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围绕着林一凡说了很久。
冷漠、桀骜、自信、好胜……似乎每一个词汇都是话题。这些她们从喜欢的明星或者动漫人物身上总结的词汇被林一凡一一地演绎了一遍。他就是一个冷漠的天才少年,替代了那些只出现在动漫或电视里的人物,陪她们走过树的缝隙和阳光的阴影。
1
“锵锵锵——好消息好消息!”下午的课间时分,游咏突然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
“什么呀?”班级里响起了一片不屑之声。
“第十一届师大附中校园文化艺术节将分为美术组、书法组、歌唱组、舞蹈组的表演,还有建校以来规模最盛大的晚会……”
游咏的声音又一次被此起彼伏的鄙视声打断:“搞什么啊?说重点啦。”
“第十一届校园文化艺术节将在后年的四月份至五月份隆重举行!”游咏高举着双手站在凳子上,自顾自地欢呼起来。
“后年的事有必要现在说吗?”显然,这个消息没有得到大家的响应。
“就是哦,后年,是下下下个学期的事好吧。”
……
“你们懂什么,文化艺术节的奖项会计入综合素质的考核,谁拿了奖就等于在保送生还有艺术特长生甚至是艺术特长保送生等方面占得了先机,尤其是晚会奖项的分量,绝对是重量级啊,上届的学长学姐在小学毕业的暑假就开始准备了。”终于有人站出来,一语点醒了大家。
教室里瞬间燃起了激情,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开始商量着一年多之后要表演的节目了,这样的场面实在夸张。
夏琪从课本里抬起头。原本还以为师大附中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的地方,军训之后这里就是用分数厮杀的战场,没想到七年级的第一学期就已经开始规划起八年级的文化艺术节。
这实在有点儿让人大跌眼镜,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艺术学校呢。
“夏琪,你准备了什么节目呢?”舒和玲突然把头歪了过来。
“嗯?”
“要不我们一起组个组合唱歌吧?”
“啊?”夏琪被吓了一跳。
“叫玲夏组合,怎样,听起来就很美!”
“可是,我不会唱歌。”
“啊?”这回轮到舒和玲惊讶了。
“真的,小学我们班号称‘音乐死亡谷’,我们音乐老师崩溃到把所有的音乐课都改成了音乐欣赏课。”
“这样啊,那你可以参加别的嘛。画画也可以。”
“美术课也改成了美术欣赏。”夏琪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尽管自己很喜欢画画,很喜欢唱歌,可是在小学的时候,能够抢到很少的几个名额进入师大附中而不被划片分到市三中是自己唯一的目标。所有的时间都被学习占据了,而画画还有唱歌都变成了不务正业。
“真的什么都不会吗?好可惜呢。”舒和玲像是成年人一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就一蹦一跳地加入别的女生讨论组去了。
“什么都不会”,这样的词汇突然被用在自己身上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像是床单下藏了一粒硬硬的豌豆,无论怎么躺都会觉得难受。
凭什么要用这样的句子来概括别人?就算你什么都会,也拜托不要这么评价别人好不好?
“刚刚跟他们商量要排个舞蹈什么的呢,有好多好主意,夏琪,你回头帮我们参谋参谋吧。”讨论回来的舒和玲带着满脸的兴奋。
“我?”
“对啊,从观众的角度看是最有说服力的。”
床单上像是又多了一粒硬硬的豌豆。夏琪的心像是被装进了小小的瓶子里,闷得难受。
就这样被排除在外了吗?已经只是一个观众了?凭什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什么都不会?
像是一条大河流淌在心里汹涌起来,流淌着并不为人知晓的情绪,气愤的、怨恨的、厌恶的,渐渐地散发着硫磺味一样的气体,变成了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变成了柔软心房里的龟裂。
夏琪的心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安静下来,接下来的一节课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有刚刚的那些话一直在耳边盘旋着,像是睡觉时听到的楼上的音乐,响得自己心烦意乱。
嗯,还有两年的时间,去学一样东西的话应该也不难吧。就算不能拿下奖项,至少也能够不被人评价到“什么都不会”这样惨不忍睹的地步吧!
2
周末,夏琪要和颜晓言一起背着画板去上美术课。
她跟老妈摆事实讲道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唠叨了几个晚上,终于让老妈同意她去学画画。
怀着“两年后我一定要让你们惊叹”的心情推开了绘画教室的门,却尴尬地发现课已经开始了。讲台边上摆着一个石膏人头像,美术老师留着长头发长胡子,捏着一支铅笔讲画人物像的要点和技巧。
铅笔在纸面上斜斜地划过,沙沙地响着,切割出了光影,然后就有了轮廓,有了立体感。其实想起来画画也算是神奇的事情了。画完了老师刚刚教的人物像,夏琪在画纸的角落里画了一个在翻跟头的大炮兵。
颜晓言凑过来,也飞快地在旁边画了一个,然后一人一个地在纸边上画出了一长串。两个人捂着嘴,偷着笑,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然后,夏琪听到美术老师说:“大家画好了交上来,我会一幅一幅地点评,你们相互学习借鉴吧。”
夏琪愣住了,发现自己画的那个人头像的纸边上,有一幅大炮兵的连环画。她用力地擦着那些大炮兵,心里急得想哭:这下死定了,要出多大的丑才能算完啊。夏琪赶快拿出一张新的画纸,准备临阵磨枪。
颜晓言已经转过去飞快地在纸上画了起来,很快就有了鼻子有了眼睛,然后落下了光线的阴影。夏琪画了两笔就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实在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有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来,把夏琪的画纸拿了过去。夏琪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位置上坐着林一凡。她诧异得张大了嘴巴,而林一凡已经把头埋了下去,铅笔飞快地在纸上动了起来。
其实之前听过一些关于林一凡的传言,也在走廊上碰到过几次,每次他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让人觉得尴尬。他似乎是个很冷漠的人,但奇怪的是女生们说起他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带上崇拜的语气。
很快,林一凡就把画纸递了回来。人头像棱角分明,光影清晰。这个就是师大附中学生的实力吗?看来自己差得太远了。更痛苦的是连笨鸟先飞的机会都没有了。夏琪佩服得五体投地,转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把头低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她的一句“谢谢”一下子找不到落点,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但心里还是有些感激:林一凡其实还是蛮热心的嘛,不像看起来那么冷酷。
颜晓言也画完了,探过头看了一眼夏琪手上的画,淡淡地说:“嗯,画得还可以嘛。”
夏琪瞬间感到从后背投来针一样的目光,林一凡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波澜:“你说什么?”
“这里角度差了点儿,还有下巴这里画错了两笔。”颜晓言在画上指了几下,轻描淡写地评论。夏琪看见林一凡的眼神略带紧张地看过来,有些不服,但显然是承认了。
颜晓言冲他挥了挥手就溜了出去,她还要去隔壁班上钢琴课。
夏琪把画稿交上去,回来的时候发现林一凡也不见了。
没有了颜晓言,美术课就变成了书法课,夏琪埋头在纸上刷刷地把老师讲的每句话都记了下来。等到下课,她就愉快地去钢琴教室等颜晓言,准备恶补一下满纸的专业术语。
她对钢琴一窍不通,不过每天都想听到颜晓言的琴声。她其实很佩服颜晓言,听说颜晓言刚会爬的时候就被她的音乐家爸爸放在钢琴上了。当然,那时候颜晓言也被她的妈妈放在了颜料盘上。
没过一会儿,颜晓言就从教室里出来了。透过门缝,夏琪意外地看见林一凡,他把手从钢琴上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在如雷般的掌声中走了出来。
夏琪愣了一下,终于明白那些女生们崇拜语气的来源。帅气的外表搭配上多才多艺的内在,冷漠就变成了个性的注脚。
颜晓言把画板从夏琪手上接过来,说:“那个林一凡你认识吗?”
“嗯,算是吧。同学,怎么了?”
“没有,钢琴弹得也还不错,就是错了几个音,可惜了。”颜晓言把画板背起来,挽着夏琪的手,正准备走出大门,冷不防身后又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钢琴八级,不懂的话就别乱说。”
“哇,八级啊。”夏琪佩服地感叹了一句,又低声地问颜晓言,“好像要比你厉害哦,你不是才演奏级吗?”
她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诡异的“啊”。颜晓言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拉了拉夏琪。
夏琪疑惑地回过头,看见了林一凡冷得像放在冰箱里冻了一夜的脸。
“演奏级不是指刚能弹琴演奏所以叫演奏级吗?”她歪了一下头,刚想问颜晓言,结果就被拉着飞快地跑下楼。
停下来的时候,颜晓言才说:“演奏级都算是十级、十级后啦,其实我已经不用上培训班了,只是我爸当时一口气交了好多培训费,不想浪费,所以就来玩啦。”
她顿了顿,又说:“你同学的琴弹得不错的,很不容易了,不要打击他的信心。”
颜晓言说完,就看见林一凡冷着一张脸走过来。他站在颜晓言面前,冷冰冰地说了一声“谢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夏琪被他的表情吓到了,连输两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那么骄傲的人身上,不是崩溃就是发疯吧!
但是颜晓言还是平静地看着林一凡,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场荣耀和骄傲的对峙。
许久,林一凡的嘴角居然出乎意料地弯了起来,他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林一凡。”
“颜晓言。”颜晓言也微笑地伸出手握了一下,然后林一凡就沉默地转过身,静静地走了。
夏琪诧异地看着一场对峙变成了一个类似于两国领导人见面的结局。而颜晓言倒是钦佩地望了一眼,说:“算是不甘心地服气了吗?也好,这样才会进步。”她说着,就拉着夏琪去了街边的奶茶店。
两个人端着奶茶沿着街边闲逛,话题却还是不自觉地聚集在林一凡的身上。不过,夏琪知道得也不多,只是听说他的家境很好,可能因为良好的家教所以会有这样的才华吧。
“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颜晓言评价着,若有所思地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格?”
夏琪露出俏皮的笑:“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少来啦,就是觉得奇怪。”颜晓言一边用力捶了夏琪一下,一边笑着说,“你不知道哦,就连钢琴老师夸奖他弹得好的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倒像他的作风,他一直都这样,在学校号称‘冷面贵公子’哦。”夏琪笑着说。
“呃……是喜欢吃很贵的冷面的公子吗?”
“哈哈。”
……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围绕着林一凡说了很久。
冷漠、桀骜、自信、好胜……似乎每个词汇都是话题。这些她们从喜欢的明星或者动漫人物身上总结的词汇被林一凡一一地演绎了一遍。他就是一个冷漠的天才少年,替代了那些只出现在动漫或电视里的人物,陪她们走过树的缝隙和阳光的阴影。
3
日照每天晚三分,几场雨后,天终于冷了下来。每年都会举行的秋游几乎迟到了半个季节。更悲哀的是,夏琪的班级还被安排去参观省博物馆。她觉得这简直是史上最无聊的秋游了,居然还带着浓重的学习气氛。秋游就应该去游乐场狂欢一天嘛!
但是,其他人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好像只要不是在教室里上课,让他们干什么都行!一下校车就欢呼雀跃地乱成一团,人群一下就消失在偌大的博物馆里,就连舒和玲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夏琪独自在博物馆里逛了一下,实在提不起兴趣。在走廊上,她看到有张海报上写着后面的美术馆有画展,就信步走了过去。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之后发现自己一窍不通,却意外地看见了林一凡。他站在一幅油画前,耳朵里塞着耳机仰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
夏琪凑过去,还是看不出什么门道,隐隐约约听见他耳机里的声音:“I hear Jerusalem bells a ringing. Roman Cavalry choirs are singing(我听到耶路撒冷的钟声一响,罗马骑兵唱诗班在歌唱)……”不知道耳机里在唱的什么。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可是林一凡却一直凝神看着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正想着还是走了算了,林一凡把视线收了回来,淡淡地说:“去看看那一幅吧。”说完就缓缓转身走过去。
夏琪愣了一下,四处张望了几眼才反应过来他是跟自己说话,于是木讷地“哦”了一声之后跟了过去。
林一凡已经把耳机收了起来,目光还在画上。那是一幅收藏品,前面被红线隔开了一段距离,夏琪远远地认出画家的名字:“黄……黄……”
“黄永玉。”夏琪没说完就被林一凡接了过去,不由得红了脸,吐了吐舌头。
林一凡也不在意,缓缓地接着说道:“他画的荷花很独特……”
夏琪听得一头雾水,神色僵硬地点着头,又被林一凡带着在展厅里走来走去。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每幅画都能说上几句。就是有点儿闷,夏琪好几次想找话题,到嘴边的话都被他脸上的冷气冻住了。但是,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光辉,林一凡虽然有些冷漠,但是更多的是成熟和睿智,身上像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就这样耗去了大半个下午,路过窗户的时候,夏琪看见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于是说:“该走了哦。”
“嗯?”
“你再不走的话小心那个将军从墙上跳下来哦。”夏琪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幼稚。”林一凡淡淡地评价,有点儿冷场。
不过他还是收回了脚步,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演奏级比九级的要求要高很多的。”林一凡走了一半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夏琪吓了一跳,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是想给自己找个话题,于是信口接下去道:“哦,你说颜晓言啊,她很厉害啦,你比不过她很正常了。”
她说完,就觉得气氛有些冷下来,转头看见林一凡冰得快起霜的脸。她吐了吐舌头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她爸爸是位音乐家……所以……哎呀,不是,她妈妈也是位画家,刚刚里面也有她妈妈的画的,你不要……”她纠结了一下,摊了摊手放弃了,“算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你想好了。”
夏琪看林一凡没有接话,心里有些虚,只好笑着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厉害啦,不像我,什么都不会。”说着,她的眼神暗淡了一下,但很快又亮了起来,“不过没关系,文化艺术节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们惊叹的。”
林一凡“嗯”了一下,突然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抹赞许的微笑。这让夏琪有些诧异,话题再次戛然而止。
夏琪正想换个新的话题说,就看见舒和玲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夏琪,说:“你怎么了?手机也不接,担心死我了。班长已经带着其他同学先走了,你再不出现,我就要喊他们回来搞个大搜救啦。”
夏琪摸了摸包,才想起来把手机忘在了家里,于是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下。
舒和玲撒完娇,看见林一凡,又惊叫起来:“林一凡?你怎么也在这里?”
夏琪扶了扶额头,忐忑地看了林一凡一眼,还好他只是淡淡地翻了个白眼,说:“朋友。”然后转过头对夏琪说:“她来接你了,我也该走了。”
“什么?”夏琪愣了愣。
“之前看到你们班的车开走了,所以陪你留了一会儿。”林一凡解释了一下。
于是,夏琪脸上露出了“原来是这样”的表情,明明挺热心的,却偏偏冷着脸,装出来的吧。
她正想说声“谢谢”,就听见林一凡缓缓地说:“期末考不用担心了,既然是朋友,考不赢的话,我会帮你跟他说的。”
一句话,像是一根针,直接刺中了夏琪的痛处,她咬牙切齿地想:看不起人吗?
而林一凡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静静地走了。
夏琪冲着他消失的方向扮了个鬼脸。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觉得有多生气。身边传来舒和玲羡慕的声音:“夏琪居然可以跟他成为朋友。”
连夏琪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4
林一凡的话像一句魔咒,每天都要在夏琪的耳边萦绕几圈。毕竟还是不想输的,她只能拼命地复习,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恨不得把墙上的时钟调慢一点儿,恨不得永远不要期末考。
坐在考场里的时候,夏琪还是有种时光飞逝的感觉。她很文艺地想起了曾经在书里看到的一句话:“青春如指间沙。”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考数学。夏琪的心情无比悲壮,这种悲壮,顺利地持续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
闭学典礼那天,排名表就被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夏琪还在教室里整理寒假作业的题目,听见楼下叶森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林一凡,你这个菜鸟,笨蛋,蠢材,哈哈哈,居然比我少两分,哈哈!”
夏琪无力地扶了扶墙,和叶森的赌约冷不丁地冲进了脑海。
舒和玲兴高采烈地跑来拉她去看排名。
夏琪在楼上远远地望了一眼,叶森已经绕着U形走廊跑上楼,看样子准备去林一凡教室门口大笑了。
她翻了个白眼,真幼稚,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学习好嘛。她不停地安慰自己。不过,要跟舒和玲一起看成绩也是头痛的事。
站在排名表前,夏琪就后悔了。因为舒和玲很快就揉着额头噘着嘴,不甘心地说:“气死人了,怎么连前十名都没有进去。”
夏琪看见舒和玲的名字前面有一个小小的“12”。而舒和玲还在不停地扼腕叹息,似乎这个第十二名是个巨大的失败。夏琪的心里涌起了难过和自卑。她站在那里,第一次因为成绩而觉得丢脸。
成绩比舒和玲差很多,第一页,放弃!第二页,也放弃好了!第三页,算了吧……夏琪咬了咬牙,一下子跳过了三页。正想从一百名之后开始找,却听见叶森突然冲楼下大喊:“夏琪,站着别动,等我来看看你赢了没,然后给你道个歉,哈哈哈……”
夸张的笑声在教学楼之间汹涌地回荡。
夏琪看见他飞快地跑下楼。虽然心里还是想着“也许赢了呢”,但像是突然失去了勇气,再也不敢看下去。她在叶森出来之前,飞快地跑开了。而那笑声仍然像是挥之不去的恶灵,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等待着谜底被揭开。
5
寒假对于每个孩子来说最大的乐趣在于春节马上就要来了。但是,这个寒假,夏琪却过得无比煎熬。全班排名第三十的成绩单让作为高级教师的老妈觉得丢尽了颜面,夏琪的寒假就变成了温书假。更让她觉得痛苦的是,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和叶森订下的魔咒般的赌约。
开学的第一天,由于要开家长会,排名表被重新贴在了公告栏上。
夏琪怀着悲壮的心情和舒和玲一起在公告栏前面等着,因为家长会结束后,她们还要参加班会和开学典礼。
她看了一眼排名表,好强的她还是想要确定一下那场赌局的输赢。
可是,刚一抬眼,她的思绪就被一声夸张的“夏琪”打断了,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叶森又出现了。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就看见叶森张牙舞爪地跑了过来,远远地冲自己大声喊:“喂,又见面咯,还以为你转学了。”
什么意思?夏琪的心里漏掉了一拍,却还是不愿意相信,又抬起头望向了排名表。
“唉,我真想不通你,跟谁打赌不好,偏偏找了个年级第一名打赌。”舒和玲在旁边叹了口气,语气里夹杂着几分崇拜还有几分惋惜,甚至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情绪。
夏琪知道,那几分崇拜是给叶森的,而惋惜则是给自己的,但是那压抑不住的看热闹的情绪实在让人觉得厌恶。她压抑着混乱的思绪,把视线挪到了第一个名字。竖、折、横……没错是叶森的名字,后面的成绩是数学满分、英语满分、政治满分,往下一点儿就是林一凡的名字,看起来不会错了。
她艰难地把那个开学第一天跑错教室的马虎鬼,还有那个穿着迷彩服在走廊上摆着夸张造型唱国歌的捣蛋鬼,和这个全年级第一的名字糅合在一起。
“这个,不是假的吧。”夏琪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小生不才,正是区区在下。”夏琪正想着,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叶森已经跑到了跟前,夸张地作了一个揖,“姑娘见笑了,别来无恙啊。”
说完,他就用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做了个鬼脸,说:“我赢了哦。所以,愿赌服输吧。”
夏琪紧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叶森。她努力地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忍了回去,可是心里依然还是很不服气,并不甘心就这样认输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当初明明是自己挑起来的,现在反悔的话好丢脸的。
正挣扎着,就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丢人。”
夏琪看见林一凡缓缓地从后面走过来,以为他在说自己,难受地低下头去。可是没想到叶森却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冲着林一凡喊:“谁丢人了?你才丢人好不好?你看清楚好吧,你年级第二哟,能赢你实在太爽了,哈哈哈!”
林一凡表情平静地把自己手上的寒假作业递给叶森,淡淡地说:“年级第一很了不起吗?跟女生打赌还这么较真,你说谁更丢人。”
叶森大吼一声,就张牙舞爪地追了上去。
夏琪红着脸站在那里,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很多念头在心里跳了出来:还好没跟我计较,不然就出大丑了。可是居然是靠着林一凡才脱身,也好没面子的。可也多亏了他,总算逃过一劫。
身边的舒和玲正用一种带着崇拜的眼神望着叶森的背影,直到叶森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她才缓缓回过神来问夏琪:“你跟他们,很熟吗?”
夏琪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说:“不熟。”好像看起来是有那么点熟络,其实每次都是叶森乱搞事情,把自己也牵连进去,有仇才对,谁会跟他熟。
舒和玲的眼神随着叶森在走廊上的身影飘过去,点了点头,语气像是轻松了一些,说:“也对哦,他那么优秀,应该不熟的。”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夏琪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舒和玲的脸,似乎跟刚刚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同,沿着刚刚的方向望了一下,说:“不早了吧,家长会要结束了。走吧。”
“嗯。”舒和玲回答了一声。夏琪心里像是突然有了个结,怎么也打不开:舒和玲,她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她是什么意思,“他那么优秀”,所以像我这种差生就不该跟他熟络吗?
夏琪被舒和玲拉着,脚步却突然变慢了,心里像是有一滴含着毒素的液体落了下去,“滴答”一声落进平静的水面,然后咕嘟咕嘟地冒出带着毒气的气泡。
迎面就碰到铁青着一张脸走下来的老妈。夏琪被老妈的脸色吓了一跳,拉着舒和玲就给老妈介绍:“妈,这是我的同桌,舒和玲。”
老妈看了一眼舒和玲,立刻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她看着舒和玲,温和地说:“总听夏琪提起你,你成绩很好的哦!”
舒和玲红了脸,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没有呢,考得不好啊,才年级第十二名。”
老妈温和地笑起来:“很好了,不像我们夏琪,你们两个人坐一起,你这么优秀,她就不知道成天在学什么。你要多帮帮她啊。”说完,老妈气愤地瞪了夏琪一眼,就挥手跟舒和玲告别。
整个交谈的过程中,夏琪像是空气一样站在她们中间。她别过脸,看见脸上带着笑意的舒和玲,觉得那张脸假得像是一张面具。真虚伪,她恨恨地翻了一个白眼。
有毒的气泡在心里炸开来,然后随着血液循环到全身。
有什么好炫耀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考得好吗?有必要摆出一副失败了的表情吗?有必要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让人难堪吗?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啊!
真的恨死这张脸了!
6
一连几天,夏琪都要面对老妈臭得跟过期的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脸,每天都要念叨:“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学的,你同桌跟你坐一起,一样上课,人家怎么成绩那么好,第十二名啊,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她再也没办法和舒和玲交流。每次看见舒和玲笑吟吟的脸,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切换到她让人厌恶的谦虚的表情。厌恶和愤恨的情绪在胸口左冲右突,像是要寻找一个出口,然后喷涌而出。
下午的第四节课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但是好多人都自觉地在教室里看书,也有社团活动在校园里风风火火地进行着。夏琪完全没有心情,书本在桌上摆了好久也没有翻过去一页。舒和玲趴在桌上写下午刚刚布置下来的数学作业,X和Y在她的笔下像是活跃着的小精灵,跳跃着跳跃着就通向了答案。
夏琪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招呼,轻轻地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她在走廊上站了一下,又看见楼下公告栏上的排名表。她恨死那几张纸了,想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它们还贴在那里,为什么不会被雨水冲掉,为什么不会被大风吹走,为什么不会被别的东西覆盖。她好想下楼把它们统统撕掉。
可是,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名呢?她突然有些想知道,犹豫着,还是下了楼。
她在排名表前看了两遍,终于在第三页的中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百四十四名,实在是个尴尬的名次。虽然夏琪从小培养的兴趣爱好——英语成绩很好,单拿出来的话可以排进年级前三,可是差到极点的数学成绩把她的总分拉了下来,所以她的平均成绩在全年级只能算是中等。夏琪非常难过,她想打个电话找颜晓言诉一下苦,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许久还是觉得丢不起这个脸。从小学到初中,她都是小区里的小孩儿学习的榜样,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成绩会这么差!
越来越盛大的难过和自卑像积雨云一样笼罩在心上。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舒和玲的脸,这次被自动加上了不屑的表情,渐渐地在夏琪的脑海里放大:“也对哦,他那么优秀,应该不熟的。”
夏琪气愤地跺了跺脚,像是要把这张脸从脑海里甩出去。不想回教室,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在校园里转了一圈,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实验楼里。她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走,楼顶的铁门被拆掉了一根,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正好可以容得下一个人侧身通过。夏琪没有犹豫就钻了过去。
楼顶很安静,有呼啸的风自由地来去,让人的心情轻松不少。趴在高高的围栏上可以看到整个校园,夏琪觉得这个校园好像有些陌生,自己身在这个校园却依然觉得离这里好远。篮球场上叶森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对面教学楼里的舒和玲可能写完了作业,正趴在栏杆上看着球场发呆。看到她,难过和自卑同时夹杂着一些怨恨的情绪混合体在夏琪的心里汹涌起来。
她在楼顶转了一圈,发现有个楼梯间的墙被开发成了涂鸦墙。最中间的是一排从下到上的脚印,在一对脚印边上写着“谁能比我高”,上面又有一对,写着“就比你高”,再上面的一对写着“我最高”,一直到顶上,在伸出来的屋檐底部的两个鞋印不知道怎么弄上去的,边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哈哈”。应该是无聊的男生。
墙上的字密密麻麻,有用粉笔写的,也有用铅笔写的,还有用各种颜色的记号笔写的。大多都是直抒胸臆的一句话。最清晰的是写得超大的几行字,“祖国万岁”,“我想你”。再就是密密麻麻的字句,交错重叠,疏密不均,需要凑近一些,仔细地辨认才能分辨出原来的句子。“周董还不出新专辑”“鬼才能搞定数学啦”“陈川真的好讨厌”……
夏琪发现了几行关于叶森的,“(11)班的叶森好帅哦”,应该是刚写上去的,边上还被人写了“叶森就是爱炫”,“胡说八道,(9)班的王文智才帅”“叶森看起来好弱智”。
她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叶森发现有人这样写他会不会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像只发疯的狮子。
一眼望尽的墙面,像是一个诡异的巨大麻袋,装进了各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不愿宣扬的心情。在光线的切割下,粗糙而凌乱的墙面像是充满了巨大的魔力,吸引着夏琪一点儿一点儿靠过去,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墙角散落着几支彩色粉笔,她还没有想清楚,手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拿起了一支。
她犹豫了一下,手重重落了下去:“舒和玲,我一定要超过你!”粉笔重重地顿在墙上,像是被赋予了心里满满的恨意,“嘎”的一声短成了两截。好像还不解气,夏琪又随手画了个卡通的小人,被一个巨大的锤子砸在头顶。
画完了,她狠狠地把粉笔扔在地上,站了起来,心情像是畅快了许多。那些烦乱的心情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像是被遗落在角落里的伤风,从身体里被剔除了出去。
于是,她便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姿势别扭地从那扇铁门上的洞里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