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源于陕西宁羌境内的一条小河,流经七盘关、转斗铺、神宣驿,从龙门山下的一个巨大溶洞——龙门洞中一泻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龙门洞共有三洞,河水从形似龙门的洞口流入,下落几丈后流入第二洞,再降落涌入第三洞,最后流入谷底。上下落差数十丈。流入谷底的河水一改洞中的喧嚣之态,变得平静无声,这就是潜河。
潜河两岸,松柏满山,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北岸的一道山梁叫乱石梁,它从龙洞背一直延伸到朝天驿。南岸的高山叫铁耙山,它和朝天岭的山体一脉相连,也是朝天岭由西向东延伸的余脉。山上长满了马尾松。春季,松树上长出了一尺长的红红嫩薹,酷似将军头盔上的红缨,远远望去好似千军聚会;冬季,寒风吹过松林,发出阵阵涛声,犹如万马奔腾。潜河像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美丽姑娘,温柔文静而略带羞涩地向前流淌着。她不紧不慢,不声不响,生怕惊动了别人。在春冬两季,只有在河滩上或在河中的大石旁才能听得见她的轻声絮语。
龙门洞下不远的潜河边,两间破旧的草房里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就是秦大昌的舅舅楚光春。老人身板硬朗,双目有神,黑中透着微红的脸上长着连鬓胡子,只是背显得略驼。从十岁开始,他就随父在潜河上、嘉陵江畔靠打鱼谋生。在父亲的指点下,他学得了很多捕鱼技能,逐渐成为当地的捕鱼能人。父母早逝,妹妹出嫁,家中只有他孑然一身。在好心人的撮合下,他娶了邻家女子,算是成了个家。无奈妻子体弱多病,几年前撒手人寰,离他而去。妻子没有给他留下子嗣,反而让他欠了一屁股债,楚光春又成了孑然一身。
潜河水流平缓,水草丰茂,适合鱼类生长。天造地设的自然条件,成了楚光春的衣食来源。每天早饭后,楚光春腰拴一个口小肚大的篾竹笆篓出门,顺河而下,在河滩的石板下,或河中的石头旁,顺手一摸就可以抓住一条鱼。到了中午,可以抓一笆篓,十多斤。但所抓的大多是“桃花子”“清水子”之类的草鱼。这种鱼卖不上价,楚光春便在河边开剖、抹盐,将其摊放在平整的石板上,就着烈日的炙烤而晾晒成干鱼。俗话说“鲶鱼头,鲤鱼腰,吃鱼要吃翅格包”。翅格包又叫鳜鱼,肉多味美,这样的鱼只能用网或下大钓去嘉陵江捕捞。近水知鱼性,楚光春长期捕鱼,懂得了一些鱼的生活习性。如鲶鱼外出觅食,多是三条一群,鲤鱼则是四条一群,他就叫“鲶三鲤四”。鳖,当地人叫团鱼。他知道鳖在什么季节喜欢晒太阳,还能识别它的足迹,往往一抓一个准。江里的鲤鱼喜欢在江流平缓的江边崖洞里栖息,并有夜间觅食的习惯,于是夏夜里,他就在江边崖洞前挂上一张网,像门帘一样罩住洞口。午夜之后,鱼出洞门即撞在网上。撞到网上的鱼拼命地挣扎,可越挣扎,往网眼里陷得越深,反而被网线锁得越牢。
发源于陕西秦岭的嘉陵江,水深浪急,波涛汹涌,和温顺的潜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夏秋之际,江水暴涨,嘉陵江变得狂躁而凶猛。暴涨的江水倒灌于潜河内,朝天驿一片汪洋。真如古人所说的“汤汤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深秋,江流消退,江水渐清。冬天,漫江碧透,江流也变得平缓。这时的嘉陵江又像是一个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后生,堪与美丽的潜河姑娘相匹配。农历三月,春雨骤降,裹挟着大量泥沙的江水变成了赭红色,当地人叫它“桃花水”。在清澈的江水中生活了近半年的鱼群,被这突然而至的浑浊江流所呛,在江中载沉载浮,随波逐流,还时时冒出头来吸气。这时候,楚光春又会出现在河滩上,他腰悬笆篓,手执木棍,击打着冒头的鱼儿。运气好时,一个时辰可以收获数十斤。
虽然如此,但楚光春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一则是朝廷征收的饷银太重,再则是欠债还没还清。战乱一起,朝廷虽无人来催收饷银,但饭馆关门,他的生意也断了。
五天前,街上有两家饭馆又开张了。其中一家新来的唐老板托人带信给他,叫他无论如何弄十多斤鱼来。昨夜他在江边下钓,运气还算好。今天一早,他提着钓来的五条鲶鱼,匆匆送往唐家饭馆。
唐家饭馆在余家茶馆的斜对面。两间铺面,一间做厨房,一间做饭堂。一个三十多岁的掌勺师傅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堂倌,加上老板共三人。老板叫唐存前,四十多岁,稍矮微胖,发福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见人一笑,小眼睛一眯,酷似一对豌豆角。他是陕西牢固关人。听朝天的亲戚说,大西军在成都立国,朝天有大西军驻守,估计局势不会再乱了,做生意也相对安全些,于是便来朝天开饭馆。由于人地生疏,在亲戚的介绍下,请了街上有头有面的人,凑了两桌,算是认识认识,拉拉关系。
临近中午,所请客人陆续到场。居于北面上首的桌子空着,与其相对的另一张桌上坐着张三爷、余老板、唐家顺及中药铺的古先生等八人。唐老板忙着给客人上茶倒水、问候。不一会儿,门外堂倌高喊:“韩大人到!”唐老板忙着迎出门外。韩千总带着一个亲兵,径直入内,直奔上首而坐。曹把总、罗把总紧随其后,边走边向先到的客人抱拳施礼,点头致意,然后在韩千总的两侧落座。亲兵腰悬大刀,手握刀柄,一动不动站在韩千总身后。酒菜备齐,唐老板开始发话:
“韩大人,各位客官:鄙人唐存前,初来贵地,人地两生,不懂规矩,不知深浅,还望众位多多包涵。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天各位就是我的朋友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打个招呼。大西朝建国,理当庆贺。大西军驻守朝天,是我等的福分。特别是韩大人,今后我们朝天的安危就全靠你了。”
说完,他提起壶斟了满满一大杯酒,敬献给韩千总:
“韩大人,你为大西国出生入死,劳苦功高啊!现在江山已定,你辛苦了半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了。你是我们朝天的父母官,我们好好地侍奉你,也算是给大西国尽了一份力呀。”
“好!好!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好了,我一定给你们做主!”
韩千总高兴地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他今天心情特别好——不光酒好,菜好,唐老板的话也特别中听。他决定来个开怀畅饮。
韩建泽三十出头,络腮胡子,高个头。右眼下一颗黄豆大的流泪痣特别显眼。
张三爷对当兵的向无好感,对大西军还心存疑虑。看到韩千总那种旁若无人、居高临下的架势,更添了几分厌恶。他静静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络腮胡,当地叫“圈脸胡”。看着韩建泽一脸的圈脸胡,张三爷想起了当地的俗语“黄胡子勤快黑胡子懒,唯有圈脸胡不要脸”。心想,一定是这个不要脸的圈脸胡把秦大香藏起来了。
余老板听了韩千总的话,想起了大昌所说之事,心想不如趁机问个究竟。酒过数巡,余老板离座来到韩千总面前,敬上一杯酒说:
“韩大人,小民有一事不明,望大人为我们做主。”
“说吧!别客气。”韩千总兴味正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罢,索性脱下棉袍,摘下帽子,大嚼畅饮。
“本地扎脚铺有一女子秦大香,于冬月底在朝天关被山贼所掳。听说被大西军救出,可此人直到现在不见踪影。大人能否将这其中的就里告诉我们?”
“哦,这事我知道。人是我们救的,可我放她回家了。”
“她没有回家,亲戚朋友问遍了,都没见着她。”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当时我曾打算派人送她回家,她说这里的路很熟,自己能回家。我听她说得有道理,就放了她。”
“凭什么证明你放了人?”
“不需要什么证明。我们放了她,她就走了,就这么简单。她有可能走失或遇不测,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请问韩大人,秦大香是在什么地方离开你的?”
“赖家坡。”
“赖家坡到朝天驿只有这么一段路程,而且必过朝天关。朝天驿也只有这么大个地方,认识大香的人不少。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由得让人产生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有人把她藏起来了。”
“笑话,难道我堂堂的千总会去藏匿一个民间女子!”
“有人这么认为的。”
“谁?”
“多着呢。”
“这是放屁,他妈的造谣!”
“不要骂人嘛,韩大人。”唐家顺不平道。
“老子今天骂人了,谁敢把我怎样!”
韩建泽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痞子劲顿时上来了。
“告诉你们,我是这里的千总,朝天驿、朝天关、望云铺的兵马统归我调遣。在朝天这个地方,无论什么事,只有我说了才算数。今后有谁再敢在我面前放肆撒野,老子绝不客气!咱们走!”
说完披上棉袍,愤然而去,连帽子也忘记戴了。曹昭林站起来,叫了一声“韩大人”,话音未落,韩千总已步出门外。亲兵拿起帽子,尾随而去。唐存前连忙追了出去:
“韩大人,你走好。”
“什么东西!”张三爷愤愤道,“这就是保境安民的大西军吗?”
唐家顺义愤难平,曹昭林倍觉尴尬——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结局。
自驻守朝天后,曹昭林就想和当地的名流与贤达结识,以求增进友谊和信任。他曾多次向韩建泽谈自己的想法。可韩却说:“百姓是不动的井水,我们是流动的河水,互不相犯就行了。我们买他们的粮食、草料是付了银子的。敌人来了,百姓能帮我们什么忙?倒是我们可以帮他们的忙。你的那些想法是多余的。”曹昭林想,今天这个残局,只有他来收拾了。他站了起来,面对大家拱手抱拳道:
“各位乡亲,各位朋友,韩千总酒醉失言,对不起众位,我在这里向你们赔罪了。”
“他没醉,他清醒得很。”张三爷哼哼地说。
“我看他是做贼心虚。”唐家顺说。
“秦大香是你们解救的,可没证据证明你们把人放了。得人心者得天下,大西军要想在朝天站住脚,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大香。估计大香还活着,而且就在朝天驿。望曹大人深思。”余老板说。
曹昭林静静地听着,心想,这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听得出神的唐老板也在想,这是朝天街上的一个能人啊。
清晨,浓雾笼罩着朝天岭。站在关楼上,四周一片朦胧。这是四川特有的景象:冬季,大凡天气放晴,早上多有大雾;将近午时,大雾消退,太阳才得以露出脸来。
关南,山塆小道上。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瘦削老人在慢慢地散步,他就是曹昭林的老师熊耀南。熊五十多岁,额上的皱纹有如陕北高原的千沟万壑,淡淡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慈祥的眼睛。每天早上,他在关前关后散步,看山,看树,或站在关楼上向北方眺望,或在褒忠祠前伫立沉思。从崇祯三年追随八大王,离开陕北宜川已整整十四个年头了。已过了知天命之年,还能活多久?老家虽没有人,但还是想回去看看,毕竟是祖辈生活过的地方,故土难离啊!大西建国后,他就想回家看看,听说李自成占据了陕西,不能回去。又听说耿长锁、曹昭林等到了广元和朝天,于是也来到了广元,五天前他又到了朝天关。毕竟离老家越来越近,心情也要好得多。
熊耀南在“娃娃营”中,主要任务是教娃娃们读书、写字。一百多个陕北娃,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六七岁,还有十多个女娃,吃喝拉撒睡,样样都要管。十四年来,这些娃娃都陆续长大成人,大部分被编入了骁骑营。由于作战勇敢,很多人成了中下级军官。据他所知的就有参将耿长锁、游击刘金柱、中军林国梁,还有这次北上被委为保宁府都督的刘进忠。这些娃娃们的父母大多在战争中死去,熊耀南理所当然地担当起老师和父亲两种角色来,因而受到这些娃娃们的格外尊重和爱戴。夜阑人静,想着自己孤身一人,不免伤感。但一想到这群娃娃们,心里便热乎乎的,顿时来了精神。“有这样一群娃,何孤独之有?”
熊耀南到了朝天关的第二天,就来过褒忠祠。没想到他心仪已久的曹友闻将军的祠堂竟然建在朝天关。南宋端平二年,蒙军大举南侵。曹友闻曾在朝天峡和朝天关多次挫败蒙军,后奉命守大安,终因寡不敌众,与其弟曹友万为国捐躯。熊读过史书,知道曹友闻的这些事迹。他敬佩岳飞、曹友闻这样的民族英雄,痛恨奸贼秦桧,也恨宋高宗这样的昏君。看到褒忠祠内堆满了杂物,曹友闻的塑像上尘灰厚积,当即吩咐把守朝天关的贴队,也是他的学生陈世康派人打扫祠堂,擦拭塑像。他回到屋内写了一副对联,贴在塑像两侧的木框上:
雄关险峡公占却,瑞雪苍松我来迟。
焚香后,他跪在像前道:“曹公为国捐躯,英名永存。晚辈耀南,性虽愚钝,然尚知廉耻,识忠奸。久闻曹公之名,倾慕曹公久矣。能在雪压苍松之岁末,于雄关险峡之上与公神灵相遇,实为幸事。曹公神灵在上,请受晚辈迟到的拜谒。来迟了,来迟了。”
散步归来,熊耀南又停立在褒忠祠前,凝望着曹友闻的塑像,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国家太平之时,往往奸佞得势,忠臣受贬。国难来临,又是忠良担大义,而最终还是死于奸佞之手。他想起了岳飞、文天祥、于谦,叹息道:“哎,自古忠良无善终,君子斗不过小人啊!”
闻听曹昭林今日来关,早饭后,熊耀南便一直在家守候着。
落日西沉,残阳的余晖将天边抹成血红。朝天关上刮起了冷风,关墙之外弥漫着寒气。褒忠祠门前,一堆大火熊熊燃烧着。火堆四周摆放着条凳和方桌,除去几个当值守关的兵士之外,其余按八人一桌围坐。每桌一大盆萝卜炖肥肠加猪肉,两大碗粉蒸猪肉和排骨,一大盆米饭。火堆北面的一张方桌上,坐着熊耀南、曹昭林、陈世康。秦大昌和贴队汪代云陪侍。晚餐开始,陈世康发话:
“兄弟们,我们来朝天关已二十多天了,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坐在上首的这位老人姓熊,他既是我的恩师,也是我们的前辈,今晚为他接风洗尘。饭菜尽管吃,酒么,军令有规定,你们就免了吧!只是我们几个要破例陪老师喝几杯助兴。大家说可以么?”
“可以!”兵士齐声呐喊。
“好!开饭!”
顿时,碗筷瓢盆的碰撞声响了起来,与兵士们的欢快笑声汇在一起,仿佛一曲和谐的乐章。看见大西军官兵和睦,互相关照,坐在旁边的秦大昌很是羡慕。
几杯酒下肚,熊耀南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往事。
“还是八大王好哇!如果没有他,我们早成了他乡之鬼啰!”
曹昭林知道,老师如果心情高兴,喝了酒话就多,反之则默不作声。他见今晚老师的心情好,兴致高,便站起来提议道:
“弟兄们,咱们边吃饭,边听老师讲故事好么?”
“好!”众人齐应。
“哎,没故事了,这十多年都讲完了。”熊耀南忙着推辞。
在“娃娃营”中,他除了教大家读书、写字外,余下的时间就是讲故事。他讲故事,声情并茂,很吸引人。每讲到扣人心弦的紧要处,便故意卖关子,一拍戒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每到这时,娃娃们就起哄:“不行,接着讲!”于是他打几个哈哈,接着往下讲。看到今晚推辞不掉,便说:
“今晚大家吃的猪肉,我就讲有关猪的故事吧!”熊耀南一口饮尽杯中酒,抹了抹胡子道,“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攻占洛阳,活捉了福王朱常洵。把他弄去一称,你们猜有多重?四百多斤啦!这算不算一条肥猪?”
“算!”众人哄笑道。
“你们又猜,明朝最大的猪在哪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答不出来。
“在北京么。他就是崇祯朱由检。”
“你说的是那个‘朱’啊!这头猪已经死了。”有人道。
“那么四川最大的猪呢?”
“蜀王嘛,也死了。”
“对,也死了。我要说的是咱老家宜川的架子猪。”
“什么叫架子猪?”有人问道。
“架子猪就是只有骨架,胃口特好,尚未养肥的大猪。”熊耀南端过碗,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宜川是个很穷的地方。天旱少雨,靠天吃饭。一遇天旱,庄稼无收,百姓只有四处逃荒。为解决财源枯竭之困,从万历年起,朝廷就大肆卖官。像宜川这样穷县的县令居然也有人花钱买。这些县令一上任,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把自己买官的钱捞回来,然后再如何赚利。他们当官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不然当这个县令干啥?越穷的地方,当官的越贪,对百姓越狠。一则民谣说,‘夺泥燕口,削铁针头,蚊子胯下细搜求’。你们想想,连蚊子的胯下都想割一块肉下来,可见他们贪婪到何种地步!唐代诗人白居易云:‘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这就是贪官对百姓的凶残啊!中国农民人数最多,是最受欺负而又最具忍耐性的一大群人。不把他们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是绝不会造反的。不造反就会活活饿死,造反又会被满门抄斩。你叫他们如何选择呢?只有造反,兴许还有一丝活路。为避家人或亲戚被杀,去造反还不敢用真名。比如罗汝才改名‘曹操’,马守应改名‘老回回’。其他还有‘左金王’‘革里眼’等,也统统是假名。三年期满,这些贪官们捞够了、捞肥了,于是调任另一个地方继续捞,这就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不叫雪花银,那叫‘血花银’哪!‘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啊!旧县令调走,新县令又来了。这些新上任的县令比起他的前任来,对百姓更凶、更狠。百姓就把这新县令叫‘架子猪’。这些‘架子猪’吃起百姓来特别厉害。咱们百姓就是被一任又一任的‘架子猪’吃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朝廷难道就不管么?”秦大昌憋不住心中的怒火叫了起来。
“哎,从朝廷始,再到府州县,贪官污吏比比皆是。纵然有一两个清官,也是被贬了又贬。大凡一个国家,一个王朝,当贪官污吏大行其道而朝廷束手无策之时,这个国家、这个王朝离垮台就不远了,明朝就是一个显明的例子。我们大西朝可要引以为鉴啊!”
火堆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声音。一股冷风掠过,火堆上扬起了尘灰。燃烧着的木炭被风吹得忽闪忽闪,把一张张愤怒的脸映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