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伟从昏迷中逐渐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又仿佛漫步在时光隧道中,作为一个旁观者,像观看电影倒带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岁月往前倒卷,从自己的青年到少年,再到儿童、婴儿时期,从富足繁荣的现代走进遍布迷雾的历史画卷,有战乱,有灾荒,还有成群结队的难民在路上蹒跚而行。有人饮酒作乐,有人卖儿鬻女,有刀剑铿锵,有大炮轰鸣,有骑兵冲锋,也有漫山遍野的士兵捉对儿厮杀。有鼓乐钟声,有巍峨皇城,有百官朝拜,更有阉人尖利的喊声在皇城内反复回响。这一幕幕奇怪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回,似乎很漫长,但仔细一想,又似乎只是一瞬。这种矛盾的状态伴随着始终,他似乎陷入在噩梦之中,无形无体,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啊。”他在心底里骤然狂叫了一声,拼命的想要挣脱这种被禁锢的状态。在极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回应,“啵”的一声轻响传来,就像一个水泡被刺破,世界瞬间宁静,不再有如轮转的画面闪回,不再有喧闹入耳,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感传来,仿佛飘泊无根的灵魂终于得到寄托,一股活力在他身体里慢慢的流淌。
他睁开眼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几乎让他惊呆了。他使劲晃了一下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忍不住吸了口冷气。他正躺在床上,床很小,粗糙不平的木板上面极其简陋的铺了一层草,垫着一块粗布,便算是床单。粗布很干净,但是上面补丁堆补丁,说是百衲布也不为过。被子很单薄,保暖性能值得怀疑。好在天气似乎还可以,没有感觉到冷。房间狭小阴暗,除了放下这张床之外,还摆了张小小的木桌,桌子上放了一些笔墨纸砚。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多余的空间。
房屋结构更奇怪,居然是泥土墙,而且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墙上不曾粉刷,早已残破不堪,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巴掌大的孔洞,露出里面灰褐色的泥土。放桌子的那里有一扇窗,窗户上面没有玻璃,只用纸糊了一下,而那个纸也破得差不多了。
房梁很矮,似乎触手可及,屋顶上铺的不是瓦,而是稻草。换而言之,这是一幢茅草屋。
韩少伟的家乡是一个偏远山区,父母去世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家境贫寒,可即使这样,也不曾住过茅草屋。该多穷的地方,才会出现这种老古董?而关键问题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茅草屋里?
昏迷之前的事情他还大略记得,因为晚上有传说中的流星雨爆发,他一个人爬到一个小山头去看流星雨。他的运气很不错,没等多久,天边就出现了几颗流星,划过天际,拉出几条闪亮的轨迹,非常漂亮。
按照西方的说法,每一颗流星坠下,都将带走一个人的灵魂。如果在流星划过的一瞬间许愿,流星也会将愿望带向远方。韩少伟不信这些,但流星雨带来的美景,确实非常漂亮。
突然,天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红光,在这一霎那,他只觉得世界通红一片,四下里纤毫毕现。他惊骇的发现,那道红光划破天际,仿佛是直奔自己而来。
红光一闪即逝,快得无法形容,韩少伟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昏迷了过去。
难道自己被流星给击中了?这个判断未免太荒唐。要是有这种运气,那就应该去买两注彩票啊。也许是有人发现自己昏迷,救回到这个小茅屋。可是自己所在的那个大城市,经济发达,居民生活奔小康,不曾听说有贫民窟存在,哪还有茅草屋?
一个念头忽然闯进他的脑海,虽然比被流星砸中更荒唐,却未必不可能。
穿越了?
此念头一起,他的脑海里“嗡”地一声,仿佛要炸开一般,海量的信息潮水般涌了进来,几乎让他窒息。
这海量的信息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一个叫莫思凡的穷酸秀才,透过这些信息,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正寄身于这个秀才身上,而根据秀才的记忆,今年乃是明朝嘉靖二十五年,也就是1546年左右,这么说,自己当真穿越到约五百年前去了。
是怎样穿越的?个中原理是什么?韩少伟不清楚,也许真的应了那个说法,流星会带走一个人的灵魂,让他魂穿五百年,寄身于陌生少年之上。
现在,在这具身躯里,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他们谈不上有多么友好,但既然共存身躯,那必然要相互融合,在融合的过程中,有战斗,有妥协,有观念的碰撞,也有思想火花的迸射,总之十分激烈,不亚于一场大规模的交战。而这具看上去相当柔弱的身躯,承受不了如此激烈的交锋,很干脆的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韩少伟——不,现在应该叫莫思凡——悠悠的醒了过来,依旧头痛欲裂。灵魂的融合应该完成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有着全新现代思想和知识的明朝秀才,一种相当古怪的组合,不管他适不适应,现状如此,就不得不接受。
跟第一次醒来时的安静不同,房间里虽然没有人,但外面相当吵闹。他侧耳细听,依稀能分辨出唢呐和铃铛的声音,还有人拖长了声音吟唱,间或“锵”的一声,像是敲击金钹的声响。他想了一下,终于明白,这是在做道场,目的是驱邪避鬼,北方人称为跳大神。
事实证明莫思凡的猜测没错。茅屋外面,摆着一个香案,香烛黄符一应俱全。两个道士正在做法事,年纪小的那个,吹着唢呐,年纪大的那个,一手拿着沾有符纸的木剑,一手拿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在那里转着圈儿驱邪呢。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妇女,正跪在香案前面。她年纪本来只有四十岁,但沉重的生活几乎将她完全压垮,使她容颜苍老,看上去像六十多岁。在她身边,还跪着一个黑瘦的小姑娘,头发枯黄,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显得只有十岁左右,其实她已经年满十五了。她俩虔诚的跪在那里,按照老道士的要求不断的磕头参拜,额头都已红肿破皮了,但老道士没有叫停,俩人都不敢稍微迟缓一会。
还有很多乡亲围在那里看热闹,间或有人指指点点,轻声的议论几句。
法事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老道士手舞足蹈,拿着木剑左劈右砍,有时还会大喝一声,仿佛真的在跟邪魅小鬼激烈打斗一般,最后连烧了三道符,这才收势,肃然而立。
妇女很紧张,见老道士结束法事,连忙问道:“大师,我儿中的邪驱走了没有?”
老道士捏了个兰花指,微闭双目,嘴里念念有词,半晌方道:“难,难,难,令郎中的这个邪,实力非常强大,本道虽然做了一场法事,但只是驱走了附从的一些小鬼,真正的大邪魅还在令郎身上,尚未断根,要是不驱除的话,令郎是断然不会醒的。”
妇女慌了,哀求道:“还请大师施展法力,赶走邪魅,还我儿子一条性命。”
老道士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之前付的两百文钱,买的那种符咒,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不是老道不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
“大师,您说,驱大邪魅的符咒要多少钱?我……我想办法给您凑来。”
老道士捻着下巴几根胡须,故作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我看你心挺诚,爱子心切,这样吧,也不多收你的,拿两吊钱来,我用最高级的符咒,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啊?两……两吊?”妇女吃惊的叫了一声。两吊约合二两纹银,也就是两千文铜钱。这年头,一个六七口人的中等家庭,生活质量相当好的,一年只需花销二十吊钱,像莫思凡这样的贫困家庭,两吊钱够他们用几个月了。现如今家里一贫如洗,哪里还拿得出半个子来?
“不错,两吊。”老道士着重强调了一下,说道,“我那观里每天也要柴米油盐,法事不能白做,收点香火钱不过分吧?老嫂子,令郎是个秀才,今后前程远大,花多少钱救他都值,关键时候,不可心痛钱财啊。”
妇女哭道:“大师,只要能救我儿子,花多少钱我都认,可屋里真的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求求你,先救他吧,以后我砸锅卖铁一定还你。”
老道士不悦的说道:“没钱?没钱还废那么多话?老道见钱才做事,谁跟你扯那么多?二子,咱们走了。”
小道士应了一声,收拾东西就要走人。
妇女慌了,连忙掉转头向看热闹的乡亲们说道:“乡亲们,行行好,屋里有两只老母鸡,还有桌椅板凳,大伙儿都可以拿去,千万……千万借几个铜钱给我,求求大伙儿了。”
乡亲们相互望了望,然后你几个我几个的丢下一些铜钱,却没有谁进屋去搬桌椅板凳之类的。
小道士数了数,报了个数目,虽然不够两吊钱,却也差不了多少。老道士很满意,说道:“把两只老母鸡加上。做事。”
两人正要重开法事,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破锣般的吼叫:“滚开!孙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