭春说道。
“你骗我。”孙词道:“昨天我还在想象我们将来的日子,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你骗我的,可会比我骗你的少!如今,你可尝得这被骗的滋味!”方庭春看着孙词,眼中似能滴出血来。
“你爹根本没有被我爷爷抓住。”孙词喊道:“他跑了!”
方庭春吃了一惊。待她反应过来正要破窗而去,孙词快步上前,激动地道
“你爹根本就没有来救你叔叔,他自己逃命去了,他不要你了!你别去找你爹了,我和我爷爷说,他会放我们走的,你别再去管这些事了。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孙词拉住方庭春。
孙词的话如一声惊雷,在方庭春心中。
“孙词,我爹养育我长大成人,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你就当我死了吧!”方庭春说罢,一掌将孙词打晕了过去,跳下河,溅起一片水花。
相见争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