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用人心急,收拢人心也急。当他得知阮忠枢要出钱纳妾时,便想:既然事已有着,我何不送个顺水人情。于是,一边假意地阻止,一边秘密派人为小玉赎身,一边又安排人为他们办理房屋、宴席。一切妥帖之后,才引阮忠枢一同前往,使这位书呆子受宠若惊,更加亲近于他。果然,阮忠枢从此之后对他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而社会上,也飘满了对袁世凯缤纷的称道。
阮忠枢洞房之中颠鸾倒凤的时候,袁世凯在他总督署的密室里,正同他年轻时的好友、如今任着练兵处总提调的徐世昌密谈。
比袁世凯大四岁的徐世昌,是一位颇有城府的政治人物,二十七岁中举,三十一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三年后授职编修,到现在,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多年冷板凳了。若不是袁世凯提携他,恐怕还得在冷板凳上继续坐下去。徐世昌同袁世凯,也算是童年的朋友了。徐世昌出生在河南开封,童年在开封度过。袁世凯随养父袁保庆也在开封营务处任上。袁保庆同徐世昌的父亲徐嘉贤是同僚,又是一墙之隔的邻居。袁世凯、徐世昌便成了开裆裤的朋友。后来,袁世凯读书无长进,在原籍组织文社,颇闹得红火的时候,在淮宁县署做了塾师的徐世昌也闻讯赶去,二人更是谈得情投意合。再后来徐世昌进京赶考时,袁世凯又厚厚地赠了他一笔路费,并且畅谈了抱负。从此,二人便成为莫逆之交。袁世凯把徐世昌拉到身边,自然是当成栋梁用的,凡大事总要同他商量。
“卜五(徐世昌字卜五),”袁世凯心事重重地先开了口,“东北这场战,到现在为止,国人都在糊糊涂涂,朝廷也在糊糊涂涂。我总觉得糊涂不得,得有个清醒的相关对策。你说呢?”
袁世凯说的“东北这场战”,是指的发生在1904年2月的日俄战争。日俄两国都有野心先吃中国的东北。《辛丑条约》之后,俄国便想独占东三省,英、日便联起来对俄,美国也加盟日英。于是,日俄在中国的东三省开战。徐世昌淡淡地一笑,说:“无论怎么说,日俄之战不应该在中国版图上打。这样打下去,无论谁胜谁败,遭殃的都是中国人。”
袁世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徐世昌这话是说到要害上去了。他袁世凯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不想明说而已。怎么明说呢?这种局面是他的前任(又崇拜的)李鸿章倡导的“以夷制夷”的政策所造成的。这个政策又是得到慈禧认可才推行的。无论局面多么糟,他都是怀着“投鼠忌器”的心情,把话闷在心里。
“现在朝中谣传,老佛爷又想君主立宪。怎么个立法?”袁世凯把话叉开了。
“还不是想应付这个残局。”徐世昌说,“大不了改改名称,到头来,依然君是君,臣是臣。”
袁世凯是热衷君主立宪的。他有个“梦”,梦得很美:慈禧风烛残年了,活不了多久。将来大权是光绪帝的。光绪对袁世凯可没有好印象,说不定会杀他的头。实行君主立宪了,皇帝只是国家元首一个虚名,政权属于责任内阁,总理必由奕劻出任,他袁世凯可以“副之”,以后便渐渐更替,独揽大权。但是,袁世凯也有顾虑:他听说慈禧的“君主立宪”是想先从改革官制入手,废除督抚制度。这又对袁不利。进进退退,上上下下,心不定呀!
徐世昌不想探测这些一时探不清的问题。他猜测过,官制改革,势必会带来一场满汉大臣之间的激烈斗争,而袁世凯依靠的奕劻,并不是一个有治国才能的英雄;袁世凯建议的中央成立练兵处,满旗王公大臣早看明白了,那是为自己夺取军权打的个掩护,他们不会让他得逞。现在,骑虎难下,只得将计就计。徐世昌在无良策的情况下,只好说:“慰亭,无论朝中发生什么变化,你都要一条不变,那就是兵权抓到底。并且要加快速度,能扩大多少就扩大多少,能抓住几个人就抓住几个人。当今形势,不仅满族排汉既成事实,汉族之中的争权也白热化了。我看那个权势显赫的外务大臣瞿鸿礻几就不大是个本分人……”
一说瞿鸿礻几,袁世凯心里便猛然一跳,此人不仅早入军机,常常在慈禧面前煽风点火,每每把奕劻弄得无地自容。凭着他的小机灵,享有朝廷“活档案”之名。袁世凯自然成为他争权的主要目标和对手。袁世凯冷冷地笑笑,说:“瞿鸿礻几?!……鹿死谁手,尚难分晓。”袁世凯掂量过,瞿鸿礻几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对手是满族的王公,是铁良,是良弼;是铁良,良弼的后台。怎么对付他们?是他袁世凯的一大心病。
徐世昌想了想,觉得也是。可是,他也想不出一个良好的对策。最后,只有从务实的心里提个建议:“慰亭,不要犹豫了,第一要务是抓军。第二要务是抓军。第三要务仍然是抓军!”
六
袁世凯怒气冲冲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脸阴沉得像将要来一场暴风雨一样。令所有的妻妾子女和随从用人都惊恐万状,他们屏住呼吸,不敢言语,一个一个垂手侍立。袁世凯拍着桌子,大声吼道:“啥?嗯,这个门庭我还没有树起来,儿子就开始拆台了!嗯,呀!你们懂不懂?懂不懂?”他又大喊:“谁去找招儿的?招儿怎么不来?”
总管袁乃宽过来了,先喊了一声“大爷”,然后说:“二少爷来了,正在前院候示。”
“候什么示?混账!”袁世凯又拍了一下桌子,“往日像耗子似的何处不钻,今儿又‘候示’了。让他进来!”
袁乃宽出去,把袁克文领进来。
垂着首的袁克文,走进书房,便自觉地跪在父亲面前。袁世凯拿起他身边的那根下端镶有铁包头的藤手杖,高高地举起,这就要打下去。“我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袁乃宽眼疾手快,忙走上去,抓住手杖,说:“大爷,你发话,我动手,何必自己动手呢?自己的身子要紧,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呢?大爷得自己保重呀!”说着,袁乃宽把手杖接过来。
袁世凯知道是袁乃宽为儿子求情,只是自己盛怒不消,还是狠狠地责骂一句:“混账,我教训儿子还要由别人代劳?”
“我是怕大爷气坏了身子……”
——由于袁世凯把准儿媳纳为妾,儿子袁克文便心绪变坏,但又只能郁闷在心,而无处宣泄。于是,便丢下功名,朝朝夕夕到想去的地方混天聊日。早时,曾精心花大钱收购裸体女照,并在照后题诗。有一张被父亲发现了,但见写着这样的诗:
并头交颈镜中窥,
相对何须更画眉。
此是同心双结子,
曾茫袖底系人思。
气得袁世凯大擂桌子。“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哪里有星点儿做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