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意外介入了魏老板被害一案,昨天夜里,傅嘉年回到督军府的时间已晚,没有来得及和傅渭川汇报审判厅关于唐明轩抄袭判定的审判结果。他现在要借着吃早餐的时候,和傅渭川报告友谊赛的最终结果。他刚到早餐桌边,看见傅渭川正在看报,正犹豫报纸上有没有刊载昨天的事情,就见傅渭川放下了报纸。
“爸,昨天……”
不等傅嘉年说完,傅渭川就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看见报道了。”
这样平淡的语气让傅嘉年心里一黯,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试探着说道:“爸,我们赢了友谊赛。”
傅渭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暂且不说这场友谊赛是凭空惹来的麻烦。你主持的友谊赛,头阵就败下,总共四场,前三场都难分胜负,最后一场好容易获胜,又惹来一场官司。”
傅嘉年愣了一下,还未开口说话,傅渭川已经下了定论。
“风险极大,赢了全靠运气!”
傅嘉年脸上的试探神色消失,变成了一片黯然,低声道:“爸,对不起。等到正式的选拔赛,我绝不会……”
傅嘉年话还没有说完,傅渭川已经在叹息中站起身,离开了早餐桌。他目光里透出的失望,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针,狠狠扎在傅嘉年心上。
傅嘉年看着傅渭川的背影,略微有些迷茫,缓缓坐在餐桌旁边。佣人把热好的早餐端上来放在他面前,他也没有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过了会儿,他忽然抬头,吩咐道:“现在去请贺家家主贺炳华过来一趟。”
自从贺家意外输了比赛,贺炳华便料定傅嘉年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一大清早,贺炳华见着报纸上关于“友谊赛尘埃落定,荥州获胜”的报道,好歹松了口气,悬了多日的心才终于放下,畅快地端起早茶,一口还没下肚,管家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老爷,张东宁来了,说是请您快些准备一下,傅少帅有请。”
贺炳华本以为平安无事,现在又被傅嘉年请去,一颗心再度悬起,心情大起大落,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却不敢耽搁,吩咐管家请张东宁去花厅小坐,急忙换了一身衣服,随着张东宁去往督军府。
路上,贺炳华频频去看张东宁的脸色,张东宁觉察到,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贺炳华只好小心翼翼问道:“张副官,少帅此次喊我过去,不知……”
张东宁似笑非笑道:“贺老先生明知故问了。少帅这次极为看重友谊赛,本来贺家将话说得很满,又是荥州的匠户世家传人,少帅才放心让贺家去应战。可结果却辜负了少帅的信任,叫少帅难做。此事搁在谁那里,恐怕都会觉得贺家是故意为之吧?”
贺炳华连忙苦着脸求情道:“张副官,这么大的事情,关系荥州、也关系到贺家的声誉,我们怎么会胡乱应对?实在是……”
张东宁脸上表情微妙,摆了摆手,贺炳华只好噤了声,不敢再讲话。
不多时,张东宁带着贺炳华来到督军府,进了会客的小厅。贺炳华看见傅嘉年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往前走了两步,张东宁将他带到地方,说了句“少帅,贺老先生来了”便转身离开,只剩下贺炳华一个人站在小厅里。
贺炳华看傅嘉年冷着一张脸,兀自喝茶,也不讲话,心里更加忐忑。
贺炳华在原地站了会儿,总觉得不是办法,这才讪讪笑着过去,也不敢坐,道:“少帅,我家丫头太年轻,被那瀛国人虚张声势吓到,才会斗艺失败。他们也是胜之不武呀!贺某人现在和少帅保证,以后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请贺先生过来,原意是想让贺先生直接退出选拔赛的。”
贺家很看重这次选拔赛,贺炳华听了这话,先是一惊,张了张口,还不知该说什么,猛然回过神来,品出了傅嘉年话里留的余地,便嘿嘿赔笑,没有作声。
“我考虑到制香贺家在荥州的地位,贸然退赛,只怕会抹黑贺家。我决定再给贺老先生一个机会,”傅嘉年心情冷淡问道,“所以贺先生打算用什么法子避免再出失误?”
贺炳华低头,硬着头皮说:“多谢少帅!我会严加训练他们,如果在选拔赛之前,他们的技艺没有进步,不用少帅开口,贺家也没有脸面继续参赛了。”
傅嘉年点头应允,随口道:“一大早请贺老先生过来,只怕耽搁了你用早餐。正巧我也没用,贺老先生留下来一起吃吧。”
贺炳华自然是没有心情的,婉拒后辞别了傅嘉年。
他刚一出小厅,看见张东宁站在门口,连忙和对方致意。
张东宁笑道:“贺老先生,我家少帅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更不会轻易为难人。希望贺老先生能念着他的好,别再辜负少帅的信任了。”
贺炳华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张东宁亲自送了他几步,才安排人送他回家。
张东宁折回小厅,见到傅嘉年仍然一脸冷淡,手指落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张东宁便笑道:“事情已经过去,现在风平浪静,少帅不要这么在意贺家的失误。相信贺炳华会好好磨练贺家的技艺,不会再次误事的。”
傅嘉年却淡淡道:“贺家多年来都是制香大家,近些年有些自甘堕落了。贺炳华将一套手艺全部拿来赚钱,心里再也没有旁的事情,贺浣清技艺虽好,也只能守成。”
张东宁恍然道:“因此他们家才会对选拔赛的事情这样看重?若是叫旁的制香世家抢了风头,他们的损失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傅嘉年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贺浣之和许绘约好,要早早出门,去荷花池看采藕人起藕。她仔细梳妆了一番,正要出门,迎面撞上了归家的贺炳华。
贺炳华见着贺浣之精心打扮过,还穿了一身簇新的浅粉色袄裙,当即沉下脸色,怒道:“你去哪里?”
贺浣之愣了一下,她和许绘的事情,她还不晓得如何开口,因此贺家人现在并不知晓。她脸上笑意消散,神色间闪过一丝匆忙,连忙别了一下耳边的云发,正要开口,贺炳华已经开口责骂道:“贺家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光了,你还有脸天天出去?”
贺浣之还心系着荷花池之约,连忙找借口恳求道:“爸,我多日来都在苦练制香,今天好容易和陈煜棠约好了出去一趟,您就让我出去吧。我不能言而无信呀。”
贺炳华冷笑道:“陈大当家最近在荥州城里风头很盛啊,她赢了友谊赛、让督军府对她另眼相看不说,之前状告她的那个魏老板也横死家中,官司压了下来。她陈煜棠现在志得意满,你凭什么和人家约在一起?这几天给我好好练习技艺,哪里也不准去!”
贺浣之还想再通贺炳华求情,贺炳华已经喊来了管家,带怒道:“这几天,说什么也不准让小姐出门!”
管家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贺炳华拂袖而去,只留下贺浣之站在原地。贺浣之盯着贺炳华的背影,顿了半晌,抬步要冲过去,再同贺炳华理论,却被管家拉住,好言劝道:“小姐,你是不知道,今天老爷被傅少帅请了过去,看样子,少不得看了傅少帅的脸色。都是因为友谊赛失利的事儿呀!你现在再去找老爷,火烧浇油啦。”
贺浣之见出去无望,心中窝了一团火,气得簌簌落下眼泪来,又不好叫一群下人看了笑话,只得转身回去自己的闺房。她坐在桌边,边写边哭,将信上的字迹都晕开了几处,写成之后,她唤来小厮,让对方将书信送到莲花池畔,给许绘,以此推掉今日之约。
不多会儿,送信的小厮回来,带回了许绘的书信,还有一截洗得白生生的嫩藕。贺浣之才知道许绘已经到了荷花池,不知在大冷天儿里等了她多久。贺浣之心里愧疚,再去看书信,又是满纸安慰之语,毫无埋怨的意思,犹如一股春风扑面而来,心中的孤寒一扫而空,禁不住对许绘的好感更甚。
往后的数日,贺浣之频频和许绘来往书信,两颗心在纸笔墨香中越走越近。
而陈煜棠那边,刚刚收获了唐明轩友谊赛得胜的喜悦,就又遇上了新的麻烦——陈家族人不满唐明轩私自使用唐家的鬼工球参加友谊赛,觉得唐明轩这个上门女婿竟然抢了陈家的风头,实在是太狂妄了,非要弄出个章程约束唐明轩不可。
二叔和族人商量几日后,终于想出了惩戒唐明轩的办法。
这天唐明轩和木联帮的一帮兄弟们团聚完,刚刚回家,就见着陈煜棠憋着笑端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册子。
他也凑到陈煜棠肩旁跟着看,只看了两行,越发觉得字里行间透出一股蹊跷来。
“这什么呀?”
陈煜棠这才把册子合上,将书名袒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唐明轩一个字一个字看去,上头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陈氏男诫一百条”。
他眉头耸动,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家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陈煜棠正色道:“本来是没有的,可因为你来了,二叔特地加班加点,带族人编纂了一套出来。”
“给我看的?”
陈煜棠“嗯”了一声,见唐明轩面色和缓下来,叹口气,顿了会儿才继续说:“其实是让你背的,但二叔担心你一时半会儿背不下来,鼓励你背的同时再抄一百遍加深印象。”
唐明轩大惊失色,重复道:“再抄一百遍?他这是鼓励我、担心我?”
陈煜棠将翘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道:“你在下次族会之前交给他就好。”
“族会?那不就是后头一早吗?就给我一天时间,怎么可能写得完?”
陈煜棠微妙一笑,没有回答。
唐明轩从那笑容里看出了太多东西,他深知陈耀文的恐怖,连忙去扯陈煜棠的衣角,撒娇道:“煜棠,那可是一百遍呢,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可怎么办才好啊?煜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对我这么绝情。”
陈煜棠淡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应对的法子?不过么,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二叔是个很执着的人,这本《男诫》是他的心血所成,他对此很是在意。你若是抄不出一百遍来,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唐明轩抱紧怀里的《男诫》,欲哭无泪答应下来。
当夜,唐明轩点着灯,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抄《男诫》,但刚刚抄了一页,他看着书页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儿,就再也抄不下去了,当即把书一合,挪到陈煜棠身旁,抽走她正在看的文件,笑嘻嘻道:“煜棠,这《男诫》你不需要了解一下么?”
陈煜棠知道他的算盘,敛目,镇定道:“既然是《陈氏男诫一百条》,我为什么要了解?”
唐明轩理直气壮道:“你不知道的话,就不晓得需要在哪里规束我,这《男诫》岂不是名存实亡了?”
陈煜棠慢条斯理地从他手里将文件拿了回来,笑道:“我本来也不想规束你,只要你能糊弄过二叔,我绝不为难你。”
唐明轩无奈,只得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道:“煜棠,你行行好,帮我抄几遍?我实在抄不完这么多。”
陈煜棠却已经低头认真看文件了,只做没有听见他的话,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唐明轩气恼不已,却奈何不了陈煜棠,不过他倒也宽心,也不再抄,当即将东西一收,径自躺在地铺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唐明轩揣着那本颇具分量的《陈氏男诫一百条》,只说有重要的事情,喊疯子将木联帮的成员统统召集到茶馆,待木联帮的兄弟们到齐,唐明轩二话不说,便将茶馆的门重重关上。
众人很信任唐明轩,不疑有他,只觉得他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当即亢奋了精神地盯着唐明轩看,又看唐明轩表情严肃,大家有些惴惴不安,没有一个敢率先开口说话的。
唐明轩从怀里掏出《陈氏男诫一百条》,拍在桌上,得意洋洋地学了陈煜棠那一套,宣布道:“兄弟们可看好了,这东西就是咱们帮的新帮规。可是我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你们必须要熟读背诵。只要识字儿的,就要抄几遍;不识字儿的,画也要画几遍出来!”
大伙儿都没想到唐明轩还有这样的见地,派了半仙为代表,诚心诚意地将“帮规”请过来。半仙看见书名,怔了一下,脸上表情莫测。
“啊?”
疯子好奇之下,也探过头去,扯着嗓子问道:“《陈氏男诫一百条》?明哥,这应该是明嫂家给你立的规矩吧,跟咱们好像没有关系。为什么说是咱们的新帮规啊?”
四周登时传来一阵窃窃笑声,众多眼睛偷偷去瞟唐明轩。
唐明轩却依然是一脸坦然,理直气壮地骂道:“让你们抄就抄,管那么多做什么?再笑把你们都扔出去。”
众人便嘻嘻哈哈地答应下来,尤其是疯子,一边读一边抄,劲头十足。可到后头,众人抄了几页纸,便觉得双臂发酸,再看那本《陈氏男诫一百条》,发现竟然还剩下厚厚的一多半,几乎没有见少,都偃旗息鼓,不肯说话了。再到后头,他们勉勉强强抄了一半,又是另外一种哭喊求饶的场面。
唐明轩则端了个瓜子碟坐在桌上,脚踩着条凳,一边嗑瓜子,一边催促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的兄弟情谊要经得起考验才是。不过是让你们抄几个字儿,你们都老大不情愿的,真是叫人伤透了心。快点抄,一人抄五遍就差不多了,我还得趁早回家吃晚饭呢。不然陈翰文那古怪老头万一又要让我多抄一百遍,你们可就是一人十遍了。”
一帮人听了,都纷纷咬牙加快速度,这些人手下的字,原本就没几个写得好的,现在写下来更是龙飞凤舞。
到了天色将黑的时候,木联帮的一帮小弟终于将《陈氏男诫一百条》誊抄完毕,唐明轩大喜,催促疯子去把抄好的纸张收回来,谁承想,疯子摇头晃脑道:“‘为夫者,应手脚勤快’,明哥,你应该亲自去收。”
唐明轩好气好笑,踢了他一脚,骂道:“不光是我要手脚勤快,你们也是一样,别磨蹭。”
好容易他鼓动了疯子去帮他收纸,半仙又在一旁提醒道:“‘为夫者,应行为稳重’。”
半仙说完,四下里一片热热闹闹的应和声。唐明轩只得忍了下来,却不料,又有一人看了眼天色,催促道:“晚上归家,时间不得超过……”
唐明轩身边霎时间出现了很多“人肉男诫播报员”,他不堪其扰,仓惶抱着壮观的厚厚一摞纸逃回陈家。
这会儿陈煜棠还没有回来,唐明轩便将誊抄的《陈氏男诫一百条》放在桌上,煞是壮观。他看着那沓字纸,最上头的一页,抄得鬼画符一般,叫人看了不免浑身难受。他看得连连叹息,却料定了陈翰文不会逐页去看,便翻了一遍,将写得好看些的,都拿在最上头,这才觉得安心了许多。
唐明轩刚刚搞完这样的小动作,外头便跑进来一个小厮,犯难道:“姑爷,有个叫‘疯子’的找您。”
陈翰文不让唐明轩太晚出去,论理说,这些门房出于私心,会将来找的人给打发了,免得唐明轩偷偷溜出去,反过来给自己招惹麻烦。但唐明轩在陈家不讨陈翰文等人的喜欢,下头的一帮丫头小厮,却很喜欢他,私下里也愿意帮忙。这才将疯子来找的事情告诉了唐明轩。
唐明轩咧嘴笑道:“多谢多谢,我这就去看看。”
小厮试探着建议道:“姑爷,要不,您请他进来,别再惹二老爷生气了?”
唐明轩一挥手,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跟他隔着门槛说两句话就行。”
不多时,唐明轩来到大门口,原本是心情舒畅的,看见疯子那张脸,便记起自己刚刚在茶馆的遭遇,没好气儿地看了在门房等待的疯子一眼,冷不丁喝道:“又回来找我做什么?”
疯子一个激灵,却是激动不已,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道:“爷爷、爷爷回来了!”
唐明轩愣了一下,一咧嘴,忘记和小厮的承诺,拔步就往外头跑。
疯子拼命追在他后头,喊道:“明哥,明哥。但是老宅门前挂了白灯,还置了灵棚……”
唐明轩顿住脚步,疯子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他焦急下,眼睛里红了一片,抓着疯子的胳膊,匆匆吼道:“为什么会挂白灯?你确定我爷爷没事吧?”
“老爷子没、没事儿!”
唐明轩这才出了口气,继续往家里跑,一颗好容易放下的心又揪紧了。虽说爷爷以前也曾一声不响就离家,可从没有消失过这么多日子。一回家就办丧事,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