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又挪用重金在市上购白玉钢印,购龟印,混进梨园做票友,走进酒市醉醺醺。现在好了,竟拿着老爹的名帖下赌场,输了银子让人家到账房来要。你说袁世凯气不气?!何况袁世凯平生最忌赌博——原来这袁世凯曾经在赌场上遭过劫、丢过人,心上伤疤深重。那是他两次乡试不第之后,在乡里、在家中,名声便落了下来。他的生母刘氏心急如焚,觉得自己唯一的希望完了,便伙同他的养母牛氏商量,老姐妹俩便拿出自己全部私存交给袁世凯,要他到北京去捐个官。袁世凯到了北京,京城的风花雪月吸引着他,早把捐官的事儿丢到脑后去了,终日吃喝玩乐。一些赌场上的浪当鬼徒见他孤身一个外乡人,又是腰缠重金,便合着伙儿拉他下水。结果,把捐官的钱输得精光,还欠一屁股债。逼债的赌徒们不愿放过他,便扒了他的衣服,拿了他的行李,袁世凯一下子变成了小乞丐。就在他落魄受困之际,巧遇已经考中进士做了京官的少年朋友徐世昌,徐出了一笔银钱,才使他摆脱了困难境地,重回项城。从那之后,他发誓不进赌场,并不准家里人赌钱。
袁世凯怒气冲冲地指着儿了说:“瞧瞧你,瞧瞧你,这种德行,还想继承祖业,怎么继承?官场上的梦,你就更别想了。嗯,赌场是一片下贱肮脏的地方,不是你这号人去的,懂不懂?”
“爸,我知道错了。我永远不再去了。”袁克文忏悔着。
克文是三姨太金氏生的。由于金氏心绪不好,交由大姨太沈氏嗣养,沈氏早把克文当成自生的一般。克文在前厅被训,有人报于沈氏,沈氏也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所以,闻讯后便匆匆赶来。
“大人,”沈氏一进门,便喊了声妻妾们通常的呼叫,“克文已经跪下认错了,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胡说,孩子都是你们这些眼光短浅的娘们娇惯坏的?”
“大人,”沈氏淡淡地一笑,“这话骂我是骂对了。我是短见。我嗣养的孩子也没出息。可人家的生母却是金枝玉叶,可是出身王公之家。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别让人家娘儿们太伤心了。孩子一步走错,也不至于前程就没了……”
沈氏是有分量的人,如今又掌着家事,得给她点面子。再说,人家金氏可是作为正室嫁过来的,如今居在这样的位置,袁世凯已觉对不住她了。现在……
袁克文精明,见养母要同老爸动气了,忙说:“爸,是儿不争气,儿走错了路了。我一定引以为训,再不敢了。”
爱妾讲情,儿子认错,何况这种事当年自己也干过,心里便觉气消了许多。叹声气,垂下首,好半天,又摇手示意,让儿子出去。一场家庭风波,总算平息下来。
袁世凯抓住练兵处扩张个人武力的活动,是在偷偷摸摸而又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的。到了1905年,练兵处便组建了北洋新军第一、第二、第三三个镇,由何宗莲、吴长纯、段祺瑞三人分任统制;不久,又建第四、第五、第六三镇,调段祺瑞为第四镇统制,派段芝贵为第三镇统制,张怀芝为第五镇统制,冯国璋为第六镇统制。不到两年时间,袁世凯手下便控制了六镇兵力,这在中国的建军史上,也堪称高速度,大规模。
袁世凯野心不减,六镇之外,又把亲信姜桂题、夏辛酉提拔为北洋淮军的左右翼翼长,又派淮军总兵张勋去东北昌图“剿匪”,并先后保荐刘永庆、王士珍为江北提督,杨善德为浙江新军协统,孟恩远为吉林新军协统,陆建章为广东北海道总兵,还派靳云鹏、曲同丰去云南训练新军……一时间,小站练兵时的老部下,随袁左右的鸡鸭鹅狗,都被安排到军政要害部门,成了势力一方的人物。这样,袁还怕他们忠心不固,又一方面金钱收罗,一方面建立封建宗法关系:平级平辈的,结为姻亲,拜为把兄弟;下级年轻的,便认为义子,让儿子袁克定去和他们结为把兄弟。这样,上下级关系之外,又加上一层亲戚关系。这些人,便把袁世凯当成衣食父母,当成靠山。在军营中为他设长生禄牌位。军队晨操,第一件事便是歌颂袁世凯,向袁表忠心。
长官问:“咱们吃谁的饭?”
兵士齐答:“吃袁宫保的饭!”
“咱们应当替谁出力?”
“替袁宫保出力!”
北洋军中,只知有袁宫保不知有大清朝;只知报答袁世凯个人而不知报答国家!
树大招风,物极要反。
袁世凯抓兵权,满贵族便抓袁世凯。朝中阴森森地刮起了一场“解除袁世凯兵权”的阴风。先是有人建议在河南彰德府举行南北军大会操,实际是摸袁世凯的兵力大小的底细。朝廷同意了,并且钦命铁良、袁世凯二人为阅兵大臣。参加会操的北军是直隶总督袁世凯的部将段祺瑞统制的第三镇,而南军是湖广总督张之洞(张已调任湖广总督)的部将张彪统制的第八镇。会操结果,自然是北军胜于南军。这更引起贵族的嫉恨,纷纷用各种名目对袁世凯进行参奏。
袁世凯耳目多,消息灵通,阴处刮的风他都及时知道了。这种凶猛的来势,他一时无能阻挡。不得已,便主动让出了一部分兵权。于是,便将自己的第一、第三、第五、第六四镇兵交给陆军部管理,同时借口“外兵尚未尽撤,天津局势不定”,要求驻天津的第四镇仍归直隶督练。朝廷答应了,但却派了个叫凤山的满族将军去接统。袁世凯的兵权一瞬间便削去大半。他在天津坐不稳了,许多日子都寝食难安。无可奈何,他偷偷摸摸地又去了一趟北京,偷偷摸摸地钻进了奕劻的内宅。
奕劻在密室里接待了他。这位持有另一种观点的满族大臣虽然执掌着中枢军机处,但另一族满族大臣却十分嫉恨他,也在设着法儿排挤他。从心情上,他和袁世凯算是难兄难弟了。二人见了面,不免先是叹了几声气。
袁世凯在外边,高傲之极;但在慈禧和奕劻这些人面前,却十分驯顺。
慈禧是不常见到的,心里有话只得多对奕劻说说。闷坐片刻,他先开了口。“……大人是知道的,我袁慰亭这几年是大胆地调理一下军队,也为老佛爷推荐了一批忠臣良将。我可完全是为了大清的基业呀!老佛爷心里明镜似的,我何曾有丝毫私心杂念。别的不说,老佛爷修复皇宫,我是倾尽了家产的;为了抵御外强,我把守户的兵将全交给国家了,我还被人猜疑为二臣,当作朝廷的敌人,我心里难过呀!”
奕劻冷丁丁地眨眨眼,半天才说:“不奇怪呀!树大招风,功高镇主。兵权大了,有人害怕……”奕劻思索着袁世凯的权力,袁世凯靠他,他也想靠袁世凯。就清王朝本身而论,奕劻觉得非有一场大的变革不足以稳定了。满族许多重臣,既不想变革,怕失去既得的皇权,又无良策可以稳住局面,非汉族能人不可扭转乾坤。他认为袁世凯是理想的人选。所以,他和袁世凯在诸多大事上,情投意合,他希望袁世凯有更大更多的权力。
袁世凯的权力是够大的了,军权之外,政权、财权也毫不放松。他提拔的徐世昌、唐绍仪、赵秉钧等人,都已是尚书、侍郎的高位。唐绍仪当了外务部侍郎之后,很快便从盛宣怀手中夺回了铁路总公司大权;并把铁路总公司撤销,成立了京汉、沪宁、道满、正大、汴洛五路总公司,由梁士诒担任总提调;徐世昌不久还成了巡警部尚书,一度兼任军机大臣。最奇怪的是,朝廷在东北裁撤盛京将军后设东三省,总督竟是派徐世昌为总督,节制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军务,又派段芝贵为黑龙江巡抚,朱家宝为吉林巡抚,唐绍仪为奉天巡抚。这些人都是袁世凯的党羽,他们竟能控制着大清皇族的发祥地,可见朝廷对他们的器重。
徐世昌是个不露锋芒,喜怒不见于色的“稳重人”,但内向之中却有深远见地。主宰东北三省之后,以加强东北边防为由,将北洋军第三镇调往长春、南岭一带;又从第五、第六两镇中抽人马编成混成一旅,从第二、第四两镇中抽人马编成混成二旅开到东北。这样,满族将军凤山接收的北洋四镇,不费吹灰之力又回到袁世凯的手下。这种突然的变化,便是另一派满族大臣恨袁的原因。也就是奕劻说的“有人害怕”的原因。
袁世凯摇摇头,重又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我这也是为朝廷着想呀!”
奕劻侧目看了看袁世凯,对于他的话没作反应——他原想安慰他几句,但又想到袁世凯是主动找上门来的,或有大事,想等待他说明,一并商量个法子。其实,袁世凯也只想请这位王爷撑撑腰,日后少点倒霉的事,稳住权势,也就心绪平定了。就在此时,奕劻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他朝袁世凯跟前移了一步,压低声音说:“慰亭,我忘了告诉你一件大事。你听了以后先别着急,咱们商量个对策……”
“什么大事?”袁世凯急问。
奕劻要说的是什么事?下一章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