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大方地说:“别客气,我让你啦!我平时玩世不恭、不拘小节,好多假正经的家伙都看我不顺眼,不如你名门千金,形象健康,当俱乐部主席是众望所归。”
他倒是蛮有自知之明的。
被他们表兄弟一番吹捧,我真有些飘飘然。
一
礼拜一早上,梵妮没来上学,如今她有太多高大上的逃课理由。我跑去高中部,找玛拉问梵妮这天的日程安排。
据玛拉透露,梵妮上午去机场迎接来访的帕拉丁总统,随后是漫长的会谈,中午在食莲者之殿设宴款待这位总统。下午,她总算可以把总统先生暂时转手给政务卿波尼普,出门找点儿乐子。三点半,她将在黛西主办的慈善义演中客串。六点钟,她起驾去看阿拉贝拉的私人芭比娃娃时装秀,晚饭也在橘花古堡解决。
刚好我也要去看阿拉贝拉的秀,心想,不如就在那里碰头。熬完余下的五节课,我打车去橘花古堡。
阿拉贝拉的桃太屋卧房外间,有六只桃花心木大柜橱,正面是玻璃门。靓装丽服的芭比娃娃就锁在橱内,在内置灯管的照耀下,锦绣斑斓。
若在以往,我肯定得瞄瞄阿拉贝拉的芭比阵容又添了哪些新成员,不过今天可没兴致。见宾客中没有梵妮的身影,我心里“咯噔”一下,忙拉住阿拉贝拉的女仆问:“执政官小姐没来吗?”
女仆答:“来了呀,在阿拉贝拉小姐的设计间。”
设计间是时装设计师的私人领地,未经许可不得擅入,阿拉贝拉又格外不好惹,我只敢坐在门外小凳上等。一直等到晚饭时间,女仆来敲门请她俩入席,阿拉贝拉和梵妮才现身。费了这许多周折,总算见到梵妮的面,我简直百感交集。
“绿蒂,你在这里做什么?”梵妮扬起眉毛,讶然问。她也穿了件和服式连身裙,和云云南珠的明显属于同一系列。我的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女仆替我回答:“绿蒂小姐在外面等执政官小姐好久了。”
“哎呀,这多不好!”阿拉贝拉很过意不去,“我们忙着试衣服,没想到你会来。你怎么不敲门?下次不必这么客气。”又责怪女仆,“绿蒂小姐不好意思敲门,你为什么不通报呢?”
女仆噘着嘴说:“你还不如让我去摸老虎的屁股。”
梵妮注意到我的眼泪:“咦,你怎么哭了?”
给她这一问,我的委屈终于决堤,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咱们还是不是朋友?”
梵妮是绝顶聪明的女孩,略一思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赔不是:“好啦,是我不对,这几天忙昏头,怠慢了老朋友。说吧,我怎么请罪,你才肯消气呢?”
“我只想哭。”我抽噎着说。阿拉贝拉在旁提议:“你就站在这里哭吗?不如到我的浴室去哭,洗脸补妆都很方便的,顺便还可以参观下我新装的浴盆,是整片黄铜锻打出来的,完全复制了十八世纪的古老工艺。”
我这一哭惊天动地,感动了梵妮。为了将功赎罪,我说什么,梵妮都点头称是。我们约好礼拜六一起去吃意大利菜,顺便我采访她。
回到元老院院长官邸,爷爷和米夏在二楼起居室看欧冠联赛直播。爷爷瞧了眼落地钟,唠叨起来:“这么晚才回来,又不是周末!跑到哪里去疯了?都留级了,还能这么无忧无虑地疯玩,我真佩服你心宽。吃过饭没有?作业写完了吗?”
熟悉我爷爷的人都知道,他喜欢连珠炮发问。你也不必头痛,只回答他最后一个问题就好,别的问题他问完就忘。是以我回答:“还没有,有一道物理题搞不懂,想问米夏呢。”说着,朝米夏递了个眼色。
米夏站起来,随我进了我们平时做功课的小书房。“怎么样?”他抱着胳膊靠在书桌上,笑问,“约到梵妮了吗?”
我点头,幽幽叹气。虽然约到了梵妮,但并无想象中的开心。我把经过告诉他。
“哭求?”米夏不禁诧异,“你们不是闺蜜吗?这么个小小请求她都不肯轻许?她对别人也这样吗?”
我有些心灰意懒,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想起另一个人,气倒是不打一处来,“阿拉贝拉为芭德品牌设计了一个早春迷你高定系列,你听说了吧?”
米夏耸耸肩:“我从不关注少女时装。”
我无语了:“孤陋寡闻很光荣吗?”又耐心地给他解释,“这个系列以松尾芭蕉[9]的俳句为灵感,所以又称‘俳句’系列,一共七条连身裙,每一条都是孤版。也就是说,全世界只有七个女孩能穿上这一系列的连身裙。”
“所谓的‘孤版’‘限量版’,不过是饥饿营销的伎俩罢了,就是为了骗你这种人傻钱多的富家女。”米夏鄙夷地说。
我狠狠地瞪他。米夏拍手笑着说:“使劲瞪,这样显得眼睛很大,单眼皮都瞪成了双眼皮,比整容效果还好呢。”
我捡起一本《踢球者》杂志抽打他。他蹦跳着闪开,假装抹眼泪。“嘘——”我赶紧叫他噤声,“小心爷爷听见了。”
米夏悠然抚了下自己的头发:“我怕什么!哦对了,然后呢?那个‘俳句’系列怎么惹到你了?”
“孤版时装有价无市,不是有钱就拿得到,你得和设计师关系特别好才行。那天云云南珠穿了一条,像是‘月明如昼’那一款;梵妮今天也穿了一条,是‘金屏古松’。显然,‘俳句’系列已经在售,如果阿拉贝拉给我留了一条,今晚就可以交给我呀。她没有。想想我真不服气,在她眼中我还不如云云南珠。”
米夏难得站在我这边,道:“阿拉贝拉这样对你?那可太不应该了。当初她在傲琦工作室混得不如意,还是你把她举荐给梵妮设计就职典礼的礼服,她才东山再起,重回一线设计师行列。”
“就是啦!”我忍不住嗔怪米夏,“当时我手头有许多设计师,都比她厉害,就是为了卖你个面子,才举荐的她。”
米夏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想到她长大之后,变得这么不厚道。”
“我早就看出来了。就职典礼那天,她当着梵妮的面,好几次说话噎我。当时我就觉得她小人得志。”
“以后真的不理她了?”
“不理她了。”我一握拳头。
“也不买她设计的衣服了?”米夏又问。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不买?她设计的衣服是最好的,我当然要买。我只想和她过不去,不想和自己过不去。”
二
咏叹调餐馆。
我和梵妮在楼上雅间落座。房间内的暖气烧得很旺,角落里又点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暖香拂面。
梵妮摘了围巾,又脱下灰绿格子呢外套。女侍应生接过,用衣架撑起,挂到一边的柜橱里。
我叮嘱侍应生:“执政官小姐在这里吃饭的事,不许告诉别人哦。”
咏叹调餐馆在罗塔司兰人气很高,一到周末食客络绎不绝。倘若被他们看到梵妮,还不疯了似的拥上来要签名?
“晓得的。”侍应生含笑答应,“为了隐瞒执政官小姐的行踪,我们把这边的走廊都封掉了,由两个保安在那里把守,二位请放心点餐吧。”说着,把面包篮递给我们。
梵妮一手托腮,浏览菜单,点了几个菜后,就和我闲聊起来。老天,我简直激动得快晕过去了。要知道,自从梵妮当上执政官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和耐心地同我说话了!
没过多久,小屋的门开了。我以为是侍应生来上菜,回身一看,却是两个不速之客。
“是这间吗?”他们朝里探头,看到有人,自语道,“好像走错了。”正要关门离开,其中一个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咦,梵妮,绿蒂,怎么是你们?真是太巧了!”说着,竟大模大样地走进来。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罗塔司兰人民的老朋友——亨利王子。
亨利的外公是伊萨卡末代国王。九十年代初,伊萨卡推翻君主统治,国王一家流亡海外。亨利出生在罗塔司兰,是一个没有王国的王子。某些女孩一听到“王子”二字就眼冒红心,我可没有那么浅薄。没有王国的王子,就像没有镜片的眼镜,空有架子无内涵。
“巧吗?”我狐疑地看他,心里冷笑:那两个把守走廊的保安玩忽职守哎。
亨利没等让,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介绍他的同伴:“这是我的表哥凯斯艾公爵塞西尔,从米洛斯城邦来。”
米洛斯城邦也是一个袖珍国,和罗塔司兰相邻。
塞西尔身材颀长挺秀,穿浅灰的裤子,海军蓝羊毛外套,系着一条净黑丝质领带,一头长而卷的金发,鼻翼上有淡淡几点雀斑,气质比亨利沉静,也不像亨利那样大大咧咧、没皮没脸,看上去就比较讨人喜欢。
塞西尔举止也得体,打过招呼后,就默然站在一旁。
我心里过意不去:“请坐,凯斯艾公爵。”
塞西尔这才坐下,笑着说:“喊我名字就可以,那个爵位我们已经好久不用了。”
我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在我生活的圈子里,有太多爵位作废了几百年,还时不时拿出来炫耀的所谓贵族。
那边,梵妮偏着头,也在打量凯斯艾公爵,用一种讥诮的目光。(怪哉,是我看错了吗?)终于,她问:“你们也来吃意大利菜?”
塞西尔颔首:“我们打算挑个餐馆开派对。听亨利表弟说,这间意大利家庭餐馆十分独特,就过来看看。”
梵妮笑了下:“相见即是缘分,你们不如和我们并桌,大家还可以吃喝说笑,更加热闹有趣。我早就听说过公爵大人的名号,正想认识下呢。”
亨利立刻笑嘻嘻地答应:“求之不得。”
据塞西尔自述,凯斯艾家族也是伊萨卡的名门望族。他的爸爸老公爵很睿智,在国王统治被推翻前夕,就携全家逃到米洛斯城邦,得以保住大部分家族财富。父亲去世后,塞西尔成了一家之主,家族事务有可靠的老仆打理,塞西尔过着普通富家公子的优裕闲散日子。
亨利说塞西尔成立了一个少年俱乐部——GKC,我大吃一惊,对塞西尔肃然起敬。有一期《It Girl》杂志专门介绍世界顶级少年俱乐部,其中就包括GKC俱乐部。
梵妮却不以为然,尤其当亨利兴致勃勃说起GKC俱乐部的聚餐活动时,梵妮冷笑:“听上去像个黑帮。”
我忍不住替塞西尔辩驳:“你是指那些助兴的打砸行为?我觉得没什么呀。比如摔碎水晶杯,又豪奢又潇洒,自古至今就是掀起狂欢高潮的法宝。就算搞些小破坏,事后他们也会加倍赔偿,餐馆老板不吃亏,成员玩得也尽兴,媒体那些指责,根本毫无理由。我还在网络上见过一张图片,GKC俱乐部成员穿着黑色礼服,在米洛斯的圣嘉柏丽广场照相,清一色的美少男、美少女,真是壮观极了!”
梵妮没有接我的话题,反而侧头问塞西尔:“我想请教一下,你们这个俱乐部到底是做什么的?”
塞西尔答道:“GKC是宁馨儿俱乐部(Good Kids' Club)的英文缩写,顾名思义,是一个精英俱乐部,里面每一个成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选择条件十分苛刻——”
“有多苛刻?”梵妮问。
“首先,他们必须出身名门,拥有可观的财富,父系家族祖上须有人担任过第一执政官。”
我兴奋地对梵妮说:“我们俩都符合这个条件!”可随即,我又有些失落,因为我突然想到,GKC俱乐部在米洛斯。
不知是不是我沮丧的表情太过明显,塞西尔突然对我道:“我预备在罗塔司兰成立一个GKC分部,不知道绿蒂小姐有没有兴趣出任分部主席?”
“主席?”我受宠若惊,“我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他很认真地说,“你出身罗塔司兰名门,家世和门阀都无可挑剔。”
“亨利不想当主席吗?”我扭头看亨利。
亨利大方地说:“别客气,我让你啦!我平时玩世不恭、不拘小节,好多假正经的家伙都看我不顺眼,不如你名门千金,形象健康,当俱乐部主席是众望所归。”他倒是蛮有自知之明的。
被他们表兄弟一番吹捧,我真有些飘飘然。
梵妮眸光一转,像是想起什么,问塞西尔:“难道我记错了,好像GKC在罗塔司兰是非法组织吧?还是最近解禁了?”
塞西尔黯然答:“没有解禁。从成立之初,GKC俱乐部就被罗塔司兰元老院认定为非法组织,禁止入境。这种做法让我们很难理解。说起来不怕绿蒂小姐恼,你爷爷方亭院长不知为什么,对GKC俱乐部充满了敌意,这个禁令就是在他的推动下施行的。”
“我爷爷这么不可理喻?”我为爷爷感到羞愧。
塞西尔又说:“实不相瞒,我们今天的相逢并非巧遇。我表弟事先得知执政官小姐会来咏叹调餐馆吃午饭,特地带我过来,找机会和执政官小姐面谈,恳求她解除罗塔司兰的GKC禁令。没想到绿蒂小姐也在,更加好了。希望绿蒂小姐在方亭院长跟前,也替GKC俱乐部美言几句。”
“放心,我一定会的。”我满口应承下来。
塞西尔把目光投向梵妮。梵妮仍是笑吟吟的,眼神却很冷,让人看不出她是开心还是生气。自从她当上第一执政官,脾气和心思变得越发难以捉摸了。这大概就是君威难测吧?和她在一起,我越来越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你知道的,”她说,“我只是执政官,并非独裁者。一项法令能否在罗塔司兰元老院通过或废止,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和方亭院长之间有过节,他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他,不信你问绿蒂。我提的好几个法案,都被元老院毙掉了。即便我愿意解除GKC禁令,方亭院长也不会答应。”
“倘若方亭院长改变主意了呢?”塞西尔问。
梵妮不肯轻易松口:“我认识的方亭院长,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主张。”
亨利于是笑着看我:“绿蒂,GKC俱乐部能否在罗塔司兰成立分部,就看你能否说服方亭院长了。众所周知,你是他最钟爱的孙女,他也最听你的话。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办吧?”
亨利说的也对,也不对。
爷爷对我百依百顺,都是在日常小事上。国家大事上,我从不指手画脚。那样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爷爷疼爱我,固然是出于祖孙天伦至性,也因为我乖巧懂事,能体贴他老人家的心意。
简而言之,我从不恃宠而骄。
所以,我并无十足的把握说服爷爷。
然而,塞西尔的目光那般殷切,让我实在不忍心辜负。终于,我点了点头。
之后的时间里,我们边吃边聊了些轻松的话题。我把《It Girl》准备的问题拿出来问梵妮。亨利也想方设法帮我盘问她。亨利的问题诙谐逗趣,问得巧妙,明里提问,暗中拍马。
梵妮渐渐和颜悦色起来。
都说我是马屁精,据我看来,亨利比我至少高出十个段位。
三
回家以后,我也曾问起爷爷GKC禁令的事。
他老人家刚从书房出来,吩咐贴身男仆去拿他的大衣和手杖:“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我赶着出门,找施密特爷爷商量一个法案。等明天闲了,我再仔细说给你听。”
施密特爷爷即是米夏的祖父,也是元老院成员。他把孙子常年寄养在我家,可见我们两家交情之深厚了。
“你找施密特爷爷是商量法案,还是下国际象棋?”我歪着脑袋问他。爷爷最狡猾了,不想说实话时,就假装公务繁忙蒙混过去。
“当然是商量法案。”他一边儿说,一边儿穿大衣,“你爸爸妈妈快回来了,又要开派对吧?告诉他们别在家里开,乱哄哄的,我嫌烦。”
这时已经是二月下旬,罗塔司兰社交季快开始了,我爸爸妈妈在诺森兰也待够了。回到罗塔司兰后,他们照例要开一个回归派对,宴请那些结束冬眠的亲朋好友,吹响社交季的开幕喇叭。这在罗塔司兰上流社会是一件盛事,请帖贵比黄金,抢手得很,和我们小孩儿眼中的梵妮生日会差不多。
我爸爸妈妈在中心城另有一套豪华的阁楼公寓,平时起居宴息都在那边,当然不会跑到元老院长官邸来开派对。
爷爷提一句,单纯为了表明他不赞成他们的享乐主义作风。
其实,我爸爸妈妈在年轻一代中,算是很低调、很上进的了。爸爸大学毕业后,不靠祖荫,赤手空拳在金融界闯出一片天地来,四十岁不到,已经是一家大银行的主席。只是他们一个是俊男,一个是靓女,又分别顶着银行家和时尚女神的头衔,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常常一点儿小事就被媒体捕风夸大。
我摇着爷爷的手臂撒娇道:“您老人家放心,他们就算发烧烧坏脑子,也不敢跑到您鼻子底下闹腾。”
“就你会说话。”爷爷笑着点点我的鼻尖,心情很好地出门了。
第二天到来时,我订的新笔记本电脑也送到了。听云云南珠说,这款电脑的文字处理器功能相当强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开启我的时尚记者生涯,工具自然不能马虎。
我忙着写稿,把塞西尔和GKC禁令暂时丢到脑后去了。
转眼到了妈妈的回归派对日。
前一天晚上,妈妈派人送跳舞的裙子和鞋子给我。论挑衣裳的眼光,我妈妈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在这条黄油色雪纺蛋糕裙的映衬下,我的皮肤好像新挤出的鲜牛奶,褐发好像上等黑巧克力。
往年,我也时常到妈妈的派对上打个转转,不过不像今年这么郑重。
爸爸妈妈回罗塔司兰的当天,就请我和米夏到阁楼公寓吃饭。他们新雇了个印度厨子,做得一手好咖喱饭。
饭桌上谈起我给《It Girl》写专栏的事。
妈妈说:“主编还是云云南珠吗?那个小姑娘,我好像见过一次,亮粉色的短发,挺扎眼的。”
我笑起来:“云云南珠说,她见过你不止一次呢。”
“哦,是吗?”妈妈蹙着眉回想了下,一脸的茫然,“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呢?”
这不奇怪。我妈妈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从来都是别人朝她行注目礼,她何尝拿正眼瞧过别人。
我说:“无妨,请她到派对上,你再看一看,就想起来了。”
“要给她下个帖子?”
“你的请帖还有剩余的吗?”我反问。
妈妈笑起来:“就算没有剩余,也总能给你的朋友匀出一张来。”
“既然如此,多给我几张吧。”我得寸进尺地说。
米夏奇怪地问:“你要那么多请帖做什么?”
我说:“既然要请云云南珠,不如把《It Girl》的编辑和专栏作者都请上。她们羡慕妈妈的派对不是一天两天了。帮她们圆了这个梦,她们领我的情,以后会在工作上关照我。”
妈妈听了颔首:“有道理。”回身吩咐娜塔莎,“先别急着发请帖,等绿蒂把她要请的人列出来,我们重新拟订宾客名单。”
娜塔莎连忙记下来。
这个女孩在玛格丽特艺术学院学摄影,极度崇拜我妈妈,为了能追随左右,从初中一年级起就兼职给我妈妈当私人助理。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说。
妈妈连忙摆手:“和妈妈还客气什么。”
虽然她是帮了我的忙,看她那喜气洋洋的样子,倒像是我给了她一个大恩惠似的。
大概是因为我是个难缠的女儿吧?
我自幼在爷爷跟前长大,和爸爸妈妈感情不深。我越是冷淡,爸爸妈妈越想讨好我;他们越是讨好我,我对他们越是爱搭不理。
记得我十三岁生日前夕,妈妈打电话,问我要什么礼物。我存心捉弄她,漫天胡说:“我要10厘米的身高。”
自从长到164厘米,我的身高像触到了玻璃天花板,再也不长了。这成了我的心病。特别是看到身高173厘米的海尔嘉入行当模特,一炮走红后,我就格外郁闷。海尔嘉圆脸大脑门儿,两只眼睛的间距足有一公里远,鼻梁上的雀斑好像满天星,论相貌根本比不上我,就是占了一双大长腿的便宜。但凡妈妈长得高一些,我就不至于这样吃瘪。
我把长不高的原因归咎于妈妈,不是迁怒哦。爸爸家的人都是高个子,三姑姑178厘米呢。妈妈家的人却是一个比一个娇小。
一语戳中妈妈的痛处。
她挂断电话就崩溃了。
爷爷听说这回事,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他可不希望孙女变成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孩,尤其她刻薄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妈妈。我也没料到妈妈的反应这么大,再不敢开她玩笑了。
这两年,我们母女相处得还不错。她在罗塔司兰的时候,我们每周一起吃一次饭。
除了《It Girl》的编辑和专栏作者,我也给梵妮和阿拉贝拉发了请帖。
梵妮拒绝得委婉之至。
她正在为第一次出国访问做准备。
出国访问啊!
哪还有闲心参加派对!
为表歉意,梵妮还了我一张请帖——她五月生日会的请帖。要知道,梵妮生日会的请帖从来都是抽签决定。我参与抽签十来年,只在去年抽中过一次。不抽签就自动获得请帖,我可以说是史上第一人,无与伦比的殊荣啊。
至于阿拉贝拉,你肯定会笑话我出尔反尔,发誓不再理她,又贱兮兮地给她发请帖。
我有我的道理。
像阿拉贝拉这种势利眼,忽然把我踢出她的A-list[10]朋友圈,无非就是觉得我不够高端了。
这对我而言,是最大的侮辱。
由此可见,做人不能太低调。我十分有必要提醒她一下我是谁的女儿,最佳的谴责方式莫过于请她到妈妈的派对上走一趟。
可惜,我的善举并未得到她的积极回应。
阿拉贝拉的确认邮件第二天下午才发过来,只告诉我不能出席派对,连原因都不屑给一个。
你可以想象我的愤怒。梵妮也没这么大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