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奇怪,如此抢手的请帖,
我不给朋友,倒给冤家对头,是何道理?
殊不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众乐乐不如让敌人眼巴巴地瞧着你乐乐。
晒幸福给她看,让她抓心挠肝,
妒忌得发狂,
这才是打击敌人的黄金妙招儿。
一
阿拉贝拉拒绝的请帖,我也没浪费,转给了格温妮丝·缇霓。没错,就是那间著名珠宝公司的女继承人,我的头号冤家对头。
你一定很奇怪,如此抢手的请帖,我不给朋友,倒给冤家对头,是何道理?殊不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乐乐不如让敌人眼巴巴地瞧着你乐乐。晒幸福给她看,让她抓心挠肝,妒忌得发狂,这才是打击敌人的黄金妙招儿。
你一定更奇怪,格温妮丝明知我的险恶用心,居然还感激涕零地收下请帖。呵呵,那可是约瑟芬·方亭的回归派对!如果你不想后半辈子为今天的某个愚蠢决定而后悔,我劝你学格温妮丝,暂时放下自尊。格温妮丝不仅收下了请帖,还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赴会。
身为约瑟芬·方亭的女儿,我有与生俱来的时尚触感和经过后天强化训练的超X光眼力。这种眼力的准确度不亚于一台精密的仪器。
只轻轻地朝她瞄一眼,我已经认出她的白衬衫和黑白菱纹A字裙是比利·波利早春成衣系列中的一款,搭配的银头白皮鞋和链条包我都在薇薇安·翠丝的二月迷你秀里见到过。
哪怕是卡普莱特遇上蒙太古[11],也不可能一见面就飞刀子,何况这是在我妈妈的派对上,我是半个主人。我挤出一个笑容,上前同格温妮丝打招呼。她刚吃完猕猴桃酸奶糕,正在吮手指,一脸的回味无穷:“你妈妈从哪里请的点心师?可以介绍给我认识吗?”
我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笑:“这位点心师原来在诺森兰北部小镇上开店。我妈妈觉得他手艺上佳,有前途,劝他来罗塔司兰发展,答应帮他宣传造势,条件是他给我妈妈当半年的私人点心师。所以,你想在市面上吃到他做的点心,还得等半年呢。”
“你妈妈真可恶,什么好东西都独霸。”格温妮丝悻悻地说。
和仇家说话,就是有这个好处。一语不合,立刻就可以反唇相讥,不用担心得罪人。“你独霸一回试试。”我冷笑着说,“也要那位点心师肯呢。”
“就是!”旁边忽然有人帮腔,“那个点心师被约瑟芬看中,离出名不远了。当初薇薇安·翠丝在琉璃街打拼,几个月没一个主顾登门,也是约瑟芬慧眼识珠,让她给自己做半年的私人设计师,薇薇安这才在时尚圈站稳脚跟。要不是约瑟芬,你哪来的薇薇安·翠丝鞋子穿,只能光脚来赴宴吧?”
格温妮丝也不是好惹的:“哟,谁家的哈巴狗嘴这么甜?都汪汪到方亭大小姐的心坎里去了。”转身一看,她粲然笑起来,“原来是莫愁呀,幸会幸会!”她抓起莫愁的一只前爪握了握,假装没看见海尔嘉。
海尔嘉拍开她的手:“讨厌!怪不得人家说你牙尖嘴利,让你骂一句比让莫愁咬一口还疼。”海尔嘉不愧是名模,经得起冻。这才三月初,残雪未消,她已经穿起了半袖。那是一条粗彩线绣紫、黄、粉三色花卉的象牙白柞丝裙,一望可知是艾美洛“春之花”系列的主打款。足蹬草绿色茉莉·芬小皮靴。裙子和靴子之间,就是让我妒忌得吐血的大长腿。她左臂挎着一只红色凯利包,右手抱着我的竞争对手——《It Girl》著名专栏作者,“窈窕淑汪”栏目的主笔,八哥犬中的知识分子——莫愁。
只听格温妮丝还嘴:“你们三个都联手了,我再不龇牙,还不被你们欺负惨了?”
“我们什么时候联手了?”我连忙否认。
“都是《It Girl》的专栏作者,肯定惺惺相惜咯。哦,是我措辞不当,”格温妮丝说到这里,笑嘻嘻地纠正自己,“对莫愁而言,不是联手,是联爪,哈哈!”她自以为幽默地大笑起来。
“你再笑,我就让莫愁在下一期杂志的‘窈窕淑汪’里吐槽你。”海尔嘉半开玩笑地威胁她。
“随便!”格温妮丝一点儿也不在乎,问我,“听说你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梵妮,也是登在下一期《It Girl》上?那简直太好了!能和执政官小姐并肩上杂志,我荣幸得很呢。”
海尔嘉也趁机打听:“你的稿子写完了吗?”
“初稿已完成,云云南珠看过,又发回来给我改呢。真烦!”我从侍者的盘子里拿了瓶健怡可乐,抿了一口,半真半假地抱怨。
“她嫌我写得太官方,料不够生猛。”
“她要你爆梵妮的料?”
我愁眉苦脸地点头,忍不住又吹嘘:“梵妮的料,我当然知道不少,只是爆朋友的料,似乎不太厚道。”
格温妮丝好奇地问:“那些料太龌龊,拿不到台面上来?”
我和海尔嘉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地看她:“你这个人,怎么什么事都往歪处想?”
“别这样,”她怯怯地说,“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谁比谁高尚?你们忽然变得这么正直,让我觉得很陌生哎。忘了小学四年级时童子军,咱们合住一顶帐篷,晚上睡不着觉,把全校女生的隐私都揭发了一个遍?”
“谁和你是一丘之貉!”我气急败坏。这个人真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做过的坏事,难道不该做完就忘吗?记得这么清楚,末日时忏悔用吗?
“好吧,”格温妮丝翻了个白眼,“你们是一丘之貉,我是孤单的一只貉,满意了吧?”
此时男仆推开餐厅的门,妈妈莲步姗姗地走进来请大家入席。
二
晚宴开始了。
海尔嘉附在我耳边,艳羡地说:“你妈妈的这副红宝石耳环真炫,宝光照在脸上,好像敷了胭脂一样。你真有福气。”她的意思是说,我妈妈的东西早晚是我的。
我妈妈的餐厅是一个阔朗的纯白房间,白得耀目,人在里面待久了,几乎要害雪盲症。一侧是一张有弧度的长桌,铺着曳地的蓝白条纹细亚麻桌布,格局很像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客人们都坐在餐桌后面。
正中的两个位子属于派对主人——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看上去好养眼啊,男的英俊潇洒,女的亭亭玉立,天生一双璧人。
作为他们的独生女儿,我由衷地感到骄傲。
餐桌对面的墙上,悬着一块巨大的电影屏幕。灯光暗下去,烛光亮起来时,屏幕上开始演一部万众期待却还未上映的年度大片。这是我妈妈晚宴的保留节目。电影公司很乐意为她提供片子,凡是在约瑟芬晚宴上放映过的片子,没有票房不飘红的。
我的左手边坐的不巧又是格温妮丝,右手边还好些,是云云南珠。
派对的前半段,云云南珠忙着和我妈妈套近乎,都没顾得上和我说话。此刻坐定后,她含着歉意笑问:“你刚才和海尔嘉嘀咕什么来着?看你们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我就放心了。你们俩如今是《It Girl》的台柱作者,最怕你们不和了。”
格温妮丝耳朵很尖,逮住机会就插嘴:“还不是商量写稿子的事!”
云云南珠感兴趣地问我:“海尔嘉给你出主意了?”
格温妮丝又赶忙抢过话茬去:“海尔嘉建议绿蒂多爆梵妮的猛料,写得越耸动越好,吸引读者眼球。”
“少造谣,海尔嘉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我无语了。格温妮丝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把我都震惊了。
“其实吧,”格温妮丝扒拉着盘子里的食物,推心置腹地说,“我觉得梵妮不会介意你爆她的料,她根本就不在乎坏女孩的名声,说不定还引以为荣呢。过去几年,她一直雄踞小蘅哥的大害虫排行榜的榜首,她要是介意,早就和小蘅哥闹翻了。”
我想了下,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格温妮丝继续宣扬她的邪恶论调:“你们发现没有,罗塔司兰的女孩子大致走两条路线:好女孩路线和坏女孩路线。梵妮走的就是坏女孩路线,你要是非把她写成好女孩,她还不一定开心呢。”
“这么说来,你走的是好女孩路线咯?”云云南珠笑着说。
格温妮丝号称罗塔司兰最乖的女孩,街拍照片上她落落大方,笑容甜美,没事儿就跑去孤儿院和养老院做好事,刷美誉度。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都把她当好女孩的榜样,教育自家女儿。
“嗯嗯,”她得意地点头,“走坏女孩路线的人太多了,我只好反其道而行之,不走寻常路嘛。”
我看不惯她的轻狂样儿,问她:“你不觉得装好女孩,维护保养费用太高吗?好像混迹人间的狐狸精,要时刻提防着不露出尾巴来。一遇上照妖镜,立马现原形。”
格温妮丝哼一声,说:“你以为坏女孩就好混吗?坏女孩混不到A-list,还不如规规矩矩当好女孩。”
“你说什么?”云云南珠竖起耳朵,不解地问,“什么A-list,B-list?”
格温妮丝轻蔑地笑起来:“亏你还是做媒体的,连最近网络上大火的新名词都没听说过。我们以小蘅哥的大害虫排行榜为标准,把罗塔司兰最出风头的坏女孩分为三个等级,前五名是A-list坏女孩,五名以外的是B-list坏女孩,十名开外的是小鱼小虾,不值一提。”
我算了下自己的名次,好像一年到头都在五名以外徘徊:“看来我就是你所谓的B-list坏女孩咯。”
“你自己承认的,我可没说。”格温妮丝假惺惺地撇清,又说,“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嘛,要坏就要像梵妮那样,坏个惊天动地,坏出一流水平来,像你这种小奸小坏,上不得台面,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改邪归正,跟我一起走好女孩路线吧。”
“去你的!”我瞪她一眼,懒得再闲聊,戴上耳机看电影,心中着实郁闷。
B-list坏女孩!
小奸小坏,上不得台面!
她这是什么意思吗?好像在暗示我太无能,活得太失败,就连坏都坏不出一流水平来。
太瞧不起人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就算为了给格温妮丝(嗯,还有阿拉贝拉。拿到“俳句”系列连身裙的那七个女孩,好像就是大害虫排行榜上的前七名)点儿颜色瞧瞧,我也得写好这个稿子,在时尚媒体界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我白天上学,晚上改稿,时不时还抽空逛个街、派个对,日子过得紧张而充实。
梵妮说得没错,日理万机的感觉爽极了。
有正经事忙,你就不会百无聊赖,闲得发慌,追着大忙人朋友非要人家陪。人家要是没时间,你还觉得受冷落,怨妇似的胡思乱想。现在,每次那帮狐朋狗友来找我玩儿,我都以写稿为理由拒绝。
真的,你们干吗不也找点儿正经事做呢?
米夏成功购得欧冠决赛的球票,拉我到咏叹调餐馆庆祝。在馆子里,我又遇到亨利和塞西尔,不由想起之前塞西尔托我向爷爷求情的事来。虽然塞西尔没再提起,可我心里过意不去,答应帮忙却没做到。
回到家中,我忙追问爷爷。
爷爷很诧异:“咦,你还记得这回事呢?”
我没好气地说:“就知道你上次是敷衍我,以为蒙混过去就没事了。说说看嘛,你干吗非和人家GKC俱乐部过不去?”
爷爷沉吟了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你刚才说,和塞西尔一起吃饭时,梵妮也在座。你们谈论GKC禁令时,梵妮是什么看法?”
“她当然也为GKC俱乐部鸣不平咯。”我脱口而出,说完又懊悔,为什么每次说谎都这么溜呢?
“真的?”爷爷扬起雪白的眉毛。
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撒谎。每次撒完谎,心里都别别扭扭的。但是已经开始的谎话,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她觉得你故意和她唱反调,看到她支持GKC俱乐部,你就反对。可怜的GKC俱乐部变成了你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没想到那个小丫头,比我想象的还要不明事理。”爷爷一副难以置信的口气。
“什么意思?”我睁大眼睛。
爷爷以为我生气了,息事宁人地说:“GKC俱乐部是你们小孩儿的组织,既然你和梵妮都赞同在罗塔司兰成立分部,那我明日就去提议解除禁令。”
每次让爷爷服软,我都很开心,虽然觉得这次他的话怪怪的,但我懒得再细问,只说:“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塞西尔。你老人家千万记在心上,别让我在朋友跟前丢面子。”
爷爷满口允诺。
我的稿子本已写好誊清,想起塞西尔和GKC俱乐部,忽然又有了个主意,开电脑调出文档来,改写了几段,检查完毕,发给云云南珠。晚些时候,她发来确认邮件表示“OK(好的)”。
我长舒一口气,第一件差事成功交卸,可以高枕无忧地等杂志上市了。
三
《It Girl》拿到梵妮的专访,得意非凡,大肆炫耀一番,尾巴翘得比天还高。
其他媒体又妒忌,又好奇,纷纷派人刺探情报。杂志上市前后,我就像有新片上映的电影明星,马不停蹄到处应酬。
所到之处,众星捧月。
忽然之间,大人物朋友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薇薇安·翠丝的三月迷你秀上,《Fashionista》的主编罗兰当着全体时尚界人士的面,拉着我的手亲切交谈,称赞我颇有我妈当年的风范。这位主编大人号称有严重的脸盲症。我的脸在他眼中终于有了辨识度,可喜可贺!
他还和我约稿。
妈妈听说了,也打趣我:“你给《Fashionista》写稿时,第一个必须采访我,否则我要生气的。”
我当然知道,妈妈这是想给我捧场,我十分感激她的美意。
《Fashionista》和《Chic》并列罗塔司兰两大时尚杂志,全世界发行量超过百万。和它相比,《It Girl》只是小儿科。倘若能在《Fashionista》上开辟专栏,我的时尚事业可以更上一层楼,而且不用和莫愁为伍了。
看到妈妈欣喜的面孔,我心中涌起一阵骄傲,扑到她怀里撒娇:“妈妈,你现在不后悔生我了吧?”
妈妈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说过后悔生你的话?”
“嘴上没说过,心里肯定想过。”
“没有没有!”妈妈慌了,矢口否认,“喜得千金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怎么可能后悔呢?你爸爸和我有女万事足,连儿子都不想生了。怎么,又有人搬弄是非,说我们坏话?是不是布兰达奶奶?”
布兰达奶奶就是带大我和米夏的保姆。
我一出生就被爷爷抱到元老院长官邸养育。爸爸妈妈不能亲手抚养自己的小孩儿,一肚子的怨气,连带恨起我的保姆来。每次爷爷找他们的碴儿,他们都认为是布兰达奶奶挑唆的。
见妈妈胡乱猜疑,我赶紧说:“没有啦,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不配当你的女儿。布兰达奶奶风湿痛住院,半年多没回官邸了。”
妈妈放下心来,笑着亲亲我:“怎么可能呢?我还觉得自己不配当你的妈妈呢。”
得益于执政官小姐的赫赫威名,我的“风云少女”力压莫愁的“窈窕淑汪”,夺得《It Girl》本期最受欢迎栏目第一名。我的微博粉丝数嗖嗖飞升,三天涨了十五万,涨势还未停。
我每隔几分钟,就瞄一眼微博主页,越看越得意。
然而,一条微博的出现败坏了我的好心情。
米夏把我和莫愁的粉丝数都截了图,发到微博上,还@了我,说什么“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超越它”,一副十分欣慰的语气。
一秒钟之后,亨利就转发了这条微博。
我勃然大怒,冲到米夏的房间,找他算账:“米夏,你又抽风了!”
他正打室内篮球呢,扔掉球,跑到我跟前,一脸无辜地问:“怎么啦,我又惹到大小姐了吗?”
“那条微博是怎么回事?”
“哪条?”
我把手机屏幕送到他鼻尖底下:“这条!”
“这个呀,”米夏摸着后脑勺儿笑了,两条浓眉毛又欢快地跑动起来,“你的粉丝数超过莫愁,我祝贺你呀。连祝贺也不许了吗?”
“去你的,谁要跟那只狗攀比?”
“你不是一直嚷嚷,要在时尚界混出个人模狗样来?我以为你把莫愁当假想敌了呢。”
我捡起篮球来,砸在他身上:“你以为,你以为,叫你以为!”
米夏抱头鼠窜:“大小姐,请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以为了!哦,我懂了!好女不和狗斗,胜之不武,的确是这样——”
我俩正在追逐打闹,忽然有男仆进来禀告:“大小姐,食莲者之殿来了人,急等着见你呢。”
“谁?”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面不就知道了。”米夏说着,替我吩咐男仆,“请来客到大会客室等候。”
我换了件孔雀绿珠绣连身裙,才不慌不忙下楼。
下午四五点钟,大会客室里落满了夕阳余晖,朦朦胧胧的,很有金粉世家的富贵豪奢气象。大会客室是爷爷接见重要宾客的地方,米夏一定要我在这里会见来客,显然是预感到事关重大。
米夏的预感没有错。
玛拉捧着粉彩小茶盅,气定神闲地坐在绿丝绒沙发上。这一套法兰西第二帝国式家具是我奶奶的嫁妆。
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
玛拉放下茶盅,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冒昧打扰,请不要见怪。”
我连忙说:“你是稀客,又是大忙人,忽然跑来我家,应该不是来找我玩的吧?”
玛拉点点头,答:“我来帮梵妮传话。”
原来是传旨官。
我觉得好笑:“梵妮有话和我说,直接把我喊到食莲者之殿去不就行了,干吗还麻烦你跑一趟?”
玛拉也笑了,用很平淡的口气说:“梵妮不想再见你的面。”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梵妮要我转告你,以后你们不是朋友了,她不想再见你的面,也不会接你电话。请你也识趣些,不要哭着闹着去找她,问这问那,解释什么的,惹得她心烦,你自己也丢面子。”
我半晌才说出话来:“可是——为什么呀?我犯了什么大错,她竟然要和我绝交!”
“你犯的错,说小还真不小。”
“告诉我,否则我当面去问梵妮。”
“梵妮不会见你。”玛拉重复,又假装同情地拍拍我的肩,“你的心情我理解。”
谁要她同情,我甩开她的手。
“法庭给罪人判刑,还会告知他因何获罪。你们给我定罪,也总得告诉我罪名是什么吧?”我愤愤不平地问。
玛拉叹了口气:“说起来真的不怪别人,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给《It Girl》写的访谈稿里,为什么要丑化梵妮?”
我大吃一惊:“丑化?我没有呀。妈妈的派对上,格温妮丝的确给我出坏主意来着,要我爆梵妮的料。我晓得她心术不正,并没照她说的做呀。我的稿子通篇颂扬梵妮。云云南珠都笑话我‘趁机表忠心’。你们居然说我丑化梵妮,简直冤枉死我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读过我的稿子?”
“抱歉,”玛拉说,“梵妮和我都读过,不止一遍。实话和你讲,梵妮怒极,把一本《It Girl》撕得粉碎。”
“是哪一节惹恼了她?”
“关于塞西尔和GKC俱乐部那一节。你写梵妮和塞西尔、亨利一起吃意大利菜——”
我等不及她说完,就忙着解释:“那可不是我编造的,咏叹调餐馆的侍应生可以做证。一起吃饭怎么了?采访的时候,梵妮也没告诫我,不许写吃饭的事呀。”
“你写梵妮很欣赏塞西尔,同情GKC俱乐部,答应帮忙解除罗塔司兰的GKC禁令,是不是?”
“有什么不对吗?”我疑惑地问。
“你凭什么认为梵妮欣赏塞西尔,为GKC俱乐部在罗塔司兰遭遇的不公正对待鸣不平?”玛拉的脸色严肃起来,像是在质问我。
什么?梵妮不喜欢塞西尔和GKC俱乐部!
那——那可糟了哎。
四
我在访谈稿里写梵妮和塞西尔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呢。梵妮平时太深藏不露了,喜怒不形于色,那天她和塞西尔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倘若如实描绘,读者会误以为她是个尖酸刻薄的人。我出于好意,写稿时替她粉饰了下。这就铸成大错了吗?
“可是,”我弱弱地辩解,“看她那样子,也不像很讨厌塞西尔呀。如果她讨厌塞西尔,为什么还和他一起吃饭呢?”
玛拉倨傲地说:“梵妮那么做,当然有她的道理。”
“好吧,就算梵妮不喜欢塞西尔,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吗?还和我绝交,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你还没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玛拉的眼中多了几分鄙夷。
“有多严重?”我茫然问。
玛拉看了下表,说:“呀,都快六点了,我得赶紧去吃晚饭。吃完晚饭,还要去食莲者之殿给梵妮补习数学。你知道的,很快要期中考试了。全罗塔司兰的人都盯着梵妮的成绩单呢。考分太差,面子可就丢光了。昨天她还和我说,最羡慕你了,考不及格拿回家,还是爷爷的宝贝孙女。”
可恶!临走还不忘挖苦我一下。
爷爷约了忘年交克林穆特叔叔出去喝酒。
我和米夏一起吃晚饭。
两个钟头后,有一场欧冠二分之一决赛。米夏支持的罗塔司兰联队已经输了客场,必须在主场大比分取胜才能晋级。米夏很紧张,整顿饭都在分析比赛形势。爷爷不在家,他就对牛弹琴地说给我听。
忽然注意到我的沉默,他问:“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出什么事了吗?”不等我回答,就自作聪明地乱猜,“一定是为期中考试发愁吧?”
“胡说!”我瞪他一眼。
米夏以为自己猜对了,又拿他那套歪理劝我:“我早说过,你脑筋不灵光,没必要刻苦学习。海尔嘉就懂得藏拙,每次考不好,都说是因为忙于模特儿事业,耽误了学习。你呢,天天捧着课本死啃,还考不及格,除了笨,没有别的解释了。”
“呵呵,原来你不爱学习,是为了藏拙呀。”
“说的是你,怎么又往我身上扯?”他无奈地耸耸肩。
晚上照例节食。我吃完一盘什锦水果,还是觉得肚子饿,招招手,又让阿黛儿给我拿些红豆薏米粥来。
阿黛儿是布兰达奶奶的外孙女,中学毕业后,经布兰达奶奶介绍,到官邸来帮佣。官邸的主人就是我们祖孙三人,用得着仆人的时候不多。阿黛儿又很会偷懒,天天趴在波斯地毯上嗑瓜子,把我收集的时尚杂志翻来覆去地看。一有人支使她做事,她就老大不高兴,一脸被剥削似的苦大仇深的表情。
今天阿黛儿倒没给我脸色看,乖乖地拿了粥来,还问我:“阿拉贝拉小姐的秘书发的短信,大小姐看到没有?”
我点点头。
阿拉贝拉的秘书做事认真,每次发短信约我去量尺寸,怕我不能及时看到,也给阿黛儿发一条,拜托她提醒我。
只听米夏问:“是为梵妮的生日会量尺寸做衣服吗?”
“嗯。”我一想到梵妮,心中便隐隐作痛,刚刚还有的胃口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放下羹匙,长长地叹了口气。
米夏不懂了:“怎么唉声叹气的,不抽签就拿到了请帖,这不是你今年最得意的事吗?”
“也不知道这请帖还用得上用不上。”
“为什么这么说?”他越发好奇了。
我再也忍不住,把梵妮和我绝交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哎呀!”米夏一拍桌子,万分惋惜的样子,“你脑子进水了吗?怎么可以写梵妮支持塞西尔和GKC俱乐部呢!简直是污蔑。我真后悔,你交稿前,没把你的稿子要过来读一遍,替你把把关。”
“别逗了,我会随随便便给人看我的稿子吗?尤其是你。”我冷哼一声,又问他,“塞西尔和GKC俱乐部到底是怎么回事?”
“GKC俱乐部坚持金钱至上主义和血统论,只吸纳富家子弟;又笃信特权,认为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享受,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一切均是上天的安排,受苦的人都是活该。GKC俱乐部最臭名昭著的是他们的聚餐活动——”
“这个我知道。”我抢着说,“他们每次打砸餐馆,事后都会加倍赔偿,餐馆老板并不吃亏。”
米夏冷笑:“大概只有你这种金钱的信徒,才会相信一切损失都可以用金钱弥补。难怪你这么同情GKC俱乐部,你和他们的想法真是高度一致。”
我被米夏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没有想到原来大家都这么讨厌GKC俱乐部!
我最喜欢随大溜了。有主见是非常危险的,跟风才安全。大家都讨厌的东西,我当然也不能喜欢。
于是,我当即就要和GKC划清界限:“谁说我同情GKC俱乐部?我才不同情他们。只不过,我觉得那个塞西尔挺和气的呢。”
“塞西尔是GKC俱乐部的幕后boss(老板),GKC俱乐部做坏事,都是他指使的,他还能是个好玩意儿?”
“他看上去真的不像坏人。”
米夏无语了:“他和你相处时,谦逊可爱,言语亲切,那是因为你是名门闺秀。换了阿黛儿,肯定又是另一种态度。”
“是的是的!”阿黛儿本来在看杂志,这时也抬起头来插话,“大小姐真的认为GKC俱乐部被禁很冤枉?你大概是没尝过他们的苦头吧?我妈妈在米洛斯城邦做家政工人。她的雇主经营着一家法国餐厅。某次GKC俱乐部去那里聚餐,把整个餐厅砸了个稀巴烂。主人家不得不歇业两个月,重新装修。虽然GKC俱乐部赔偿了损失,可是少爷小姐们那副‘我有钱,我即是王法’的嘴脸,让人看了真不爽。”
“那还真是有点儿过分。”我说。
“只是有点儿过分吗?”米夏不满我的轻描淡写。
我不高兴起来:“做坏事的是GKC俱乐部,又不是我,你干吗用谴责的目光看我?”
米夏投降地举手:“我只是想告诉你,GKC俱乐部有多讨人嫌。梵妮出身豪富之家,属于特权阶级,和GKC俱乐部成员的背景相似。梵妮以前也有些淘气,也干过率众洗劫梅屋百货大楼的勾当,你写她同情GKC俱乐部,谁会不信?政界和民间有好多人看不惯梵妮,正想抓她的小辫子,你赶着就送上一条——”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给我解了围。
是云云南珠打来的电话,约我明天放学后,到她的办公室见面。她的口气很严肃,想来一定也是和梵妮的震怒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