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连绵群山雾霭沉沉,凄厉山风掠过萧疏林木,呜呜作响。
群山之间的某处缝隙,有一条羊肠小路,盘旋往复,此为汀漳要道。
山顶叫坂寮岭。
坂寮岭上,有一间客栈,叫鸿雁客栈。
客栈有楹联曰:“两岸荻枫鸿雁影!满途荆棘鹧鸪声。”
鸿雁客栈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当垆卖酒,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高耸的发髻上,插有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牡丹。
风更大了,黄叶纷飞;天色更暗了,南山的飞鹰已不见了踪影。
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不。半山腰石砌路上,有两粒黑点,在缓缓向上移动。
走近了,是主仆两人,为首的是位年近不惑的男子,看他的神态,像个读书人,却更像是个富商。
“哎哟,两位客官,外头风大,快快进屋来。”
“可有宿处?”
“后厢房有干净房间。”
“好。可有卤牛肉?”
“有。”
“来二斤。”
“嗯,二斤。”
“可有猪胆肝?”
“有。”
“一盘。”
“嗯,一盘。”
“可有汀州油豆腐?”
“有。”
“来一碗。”
“嗯,一碗。”
“可有花生米?”
“有。”
“一碟。”
“嗯,一碟,客官还要点什么?”
“一壶酒。”
待商人在靠窗位置坐下,刚喝完一杯茶,女子就把热乎乎的酒菜一一端了上来。
长途跋涉,饥肠辘辘,主仆两人风卷残云,片刻把桌上酒菜扫了个精光。
商人唤来女子添酒加菜。
仆人不胜酒力,就跌跌撞撞地摸到客铺歇息去了。
商人自斟自酌,逍遥自得,似醉非醉地吟出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女子见惯南来北往客人,陪酒也算是分内之事,就嫣然一笑,款款落座。
“这可是好酒啊!”
“客官有眼力,这是酿对烧。”
“何谓酿对烧?”
“冬至日,取山泉精选珍珠米酿造,色泽明黄,入口甜顺清香,滴酒挂碗。”
“嗬,真是滴酒挂碗。”
“此乃小店招牌酒。”
“好酒!好酒!!”
“客官,可是还要些酒菜?”
“再来一壶。”
说话间,室外北风怒号,屋顶沙沙有声。
“喂喂,什么响声?”
“下雪了。”
“下雪了?”
“下雪了,山间米头雪。”
商人推窗,但见残月当空,四野茫茫,一片雪白。
冷风袭来,女子一个寒噤,酒壶失手落地。
商人急忙掩窗,咝咝吸着冷气。
“碎了?”
“碎了。”
“你家掌柜……该怪罪你了,我赔。”
“不……”
“我不该推窗。”
商人留下三两纹银,嚷着好酒好酒,手持蜡烛,摇摇晃晃地拐入了后院。
次日,风静雪霁,日上三竿之时,主仆两人歇足了劲,又上路了。
走出店门百十步,女子就追了上去。
“客官,可是前往漳州府?”
“正是。”
“可否将此物,捎带给悦来客栈掌柜的?”
物件为两头对接的竹筒,当是乡间捕鼠器。
“好吧,你尽可放心。”
“小女子谢过。”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主仆两人风餐露宿,赶赴漳州,途中,遇上几拨精壮人马,目露精光,凝视竹筒良久,又呼啸而去。
漳州悦来客栈里,掌柜接过商人送上的竹筒,随意扔在了一边。
“阁下可识得吕三娘?”
“吕三娘?”
“阁下囊中百两黄金没事吧?”
“您……”
掌柜朗声大笑过后,自顾拨弄算盘,不再言语。
商人怏然退出,随即恍然大悟:竹筒对接,为两口,两口为吕,鸿雁客栈女子即是纵横闽粤赣的侠盗吕三娘。
商人此去漳州,乃是捐官,百两黄金捐得某县知县一职,任期内鱼肉百姓,横征暴敛,三年后,又重金买通上司,打通关节,晋升汀州知州一职。
上任之日,护卫人马浩浩荡荡,威风赫赫。
途经坂寮岭,鸿雁客栈,已成废墟。知州下轿,回想三年前寒夜风雪,正自感慨沉吟,突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左右侍卫,见知州大人僵立不动,大惊失色,细看,知州大人脖颈处,齐齐整整划有一圈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