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轩一直没怎么把陈翰文的话当真,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真的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他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陈管家亲自在门口守着,唐明轩讲道理讲不通,强行突围也突不出去,只好悻悻绕着陈家的院墙跑了一圈儿,发现处处都有人把守,别说他这么个大活人了,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唐明轩咬着牙,恶狠狠地想,陈翰文真是好手段啊。
在他站在墙根儿跳脚的时候,正巧碰上陈煜棠经过此处,多半是拾掇好了要去工厂。
唐明轩当即上前,将陈煜棠拦了下来。
“煜棠,陈大当家,你二叔竟然把我囚禁了!”
陈煜棠有些意外,反问道:“二叔昨天不是就跟你说了?”
唐明轩念及现在只有陈煜棠能救自己,只得将一口气憋在心里,咧嘴笑得僵硬。
“是和我说了,可是……我没想到他是真的要关我啊!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煜棠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无奈道:“我确实很同情你,不过……我约了人,若是迟到了不太好,晚上见。”
她说完,便往大门口去了。
唐明轩十分生气,也跟在陈煜棠的身后往大门口冲去。陈煜棠是顺利过去了,可唐明轩却被陈管家准确无误地拦了下来。他挣扎了一番,但双拳难敌四手,陈家守门的人还是很尽责的,他眼看着大门被重重关上,只好放弃。而木联帮的一帮道喜的兄弟早早就等在陈家外头了,还未明白唐明轩怎么忽然就入赘了,就看见陈煜棠嘴角噙笑、意气风发地走了出来,连忙给陈大当家让出一条路来。
等陈煜棠走后,木联帮成员再往陈家张望时,便又见着自家明哥被几个小厮死死拦在门槛后头,唐明轩挣扎了半晌,还是被关在了陈家大门里头。
一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疯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问道:“该不会是陈大当家的派人打了明哥吧?”
半仙思索着摇了摇头。
“不像,明哥要是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肯老实待在陈家?”
疯子纳罕道:“他这不是出不来吗?”
大伙都沉默了一下,疯子按捺不住,跑到陈家院墙跟前,忠心耿耿地朝着里头高声喊道:“明哥!明哥!你是不是被欺负了,兄弟们帮你报仇!”
唐明轩正消沉地蹲在墙角,闻声怒道:“你可闭嘴吧!”
“你在和什么人说话?”
冷不丁身旁有人说话,唐明轩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见着陈翰文正板着一张脸盯着他看。他讪讪笑道:“二叔,您这么把我囚禁在家里不合适。您看外头……”
那边疯子尚且不知里头的境况,仍然在“明哥”、“明哥”地呼喊。
唐明轩忍不住往围墙瞧去,目光留恋。
陈翰文脸上更黑,冷哼一声,骂道:“进了陈家的门,还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调笑,像什么样子!”
唐明轩一头雾水,还要辩解,陈翰文已经吩咐身旁的两个小厮将唐明轩架回陈煜棠的小院,唐明轩不甘心,一边扭动,一边努力回头道:“二叔,您这样真的不合适……”
陈翰文看着唐明轩渐渐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念叨道:“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得尽快编纂一部《陈氏男诫》出来才是。”
唐明轩不肯放弃,下午又偷偷从小院跑出来,见着陈翰文正在庭下喝茶晒太阳,正吩咐小厮将外头等待的疯子他们赶走。唐明轩敢怒不敢言,只好又灰溜溜地回去小院。一连几天,唐明轩和木联帮都保持着一边想进进不来,一边想出出不去,两方都很沮丧,最后只得作罢。
唐明轩百无聊赖待在陈煜棠的小院里,他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又在外头自由散漫惯了,起初还能挨个屋子进去转转,可这么多天下来,几个屋子早已转熟了,没什么新鲜感,浑身上下闷得难受,试图翻了十几次次墙头,每次都被小厮及时发现,七手八脚地拉下来,丢尽了面子。
唐明轩忍无可忍,决定再次找陈煜棠告状。好容易挨到晚上,陈煜棠可算回来了,唐明轩不等陈煜棠站稳脚跟,就冲上去询问陈煜棠出去的法子。
陈煜棠有些不大好意思,诚恳道:“二叔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在某些事情上严厉了些,你习惯了就好。他这人就是这样,他不想让你出去,你可能还真出不去。”
唐明轩气急败坏道:“什么‘很好的人’,恐怕只有你这么觉得吧?他现在就像个恶婆婆一样盯着我,我习惯不了!咱们之前约定的,可没有软禁这一条!”
陈煜棠像是早有准备,当即温婉笑着回应道:“你我约定的也没有参加友谊赛这一条,既然两方都出了点问题,算是扯平了。”
唐明轩还是不甘心,总觉得是自己比较吃亏,不依不饶地扯住陈煜棠的袖子,还要再说,丫鬟忽然敲门,说是门房收到了一封信。
陈煜棠顺势摆脱了唐明轩,接了信,一眼认出信封上头是贺浣之的笔迹,嘴角露出笑意,也不再理会唐明轩,当即拆开信封。
原来是贺浣之邀请她三日后一起参加“五道古火会”的事。
“五道古火会”是荥州的盛事,以往是庆祝丰收的庙会庆典活动,后来便渐渐演变成了专门燃放烟花的民俗表演。陈煜棠和贺浣之年年不落,都会去“五道古火会”游玩。
陈煜棠嘴角露出微笑,正要去书桌前给贺浣之回信,手里的信便被人一把抽走。
信上也没有什么隐私的内容,陈煜棠便只是笑了笑,默许唐明轩看信。
谁承想,唐明轩看了信,反倒更加闹腾起来,不论如何也要和陈煜棠一起去“五道古火会”。
陈煜棠无奈,只好答应帮他说两句好话,带他去见陈翰文。
唐明轩却自信满满,打包票让陈煜棠作陪就成,他自有法子让陈翰文放他出去。
两人见了陈翰文,唐明轩只字不提陈煜棠要去“五道古火会”的事,开始和陈翰文说陈煜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是如何如何的辛苦,紧跟着又无中生有,捏造了荥州姑娘夜遇登徒子的事情,越说越远。
陈煜棠担心他将自己的事情也搅和了,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了自己和贺浣之的约定。
她话音未落,唐明轩便看准了时机,道:“二叔,煜棠一诺千金,答应了旁人的事情,不能不去。要不这样,我作为护卫来保护煜棠,跟她一起去‘五道古火会’就是了。”
陈翰文沉吟了一下,话里有话地点头道:“也是,你去再合适不过了,有你在,保准没有登徒子敢来骚扰我们煜棠。”
唐明轩大喜过望,也顾不上计较陈翰文的嘲讽,告别陈翰文,回去便给半仙写了封信通气,开始盘算着出去的事。
三天转瞬即逝,下午,陈煜棠早早回来,带唐明轩一起参加庙会。
到了碰头的地方,贺浣之已经站在那里等待了。她晓得唐明轩的底细,也晓得两人的约定,现在看见唐明轩,禁不住笑了起来。
唐明轩有些莫名其妙,见着她没什么恶意,也咧嘴道:“贺大美人笑什么?我可是来保护自家媳妇的。”
陈煜棠走上前,将唐明轩隔开,不欲理会,转而拉了贺浣之的手,嗔怪道:“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又瘦了?”
贺浣之叹息一声。
“还不是那个友谊赛,父亲让我帮大哥的忙,大哥不爱听人的劝,我想置身事外,又怕到时候真有个万一,惹得父亲骂我。”
“浣清哥这个脾气可要改改。”
贺浣之正要接口,忽然发现唐明轩不见了,连忙告诉陈煜棠。
陈煜棠往四下里看了两眼,像是早已料到,无奈道:“这两天我见着他偷偷摸摸收拾东西,八成是在家里关得久了,寻着机会想逃走呢。”
贺浣之先是讶然,尔后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看着挺精明,原来也会犯傻?荥州城就这么点儿,谁不认得他呀。他能逃到哪儿去?”
说话间,前方炮声骤响、礼花飞腾,一片喧闹。
陈煜棠看了眼手表,笑道:“时间到,五道古火会开始了。”
只见一个年轻人执掌号令灯缓缓走来,号令灯上书八个大字“千年古火,永放异彩”,年轻人行进到哪里,哪里的烟火就开始燃放,井然有序。
陈煜棠有些奇怪,道:“今年的会长好像换人了。”
贺浣之笑道:“还是烟火肖家的人,好像叫做肖竹隐,老会长年纪大了,就将会长的位置传给了他。”
陈煜棠对手艺世家的事情不太感兴趣,称赞了两句便没有多说什么。
唐明轩悄悄溜走后,先是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陈煜棠并没有找自己,这才安下心来,正打算去找木联帮的弟兄们,忽然看见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过。他怔了一下,发现是那天在北平街上遇见的变戏法的花旦。
那天她被人抓走,如今又从容出来,多半是没有被为难。
唐明轩倍感欣慰,当即大咧咧地走过去,绕到花旦身后,冷不丁拍了一下花旦的肩膀。
“嗳,你又跑出来了?”
花旦激灵了一下,回头看见是唐明轩,脸色一冷,猛地推了他一把,拔步就跑。
唐明轩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管许多,跟着追了过去。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追赶得十分费力。
贺浣之原本是和陈煜棠携手前行的,却在烟火过来时被人群冲散,她正在寻找陈煜棠,忽而听见一阵喧闹,先是一个花旦奋力挤开人群跑了过去,她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少见身形那么高挑的女子,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花旦的背影,就又有一个人挤了过来,很不客气地将她挤到了一边。
这个人正是唐明轩。
贺浣之来不及生气,便往后跌去,被过路人堪堪扶住,落入对方怀里。
她看见扶她的是个面容俊秀的青年,他的目光清澈,打扮也很素净,叫人一看之下挪不开目光。
“姑娘,你没事吧?”青年说话的语调也很温和。
贺浣之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红了红,连忙从他怀里脱身,同他道谢。
青年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目光也在她脸上有所流连,贺浣之见他只身一人,并没有人陪伴,当即动了个小心思,道:“我和姐妹失散了,你、你能帮我找她吗?”
青年微微笑了笑,答应下来。
烟花随着肖竹隐的号令灯一路燃放,到了最后一处燃放点,燃放的是他亲手做的梨花瓶,随着他举起号令灯,几道烟火直冲天际,分出许多细碎的光点,徐徐下落,如同九天流星落洒,又像一道轻轻擦拂过天空的硕大羽毛。
像是应和一样,之前的燃放点也都纷纷放出烟火,烟火长龙一路蔓延,贯通荥州。
肖竹隐做完“五道古火会”的号令仪式,便折身回到观火台。在台下,他看见黑乎乎的角落里站了一个人。
“唐明轩?”肖竹隐认出那人,把号令灯交给别人,当即上前拉了唐明轩就往观火台上走,“你怎么在这?”
“别提了,我见到一个认识的人,追到这里,她不知道去哪了。我寻思着在这等她,半晌也没看见。”
肖竹隐和唐明轩相熟,懒得理他的这些荒唐事,拉他在观火台上的筵席前坐下,倒了两杯酒,说起了自己最近的研究。
“最后放的那个梨花瓶你看见没有,那可是我研究了好些时候的。没想到实际放出来这么好看,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看……”
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半,才看见唐明轩黑着一张脸,吓了一跳,赶紧闭嘴。
唐明轩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一边倒酒,一边疯狂抱怨起自己在陈家受到的虐待。
“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大老爷们儿嫁人就算了,还嫁给了这样的人家。让我睡地上就算了,还不准我出门,我快要憋死了!”
唐明轩喝了许多酒,脸上红彤彤的,肖竹隐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陈煜棠在哪?我帮你说说她。”
唐明轩正抱着酒瓶,“咕咚”喝了几大口,一听这话,那还了得,拼命挥手道:“这不行,我才得了机会跑出来,你怎么能出卖兄弟?”
肖竹隐只好顺了他的话宽慰他,趁机把他怀里的酒瓶夺了下来,到手却发现酒以及被喝了个底儿朝天。
唐明轩没有酒喝,掸掸袖子,转身就走。
肖竹隐无奈,只好叫了两个人跟着护送。
唐明轩回到自己家中,唐源彬也是刚刚看了古火回来,正在收拾家里,见着唐明轩闯进来,吃了一惊。
唐明轩却扑过来,紧紧抱住唐源彬,泪眼迷蒙地哭诉起来。
“爷爷,陈家简直不可理喻,他们不让我出来看您,天天把我关在家里,气儿都不让透,您说他们还有人性吗?”
唐源彬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平静,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翘。
“爷爷,您劝劝陈家,把我休了吧!”
“那怎么成,咱们跟陈家是老交情了,他们不敢休你。”
“啊——那怎么办。”
唐明轩正要大哭,门口忽然有人敲了两下门。
门根本就没有关上,对方也就是意思一下。唐明轩回头,看见陈家管家带着家丁正站在外头,整整齐齐地看着他,他当即变了脸色,一转身,躲到了唐源彬身后。
陈管家有些犯难,唯恐唐源彬维护唐明轩,让自己交不成差事,小心翼翼道:“老太爷,我来请姑爷回去。”
唐源彬点点头,把唐明轩从自己身后提了出来,非常大方地交给陈管家,话里还带了浓浓的笑意。
“那就赶紧带走吧。时候不早,我要歇息了。”
“爷爷!”唐明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劈手想去抱唐源彬的大腿,陈管家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两个家丁麻利地一边一个,把唐明轩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