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玲听说后,便让外人把她扶下小毛驴儿,捏着手绢走上前给这家人说她要试试能不能救活孩子。孩子家的大人正抱着已装入匣子的孩子往乱葬岗子送,这时有人愿意出手相救,也就有枣无枣打一杆了。吴翠玲就地打坐,闭眼请仙、念咒。只见吴翠玲几个哈哈后,张嘴便是蛮言侉啦语的,快得像爆豆,几乎听不清楚。屏住呼吸、支着耳朵的孩子爹娘听出好像要为孩子拍胸口、捶后背,于是相互瞅了一眼后两人一齐下手,前胸后背“乒乒乓乓”一阵捶打,孩子竟“哇”的一声吐出浓浓的一口血痰,睁开了眼睛——孩子醒了!那两口子“扑通”一声跪地不起,双眼含泪,头磕得尘土飞扬,大喊:“神仙奶奶,救命恩人呐!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啊!……”
吴翠玲初为人妻,脸皮子薄,对奶奶、婶子、嫂子之类的称呼还羞于接受,便对上门求仙的人说:“我不是神仙奶奶,要叫就叫我神仙姐姐吧!”神姐之名,由此传开。
穷乡僻壤,思想愚昧,难得有精神寄托。即便神姐儿救不了命,心里也安生,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睡在床上等死要好受些。俗话说,神仙也难一把抓。把神姐儿请来能不能抓住,那就看病人造化了。之所以治不好,那是病人没这个福分,跟神姐儿没关系,要不别人能治好,自己咋治不好?捎东西越捎越少,传话越传越多。口耳相传,轮番地添油加醋,神姐儿吴翠玲一时间成了黄河滩上声名鹊起的人物。
说真的,吴翠玲长得很不错,修长身材,鸭蛋形的白脸膛,柳叶弯眉,双眼叠皮的,两腮虽不丰腴却有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头发墨黑,鬓边留两绺流海,额前短发齐眉,脑后绾一个馒头式的圆纂,喜欢素雅装扮,看上去颇有一番不同于他人的高雅气质。人又机灵,言谈举止注意分寸,薄薄的嘴唇一启声音叮当脆响。就那平常的款款一坐,缓缓地三言两语,就会令许多庄户人自惭形秽。
吴翠玲给人看病,病人不去别人替去也能看。问了问病情后,开始净手、漱口、上香、伏拜,叫来人也到蒲团上代病人磕三个头。来人磕完头往往会上前一步将香火钱放到桌子上的香炉下,这时候的吴翠玲在一边不言不语闭目打坐。片时工夫,神姐儿仰面朝天,哈哈连连,弯着右手大拇指开始不疾不徐地掐其他四指。过不一会儿,三个大哈哈过后——神来了。吴翠玲闭着眼,有声有韵地念起来,她先是把来人进门后说的病人情况又问了一遍,然后便编排一通病因——说是得罪神灵了,动了不该动的物品,野外碰到谁家死去的老邻居了,等等。然后叫病人不是还什么愿,就是上什么供,或舍什么财物来破忌一下。再后来便是说一通“灵不灵,看心诚不诚”之类的话。最后又是三个大哈哈,将神送走。有时候会从香炉里抓把香灰让来人带走给病人冲水喝,来人千恩万谢、欢欢喜喜而去。
婆家因为吴翠玲这个聚宝盆,本来很平常的日子很快就活泛起来了。不几年,便盖起了一色的青砖到顶的浑青屋、浑青院儿、浑青锅屋带猪圈儿。在周圈都是黄土墙、经风经雨经霜雪而变黑的草屋顶的环绕下,显得特别招眼。同时,置了田置了地,还买了一犋牲口,打了一辆结实的四轮太平车,犁耙齐全,一家人过着万事不求人的日子。经济基础决定个人地位。公婆在翠玲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地,外人是个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的主儿,娶了个那么俊的媳妇,宝贝得不得了,更是不敢大言大语。不光家里重活、轻活都不让她干,就是想吃啥穿啥都能立马办到。吴翠玲清起来从不和公婆、外人一起啃咸菜、喝糊涂、吃杂面馍,婆婆每天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烧开水打两个鸡蛋泚碗鸡蛋茶,放白糖、点香油,热气腾腾的,然后双手端送到翠玲房间。有时吴翠玲想吃馓子、烧饼、油条、麻花,不管谁在家,都会到路口等挎着篮子遛乡的,从无怨言。吴翠玲吃得好喝得好,钱多了裁剪得体的绫罗绸缎就上了身,加上长相俊美,真是一位让谁看着都是眼前一亮的神仙姐姐。
快到清明的一天,傍黑时吴翠玲“出诊”回来了,花包袱皮裹着鼓鼓囊囊的礼品盒,直说累得骨酥皮软的。婆婆一见连忙给她调面剂子擀了碗面条,葱花炸汤,卧了两个白生生的溏心黄鸡蛋,点几滴香油,吴翠玲呼呼噜噜一口气吃完后就早早睡了。
二更天时,庄里庄外的大狗小狗“嗡汪”乱叫,两个年轻人牵头身上搭了条褥子的小毛驴儿、提着四盒点心来敲翠玲家的大门。吴翠玲的外人披衣开门后,两个年轻人进到院子里说是家里有人得了急病,想请神姐去救命。
被敲门声惊醒的神姐儿隔着窗户懒懒地说:“我夜来从不出门,有啥事等天明再说吧。”吴翠玲在外面跑了一天,就是有毛驴儿代步,也累得骨头散了架似的,一动也不想动。
两个年轻人立马“扑通”跪在当院里,对着窗户带着哭腔苦苦哀求:“俺娘本来结结实实的,不知咋的突然倒下起不来了,眼看着气就短了。求求神姐,俺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俺达达前几年走了,俺娘要是再走了,俺家就塌了天了。求求神姐,你老就发发善心可怜可怜俺救救俺娘吧!”边说边磕头,边从腰窝里往外抓钱。
吴翠玲在屋里听着两个人说得可怜,便叹口气摸索着起床。点上灯,凉水洗了把脸,梳梳头,找件厚衣服笼在身上后出了屋门。吴翠玲让外人把院门顶好,自己上了两个年轻人牵来的小毛驴儿……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吴翠玲昏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是在做梦又不是在做梦,浑身又酸又疼。她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醒来时看见周围黢黑一片。想走,不知东西南北;不走,又怕再生意外,怕那两个挨千刀的再回来。树梢上的鸟偶尔一声夜叫,也能把她吓得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后背冷汗直流。更有那夜猫子的怪眼在黑暗中亮闪闪的发着贼光,特别是它那不时发出的瘆人的怪叫,能吓得人灵魂出窍。黑暗得不见星光的树林里还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地面的桔草丛不时发出“嚓嚓嗦嗦”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小野物跑过。整个树林恐怖得让人毛骨悚然。吴翠玲汗毛直竖,哭了,但又不敢哭出声,怕招来什么东西,只能把头埋在臂弯里哽咽抽泣,动也不敢动,怕弄出声响。又冷又怕又伤心,神仙没能使她躲过这一劫!翠玲浑身哆嗦着在恐惧中苦熬着。时间过得真慢。
东方泛鱼肚白了,黑黢黢的天空渐渐灰蓝、瓦蓝,星星一个一个地消失了。树林中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远处传来公鸡“喔喔喔”的打鸣声。鸟儿的叫声、公鸡的打鸣声唤醒了昏昏沉沉的吴翠玲。她揉揉红肿的眼睛,扣好纽扣,理理头发,静静心神,定定方向,这才脚不点地的朝家中走去。
回到家的吴翠玲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两天两夜。公婆和外人看到翠玲神态不似往常,也不敢细问。直到第三天吃过清起来饭后,吴翠玲才对家里人说:“那天夜来我的道行被病人家的恶鬼给破了,我和他撕打了半夜,也没能赢,只好输着回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给人瞧病了,要是再给人瞧病,咱家就会大祸临头!”
彻底金盆洗了手,神姐儿吴翠玲言行举止开始如同常人,洗洗涮涮,忙里忙外,且说话办事不再神神叼叼,回归成平平常常的庄稼人了。还有就是,无论是谁,就算是她娘家庄上的人上门相求,她也婉言谢绝,再也不给人看病了。
生活步入正轨的吴翠玲用实际行动告诉熟悉和不熟悉的人,“神姐儿”吴翠玲已成为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