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莫思凡只是个穷酸秀才,除了会念书之外,笨嘴拙舌,就算是很有道理的事情,也讲不利索。而现在呢,有后世好学生杨少伟的加成,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硕士研究生,接受了正规的高等教育,以前在学校里也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人,体育锻炼、演讲辩论,啥活动都参加过,嘴皮子利索着呢。
他眼见娘在抹眼泪,并不慌乱,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之后,这才问道:“娘,你认不认识西凌县的知县史大人?”
莫家大婶一怔:刚说到念书的事,咋扯到县太爷那里去了?这么一分心,却是忘记了继续抹眼泪。
她道:“咱小百姓一个,怎么认识那等老爷?”
莫思凡道:“但我认识。咱们的县太爷姓史,叫史克朗,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进士有多厉害,我给你们细说一下,我是个秀才,是经过连考三场,经过院试、府试后中到的,但不是所有的秀才都有参加乡试的资格,秀才分等,只有第一二等秀才能参加省里的乡试,每次乡试西凌县只有三四十个名额,录取的就叫举人。全国举人参加会试,录取之后才能称为进士。乡试会试三年才一次,每次考中的进士只有几十人。史进士六岁启蒙,十四岁便考中秀才,一直到三十五岁才中得举人,又过了九年,才中得进士。你们想一下,考中进士有多难?”
大家都默然了。说实话,别说中进士了,连中举都是千难万难的事,这个他们也全都知道的。
莫家大婶说道:“原来咱们的县太老爷这么厉害。儿啊,你就应该向史老爷学习,用功念书,娘不指望你能中进士,好歹能够出人头地就好了。”
莫思凡说道:“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史知县来西凌县之前,是丰城知县,他从丰城离任之时,老百姓敲锣打鼓,欢庆他的离任。他在那里三年,人称史三尺,你们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谢小武问道:“三尺?难道史老爷是个侏儒?”
莫思凡道:“自然不是。史知县身高七尺,仪表堂堂,见过的人无不称赞他是个美男子,其官威更是十足。只是有一点,其人贪腐无厌,无论谁去县衙办事或者是打官司,有理无钱莫进来。有人说,他在丰城三年,生生将百姓的地皮刮跑了三尺,所以大家都叫他史三尺。”
谢小武道:“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三尺。说实话,我以前也听人说过史老爷的官声不太好,只是谁都不敢大声说出来。”
莫思凡道:“大家看,史克朗何止是寒窗苦读十年?三十年都有了。也确实金榜题名,荣华富贵了。可他为百姓做过什么事?有没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没有。可见为人和念书并没有很大关系,官做得好坏跟念书更是没有瓜葛。难道你们希望我以后就变成史知县这样的人?”
莫家大婶道:“史老爷怎么样先不管,你的性格我知道,断不会变成这样。”
莫思凡道:“娘,有句话说得好,官场就是个大染缸,白的进去,黑的出来。史知县没做官之前,名声其实不错,他是江南人氏,在老家读书人中间小有名气,而且人们都盛传他对母亲十分孝顺。他的家境么,可能比咱家稍微好一点,但好得有限,也是他母亲辛辛苦苦供他读书。听人说,做官之前,他母亲身体一直很好,但他做官才一年,母亲就去世了,大家都说是被儿子给气死的。”
莫家大婶道:“我要有这样一个儿子,也会被气死……不对,呸呸,怎么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了?儿子,世上做官的人这么多,未必个个都像史老爷吧?”
“要我看,官场之上,干净的少。你别看有些官在外面传得清廉无比,背地里有些什么勾当就不清楚了。我不是说不能做官,但要做个清清白白的官太难了。而且就算是做个清官就行了吗?一个人若是无能,没有治理地方的才能,说不定危害更甚于一个能干的贪官。”
这个话理解起来就有些困难,别说莫家大婶他们理解不了,在后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毕竟中原人自古以来都有一个清官情结,大家都以为只要是个清官,那自然是极好的。
像莫思凡考中秀才,乡民们都夸他有出息。但是以前的莫秀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五谷不分,麦粟不辨,政治经济军事人文一概都不懂,简直就是个废人嘛。要是以后他真的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那才真的是百姓的灾难。虽然他现在心性很好,将来未必是个贪腐之人,说不定倒是能够做一个清官。但是,一个无能的清官,给百姓带来的危害,并不比贪官要小。古往今来有多少国家大事,往往就是坏在一帮自诩为清官的官僚之手。
莫家大婶道:“好了。你说的有道理,娘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你做什么都可以,就是有一样,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莫思凡笑道:“我就知道娘最开明,我保证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谢小武道:“小凡说的确实在理,咱们庄稼汉,没必要死缠着一棵歪脖子树。不过,要是想经商的话,本钱是个问题。”
莫思凡淡然一笑道:“本钱不是问题。”
莫思凡今天说过不少惊人之语,谢小武已经不奇怪了,他问道:“小凡有没有算过,开这样一家工坊,要投入多少钱?”
莫思凡道:“不少于五百两。”
莫家大婶大惊失色:“五百两?老天,要这么多,到哪里去弄这笔钱?”
莫思凡道:“有很多办法可以弄到钱,不过,可以选择一种最稳妥的办法。”
谢小武问道:“什么办法?”
莫思凡不答反问道:“义哥和勇哥近段时间有没有在家?”
谢小武道:“他们在邻村做事,不过要是有事的话,随时可以叫他们回来。”
莫思凡道:“那你通知他们,今天傍晚到我家来。还有,咱们村上有哪些人家为人处事不错、以前帮过我家的,也一并叫来。”
谢小武道:“这下人可就多了,就算拣那最可靠的,至少也有十几家。”
莫思凡道:“那就他们了,你去通知一下。”
谢小武有些好奇,不知道莫思凡叫这些人做什么用,但他没有追问,飞快的去了。
傍晚时分,人陆陆续续来了,每家都来了一个代表,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莫秀才叫他们来干嘛,大家议论纷纷,一时间变得非常热闹起来。好在莫思凡的家在谢家村位置比较偏,倒不至于引起全村骚动。否则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会引起误会的。
直到谢小勇从较远一点的邻村匆匆赶来,人基本上齐了,莫思凡便叫大家都进屋去。
“有什么话,秀才公在外面说不就好了?屋里黑咕隆咚的,好生气闷。”一个村民说道。
莫思凡道:“自古道,财不露白,今儿个跟大家说的事情比较重要,还是进屋说比较好。”
人们的好奇心更重了,倒也没有人继续质问,都跟着进了屋子。
屋子很小,二十多个人一下子拥了进来,确实相当挤。大家也没甚讲究,有凳子的坐凳子,有桌子的坐桌子,啥都没有的,那就站着。大家都望着莫思凡,想知道他到底有啥重要事情。
谢小义是个铁匠,刚刚忙活完过来,此刻身上尚满是出完汗后凝结的白盐,脸上、手上到处可见打铁时受到的一些伤痕,他的嗓门洪亮,大声说道:“莫哥儿,你让小武叫我回来,到底有啥事?”
莫思凡道:“今天叫大家过来,实在是有件重要事情,在座的各位都是品性良好的人,都是熟人。莫家以前困难,没少受大家的帮助,我莫思凡有恩报恩,有机会了也绝不落下大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准备办一个工坊,生产水晶工艺品,水晶工艺品是什么你们不用管,到时候便知道。说实在的,我现在不缺本钱,各位出不出资无所谓,但谁叫各位于我莫家有恩呢?现在给大家一个机会,我将工坊的股份分成一百份,我以技术入股,永远占据百分之五十一的份额,谢小武几个是我兄弟,永远占一成股份,你们这十几家,可以各自拿几吊钱来入股,总计为一成股份,具体份额按你们出资的多少分配。有没有什么不懂的?”
大家全都目瞪口呆,所谓技术入股、股份什么的,别说懂了,听都没有听说过。还有莫家相公忽然不念书,转而开起工坊来了,也是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大伙儿你瞪我,我瞪你的看了一会儿,都没有人吭声。
莫思凡知道大家不懂,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通。他这个做法,按照后世的名目来说便是集资,他当大股东,拥有工坊的绝对控制权,这些乡亲们便是原始股东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集资很不规范,但这个事情他说了算,别人根本无法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