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退去,留下大片裸露的海滩,远处那座万年冲积的贝壳堤静静地伫立,余晖落在白色小楼上,显得异常寂寞……
这个时候,我一定是坐在那排木桩前的礁石上,听海了。
其实,以前我是不知道海是可以听的。
我来这个小岛已经十一年了。
我十五那年,父母带着妹妹去南方拉货,在高速路上被追尾。那笔带着鲜血的赔款,据叔叔说,加上父亲厂里的货物还有厂房的全部抵押,还了债务还不够,不足的全是叔叔垫付的。姑姑对我说,小海,那些赔款全被你叔给吞了,他不是人。可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将他们埋藏后,我无处可去。
叔叔说,去旺子岛吧。
旺子岛是一座靠近渤海的小岛,岛上有国家保护文物湿地和贝壳堤。先前有过外资开发,但因故半途放弃。岛上只留下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几个月前,叔叔将小岛买下,准备再次开发。
来时岛上只有我一个人,现在,还是我一个人。
在岛上,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打鱼,学会了赶海,学会了一个十五岁的男子汉生存的一切本领。这十一年来,除了偶尔去百里之外的一个集镇买些日用品回来,其余的时间都在海边和那间白色的房子里度过。
岛上的生活还是很有趣味的。我将网下好之后,可以在岛上随意地行走。这时会有很多惊喜,比如会在野苜蓿间发现一只受惊的小刺猬,或是在一处水洼边拾到一只鸟蛋,还有可能在贝壳间找到一窝刚刚出壳的鹌鹑。冬天来临之前,我会腌制一小缸的咸鱼,到集镇买上一筐的白菜。然后,在白色小楼的窗前等待,等待第一场雪给小岛化上银白的素妆。
我的生活平静而丰富,如果不是她的到来,也许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那是六月的一个清晨,我从梦里醒来,我听到一阵笑声。起初我以为是枕边的收音机没关,但不是。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我忙打开窗子,一股股腥风清凉地吹进来。在平静的海面之前,在远处的一片沙滩之上,竟然站着两个人!
那就是她和他。
在岛上的这些年,从没有一个人来过。我心里升起一阵惊喜。于是我装模作样地拿起渔网,走向海滩。她白皙秀美,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他们并没注意我的到来,他们已经脱了鞋子走向海水。
她过来问我涨潮时间,一股淡淡的清香让我心跳,我想我脸红了。
大潮来临时,她跟他坐在海边木桩前的一块礁石上。我听到他跟她说,你听,海在说话。她说,海还会说话吗?他说,是的,只要你认真听。听到这,我差点笑出声来。怎么能这样骗她呢,海哪里会说话呢?我在海边生活了十一年了,从来也没听过海会说话。
他们走后,我忙坐在那块礁石上,可我什么也没听到。
之后,我经常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海一样的长裙和锦缎一样的黑发翻滚纠缠。梦醒后,我身体的某个私处就有了一些反应,这些反应让我舒服无比,畅快淋漓。
秋天来了,岛上的风变成了石头。
一个黄昏,我收网准备吃饭,无意中望向海边。我顿时惊呆了,她坐在那块礁石上,还是那样的长发,但蓝裙子变成了休闲装。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张望四周,并没见到他。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在听着什么,对了,一定是在听海了。
暮色围上来,海浪没了声息,岛上静悄悄的,夜,就要来了。这时我才想起,她应该回去了吧。我走向海边,礁石上空空的。她已经走了。突然,我看到海面上漂着一个东西。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我飞快地跑过去,冲向海水,果然是她。
她在我的床上躺了两天两夜。这期间,我就坐在她身边眼睛不眨地凝视着她,很近很近的。近得能看见她的精细的汗毛孔和皮肤上的细纹,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每一处散发着的淡淡的温软而沉醉的香气。这种香气让我身体的某个私处又有了反应,但却没有那种痛快和舒服。
第三天她醒来了。她很平静,她说,他死了,白血病。她说,他死时脸成了一张白纸。她说,他不想死,他还要陪她来听海。她说,海真是会说话的,她听到海在说话,是他的声音。她说她不想回去,她想在这里听他说话。
我把二楼收拾干净。她白天看我打渔插网,傍晚就静静地坐在礁石上。
我真希望时光就此停止,把她长久的留在岛上。但我明白,她不属于这里,外面才是她的天地。
在一个凉爽的清晨,我把她送走了。走前,她紧紧地拥抱了我。我又闻到了淡淡的清香。
她走后,我坐在她坐过的那排木桩前的礁石上。我听到,海真的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