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分辩道:“莫相公误会了,小人……”
莫思凡打断他的话,冷笑道:“我虽然病着,但眼不瞎,耳不聋,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全都听得清楚。孙建你是啥样人,我心里更是清楚,我虽然家中贫穷,但不是谁都可以欺上门来的。我倒是想去问一下县令大人,大明律令规定,秀才免徭役,免田税,这个规矩是谁给改的?居然还追溯过往,连前几年的也一并补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胡作非为?对了,孙爷你作为人证,可一定得随我进县衙一趟,顺便瞻仰一下打板子、拶手指的刑具,说不定很快就要用上呢。”
孙建的脸色不由得一白,莫思凡话中威胁意味甚浓,偏偏自己一时贪心,说错了话,这可是抵赖不得的证据,真要闹到知县那里去,被莫思凡巧舌如簧这么一说,自己只怕要挨一顿板子。
谢小武道:“小凡,他们要是不肯去,哥哥将他们捆起来,押着走。”
孙建心中有些虚,情知今天绝对讨不了好,便说道:“莫相公,今儿是小人不对,刚才那些话权当放了个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你家欠的那些租子,小人会跟老爷说起,宽限你们几个月。兄弟们,撤。”
说罢,带着那几个打手,灰溜溜的走了。
乡邻们等到孙建去远,这才拥了上来,围住莫思凡一家子,嘘寒问暖,祝贺他身体康复。
莫思凡脸上挂着微笑,一一回应。但他眼角余光一瞥,蓦地大喝一声道:“那老道士,就想这样溜了么?”
老道士在莫思凡和孙建对话之时,自知不妙,暗地里吩咐小道士几句,早已收拾好包袱,趁着乡亲们围拢莫思凡的机会,正想开溜。谁知被莫思凡一口喝住,身形僵了一僵,转过身来,满脸堆笑的说道:“莫相公病体已好,可喜可贺。老道的法事已经完成,道观里还有些事情,就此告辞。”
莫思凡冷笑道:“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半天,骗了我娘这么多钱,不交代几句,就想这么走掉?”
老道士脸一沉,不悦的说道:“莫相公莫非是病糊涂了?你被邪魅缠身,是老道做法事,驱邪避鬼,这才苏醒过来。我不要你感谢救命之恩,只是收几个做法事的费用,有何不可?”
莫家大婶也慌忙说道:“儿啊,这位大师是娘专程从东山道观请来的,大家都说他很会降妖伏魔,本领高强得很,你千万莫要得罪。”
莫思凡道:“娘,你不知道,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客观规律,决不是胡乱编造一些邪魅鬼祟之物就可以糊弄的。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邪魅之说,连圣人都说没有。这位老道何德何能,难道比圣人还厉害?他张嘴闭嘴能够驱邪避鬼,有谁见过?会降妖伏魔?谁见过真正的妖魔?全凭他信口胡说,大家却都信他了。”
莫家大婶张口结舌,无从反驳。儿子说的客观规律是啥意思固然是不懂,圣人有没有说过那些话也不得而知。但儿子是个读书人,尊的便是孔孟之道,听圣人的话是决没有错的。可他言语中对大师没有半分尊敬,万一惹怒了大师,却也是令人不安的。
老道士恼羞成怒,嚷嚷着叫道:“莫相公好不晓事,这里的乡亲们都可以作证,你中了邪魅,昏迷了十多天,如果不是老道做的法事,你如何醒得过来?如今你刚苏醒,就倒打一耙,反来怪我,这道理无论如何也说不通。这官司就算打到天边去,也是我有理。”
莫思凡冷笑道:“早在你做法事之前,我便醒过一次,怎见得是你的法事之功?而且你之前说的话,我可是听得清楚明白,你口口声声说不拿两吊钱,驱不走真正的邪魅,我就决计醒不来。可你收了钱,法事还没做呢,我是怎么醒过来的?跟你的法事可有半分关系?这脸打得啪啪响,你还有脸挟恩图报?”
老道士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
乡亲们都有些发懵,在他们的印象中,莫思凡向来是一个很会念书的少年,但禀性老实,沉默寡言,与人说话容易脸红。像今天这样伶牙俐齿,先是将孙建挤兑得胆怯而走,现在又驳得老道士哑口无言,这样的情形,委实是从来没有过的。关键是他说得很有道理,让人不得不信。
老道士咬了咬牙,放低声音说道:“莫相公,别的话先不多说,老道做这一场法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总不成让我们师徒白走一趟。”
莫思凡道:“先付你的那两百文就是报酬,虽然开价高了点,但是我娘答应了,你拿去。乡亲们凑起来的这两吊钱留下!”
老道士好生不舍,但话说得这么明朗,这两吊钱是万万带不走了。只好丢下铜钱,带着小道士怏怏而去。
莫思凡叫妹妹拾起铜钱,一五一十的尽数还给了乡亲们。乡亲们推却不得,便收了铜钱,四散走了。
莫思凡转头说道:“小武哥,今天幸得你伸出援手……”
谢小武截断话头道:“咱们邻居加兄弟这么多年,客气的话便少说了。”
莫思凡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作为朋友,感激的话说得太多显得矫情。他久病初愈,精神不济,刚才强挣着说了许多话,此刻风波消散,登时就有些萎靡。他以手抚额,身子晃了晃,作势欲倒,慌得谢小武赶紧将他搀扶回屋里,让他躺下来休息。
莫思凡睡在床上,一边听着谢小武和母亲妹妹在外头轻声细语的说话,一边开始思索起自己的处境。
很显然,穿越的事实已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科学原理,但自己正置身于数百年前的明朝,几无疑义。早就知道物理学上有一种平行宇宙的说法,也许自己来到的便是无数个平行宇宙中的一个呢。但是这东西无法得到确证,多想无益。好在自己以前孑然一身,无家无室,就算是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环境,也没有太多不舍的想法,倒是省了不少牵挂。
既来之则安之,当务之急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生存下来。可是仔细检视自己拥有的资本,委实是差得可怜。
莫秀才的家境,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但没有半分积蓄,还欠了谢老财很多田租,无论自己想做什么事,都拿不出半文铜板做本钱。就算白手起家开个饭馆,也得有米下锅吧。
贫穷也就罢了,身份地位也不咋样,穷酸秀才的身份唬一下山村里无知的村民和孙建之流可以,到了社会上却是不太管用的。
从本质上说,莫思凡只是一个生于贫寒之家的小秀才,惯熟四书五经,会作八股文章,但对人情世故一点都不懂,平日里朋友也不多,作为近邻的谢家兄弟是少有的几个童年玩伴。读书人身子骨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放到二十一世纪,便是废物一个。自己的灵魂居然附身于这样的人,简直是最大的不幸。
不过自己并非毫无优势,至少回到数百年前,无论思想还是科学知识都是远胜于古人的。虽然这些东西在脑子里看不见摸不着,但只需稍微释放一点出来,定能惊艳这个时代。
知识就是他现在最大的本钱。在二十一世纪,虽然他是个孤儿,但在国家和社会的帮助下,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在西南某个著名的本科院校毕业之后,他没有走上社会,而且选择了留校。一边着手考研,一边在学校的理化实验室担任助教,同时每逢周末和节假日,还兼职校图书馆管理员。一方面可以多赚点生活费,另一方面则是有充足的时间扎进书籍的海洋,汲取知识。特别是寒暑假,学校里变得冷冷清清,反而是他学习知识的最好时光。他几乎是以图书馆为家,终日呆在里面看书。
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年,就在出事之前,他刚刚参加过研究生考试,以他的知识储备,有绝对的信心通过。可是考试过了没两天,一颗流星却将他的灵魂带到了异世,可算是两世为人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喜欢怨天尤人,事已至此,惟有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改变目前积贫积弱的现状,让自己以及家人的生活变好起来,方不负来这异世走一遭。
不过,不管自己想干什么事业,都得经过一番精密的谋划,用正规的商业术语来说,就是得先做市场调查,然后拟一个可行性分析报告,才能付诸实施。盲动只会让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一无所有的现状也不允许他试错,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很有信心,成功指日可待。谁让他曾经做过图书馆管理员呢?做过这个职位的可有不少牛人。
外头说话的声音渐低渐弱,渐至悄无声息。而莫思凡在苦苦盘算了一番后,终于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