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掷入碗中丁零作响,朱成呻吟了一声。她把自己面前的碎银推了出去,骂了一句,又再拿出了一些银子。坐在她对面的三个男子咧着嘴笑,露出狼般的贪婪,也押上了跟她相当的赌注。
朱成又拿起骰子,看了三个男子一眼。他们都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只紧盯着她双手中拳握的骰子。她露出一丝笑意,知道再输一把就行了。骰子跌进蓝色的碗里,丁零转了几圈停了下来,一个两点,一个一点和一个四点。
朱成怒吼一声,把输掉的银子推到桌子的对面。她看了一眼骰子,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暗下决心的表情。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大锭银子砸到桌子上。三个男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贪婪如口水般倾泻一地。他们手也伸进衬衣的口袋里,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
趁他们掏银子的工夫,朱成已经把三粒骰子换成了她灌了铅的骰子。她一边把骰子递给右手边的男子,一边偷笑。她赌三个六点,用这套骰子她保证能赢。
而右边的男子,此时除了贪婪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把三颗骰子放在掌中搓了一下,掷了出去,骰子在碗里跳动,互相碰撞敲击着碗边。第一只停了下来,是个六点;第二只停了下来,又是一个六点;最后一只骰子像陀螺般转个不停,在碗底转了一圈才停了下来,还是一个六点。
还没等骰子都停稳当,朱成便开始往她的袋子里扒钱。她抓起骰子,向几个目瞪口呆的男子抱了抱拳后走出了赌场。第一声叫骂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她已经跑出了半条街。她咧嘴一笑,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斗篷。她披上斗篷,在越来越拥挤的大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在她身后,一群男子从赌场里涌了出来,四处扫视,显然是在找她。当然,他们认为她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衣饰华贵,钱袋里装了很多钱。朱成摘下帽子,把长发披散在肩头。然后她把斗篷的帽子重又翻起来把面孔藏进阴影里。她故意走得很慢,假装一瘸一拐,等一些愤怒的男子赶上来。
他们从两边跑了过去,朱成笑了,很享受这追逐的游戏。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躲。她完全可以靠打出来,她的武功对付这帮乌合之众绰绰有余。朱成就是想留下来享受每次骗钱成功的快感。
一年了,她每次用的都是同样的方法,已经熟练到使之成为一种精准的套路。她每到一个小镇,便假扮成一个有钱又鲁莽的阔少,混迹流连在赌场。她总是先输钱吊起他们的胃口,然后再把钱都赢回来,甚至还赢回更多。然后她把钱都散尽,送给一些穷困的人。
可实情却是,她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帮助别人,她只是为了填补自己心中巨大的空虚。多年前自从皇帝下旨处死了她的父母后,她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她旧时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夺走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些年来她自己闯荡江湖,很擅长化装,也很会保护自己,尽管才十七岁,但至今基本没有遇上敌不过的人。然而,她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亲人和知心朋友。除了练武功,她还能做什么呢?
对的,练武术的招式和一些见不得人的套路。刚开始,只从有钱人那儿偷点小东西卖钱。长大些后,她觉得找到了榨干一些人钱财的有效办法。
朱成有时也会停下来想自己为什么总有抑制不住的偷东西的冲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认定是因为当年家境富足时,她曾经很幸福。后来,灾祸毫无防备地来到,令她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连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她鄙视所有挥霍无度和滥用职权的人,在她的心里,她把自己失去一切归罪于这些人。
朱成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潜意识又拒绝认清事情的真相。现在只有一件事能减轻她的痛楚,那就是报仇。事实上,她永远不可能有丝毫机会杀死罪魁祸首。很可能,只能永远这样地生活下去,偷钱再散钱,没有目的,很难再找到真正的幸福。
可朱成看上去总是乐呵呵的,自从父母去世后再没有感觉到过快乐,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了。她从偷窃中获得的刺激不是真正的幸福,偷东西对她来说带来的是一种恶毒的快感——亲眼看别人经历她所遭受的痛苦,尽管只是一点点。
好在,她选择的对象都是些活该的人。大部分到赌场狂赌的人都是道德丧尽又没有好名声的。不管怎样,她很早就决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她找到了更好的出路或有人杀了她。她感觉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仿佛能感应到她的心思,从她身边涌过的一些男子突然围住了她。显然在她刚刚做白日梦的时候,忘记拿手压住斗篷。一阵风把帽子吹开,三个被骗的男子正用手指着她。赌场里涌出来的男子通通堵在了她的面前,还有几个绕到她身后,把她围得水泄不通。
“哎呀。”她嘟囔了一句。
呃,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狠狠地打一架也许能让她忘掉烦心的事情。看着围住自己的人拿刀持剑的架势,知道他们只是一群三脚猫,朱成担心这场架会打得不公平,还得小心点别伤了他们。
朱成早已把钱袋收进了包袱,她的手已经直接按上了剑柄,抽出剑横在身前。一瞬间,她看着自己的剑微笑着。这把剑已经用了八年,是父母的一个老朋友,特地为她铸的。朋友知道他们家族的族徽是虎,便在剑身上镌了虎,还把剑柄装饰成虎形。
朱成对着三个被骗的男子嘲讽地笑笑,气得他们直叫。三个男子同时向她冲过来,其他人也紧随而上。看着他们扑过来,朱成随手扔掉斗篷。当围着她的人快要撞上来时,她腾身而起至他们的头顶上。在其中一个人的肩上轻轻一点,重又跃回空中。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她已站在一个绸缎铺子顶上,用剑指着他们:“倘若你们现在走,就不伤你们了。”
“没门。”一人扯脖子叫道。
“把钱还给我们,你这个死猪。”另一个喊道。
朱成听见这话,扬扬眉低头看看自己:“在跟我说话吗?”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些人身上,可这时也看到有不少居民被吸引过来,都在笑话一个正跟这帮男人一起大呼小叫要她下来的绸缎贩子。
“别跟她多废话。”一个壮实男子大喊道,“我们快抓住她。”
朱成轻笑一声,挑衅道:“快来吧。”
很显然壮实男子的轻功也不差,他一下子凌空跳起,直接落在小摊子的顶上,挥剑出招,可朱成早跃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撑着小摊顶部的竹竿不堪压力,突然折断了。男子应声坠下,正好跌落在一匹匹绸缎中,扬得灰尘和成捆成捆的布料满街都是。
有几个镇民趁乱冲上去哄抢散落的绸缎,绸缎商郁闷得大声号叫。
看着这种情景,朱成实在忍不住大笑。等这阵骚乱渐渐平息,大家才注意到她正居高临下站在街边一幢房子的屋檐上。朱成看向绸缎商,拿出一大锭银子。“这个当赔你的货。”她把银子扔给绸缎商,重又跃回地上。
几个男子一下子冲了上来。一把剑自上而下朝朱成劈来,她挥剑去挡。一剑把冲上来的男子震得摇摇晃晃,可马上又有许多人冲上来顶了他的位置。朱成丝毫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想逃随时都能逃。她真要走,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挡住她。
朱成蹲下避开一招又随即挡住了另一击,然后她开始猛烈反攻,把剑舞得迅如魅影。她一边把对手打得连连后退一边笑。打架差不多跟偷东西一样管用,能让朱成心情大好。
她蛮横地冲着面前一个男子咧嘴一笑,令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的同伙们推了他一把,他的表情马上又狠了起来。他又大怒地咆哮着向她扑过来,可是她轻轻地躲开了,他便一下子撞到了墙上。没等看他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她已经直接冲进对手们中间,一边出招一边叫骂。
三柄剑同时刺向她,她转了一圈,将内力贯满剑身,轻而易举地就把他们手里的兵器震落。然后她上前一步,轻轻推出一掌击中她面前一个男人的小腹。虽然那一击并没用多大力,但她的气劲击入,一下子把他打得滚了出去。
这架打得实在太没有挑战性了,朱成很快就烦了,所以她转向下一个男人,伸指点了他锁骨旁的穴位。他人一僵马上就动不了了。点穴不是难事,稍有些内力的人很快就可以运气冲破穴位,但朱成也就只需要这一炷香的工夫。她飞快地点了其他几个人的穴,一下好像有一群人形树桩围着她。她看见第一个被点了穴的男人手指动了动,知道他很快就能冲破穴道,是时候走了。
她环视身边的一群人,皱了皱眉,暗想为什么还没有一个人有毒发的迹象呢?当然,毒药毒性小,发作也慢,可现在也应该发作了呀。朱成这次只加了一滴毒药在一些人的茶里,她想着还得再试几次才能在兵器上下毒。原本,她想留下来看看多久毒性才会发作,不过她现在还是决定早点走。毫无疑问,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来见证这种罕见蛇毒的功效。
还有几个没被点穴的人这时候从被点了穴的同伴中间挤了过来,扑向她。她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卖力。这些人想趁机一起制服她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对这件事投入这么多的精力,她是骗了不少钱但也算不上是一笔巨款,是什么让他们这么疯狂?他们明显很愤怒,可为什么还有些恐惧呢?
他们在怕什么?或者说,在怕谁?朱成最喜欢有挑战性的秘密了。也许自己应该在这小镇住一阵子。不过,眼下她得赶紧走。
她后退一步,在身后高墙上一点。正好从那些人的头顶飘过,落在街另一边一幢房子的顶上。然后她毫不迟疑地顺着房顶向上跑,没有碰落一片瓦,一下子便消失在大屋的另一边。
她从这处房顶跳到另一处房顶,一直跑到远离了大街。她跳入一条幽暗的小巷,一直向前走着,直到走进一片阳光里。她想了想,靠着墙开始思索,毫不在乎那沾满灰尘的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