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的战火
像地底喷突的岩浆，
撞击着，奔腾着，
满腔的狂热，
一触即发。
五点多，正是下班放学的时候，也正是人最拥挤的高峰期。车辆更加的拥挤，路上塞了几次车。但是值得庆辛的是，小薇并没有迟到。
在三楼的夜总会里，小薇看到很多美丽妖冶的女人。闪光的眼影，紫色的卷翘的睫毛，眼神透着不羁。她们用带着轻蔑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脸上未施任何粉黛的文静女孩。她们的嘴唇都是深艳的紫红色，紫得妖艳，红得似血，说话的瞬间，唇齿间散发出腐败的香甜。在闪烁的霓红等下，散发如此诱人的美丽，如同遥远的天空谱晰出的星谱，光亮照人。
小薇看着这些鲜花般妖艳妩媚的女人，眼睛被她们的光芒刺痛。这些和她有着相同命运的烟花女子。也许都是只有在这样的夜晚，这样摇曳的灯影之下，才会开得如此美丽吧——子夜的玫瑰。
老板走过来，向她们介绍着小薇，刻意强调了她是大学生。搞艺术的。
那些女人笑着，说着奉承的话。问她，妹妹是哪个学校的。小薇机械的回答。她感到在说出自己学校的瞬间，无比羞耻。她对不起她的学校，她如此钟爱的神圣的地方。粉白的樱花，宝石蓝的湖水，浓郁的柳林，楠的笑脸……电影般的闪过。女人妩媚的笑，瞬间变得狰狞狂妄，想黑夜的魔鬼，吞噬掉她的自尊，自傲。她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强烈无比，却软弱无力。
小薇没有和她们坐在一起，她选择了一靠窗的位置，把包放下，进了化装间。很快的更衣。化装。刚开始并不是很熟悉，不知所措的化着，但是不可否认她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几天以后，她已经开始熟练的操作。
女人们仍然围在一起，高声谈论着，拿出烟来点上。刺耳的笑声，穿透朦胧的烟雾，朝大厅扩散开来。很空洞。像她们闪烁着银粉的眼睛，失去了本身的光泽。她们并没有幽蓝明亮的瞳孔。
小薇独自回到沙发上，用手支撑着大脑，凝望着窗外。玻璃窗倒映出一张美丽女人的脸，很模糊。但她仍然看见了她眼角的灰褐色的泪痣，衬托着她水蓝的眼睛，同样的空洞和迷茫。
窗外是平坦的马路，藏青色的柏油路，发出温润的光泽。路面光滑。奔驰着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色彩缤纷，琳琅满目的商铺，拥挤的人群。现在正在吃完晚饭，散步闲逛的时候。城市的夜晚是丰富多采的。路灯的光在此时是苍白无力的，在绚丽的彩灯中，仿佛鲜艳的百花丛中，一朵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野花，寒蝉而酸楚。只有梧桐数在它的照射下，像披上一了一件银白色的华衣，招摇的摆弄着枝叶。
周围的楼房很高，遮住了远处的视线，窗户的固定的，并不能够打开，透不进一丝风，也看不见一片幽蓝深邃的天空。像是坠入深沉的大海，无法呼吸。身体变得轻盈，如同游动在水中，思想也跟着深沉。
一个娇小的女孩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叫着她的名字。
小薇回过头，眼底没有那个模糊美丽的女人的脸，代替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庞，短短的碎发，同样妖艳的彩妆。
小薇，在想什么？
没有，只是想看看风景。
我叫小优，在这里工作近一年了。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小薇说，她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还好啦，只是不喜欢又能够怎么样呢？我已经不能够回头了。
那你白天呢？
睡觉啊。小薇，你喜欢夜晚吗？
是的，我害怕白天来临，阳光下我的眼睛会很疼痛。
小薇，我也喜欢夜晚，但是你看起来好忧郁。这样会得抑郁症的。
谢谢你的关心，我想本来的性格很难改变吧。
女人们还在说着话，抽着香烟，烟雾缭绕。
我不喜欢她们，甚至是讨厌。小优说。
为什么？
她们说话粗鲁，没有修养。
这只是她们的生活方式而已，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吧，也许这是她们喜欢的。
你不该来这样的，小薇。
可你也不喜欢这里，我们都要生存，已经别无选择。
萧宇进了大厅，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身体有点微微的发福，头发弄得一丝不乱。穿着笔挺的西服，可是这样并没有使得他看起来挺拔，相发的，露在外面的肚皮，反偶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滑稽。
都过来上班拉。萧宇一喊，小姐们便一哄而散。朝那男人奔去。他们进了一见包间，小优也去了，催着小薇快点。她茫然的跟着那一群女人走进包房，不知所措。黑色的细跟鞋十她显得笨拙，脚很痛，心也是。
女人们挨着排成一字站在男人的面前，尽量显眼的地方，摆出自己以为最美的POSE。小薇站在小优的旁边，她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表情，她根本就不懂。她机械而笨拙的直站着，两之手互相握着，温暖着彼此。她看着那个男人，一张让她感觉并不舒服的脸。在烟雾中眯起的轻微的浮肿的眼睛，小心仔细的停留在每一个女人的脸上，然后很快的转移目标。他看到了小薇，她也看着他，很快的便低下了头，男人的眼神让她感到害怕。
就她吧。男人指着小薇说。
别的人都退出了房间。小优回过头来，对她眨巴着眼睛，快乐的挥手。其他的女人一脸的冷漠，仿佛隐匿着即将爆发的愤怒。
房间里留下浓郁的，让人眩晕的香味。混合着烟草的味道，男人身上扑鼻的酒精味，他一定喝了很多酒。小薇感到头晕，胃胀，浑身灼热。不知道是包房里的空调比外面的开得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男人适意她坐到他的身边，叫着她们共同的名字——小姐。已经开始松弛的肌肤因笑意而扭曲褶皱在一起，露出烟熏的黑黄色的牙齿。小薇走到他的身边，乖戾的坐下。温顺得像一头小绵羊。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包括她自己，这具她看了十九年的身体，都同样如此。
沙发很柔软，坐上去的感觉应该是舒适的，可是小薇却觉得像旋涡将她卷进了腐朽的深渊，无法自拔。她感到内心一阵紧缩，冲击着她的胸口，而大脑却变得平静，麻木。像梦境一样。并不真实。也许醒来，还是那个穿旧仔裤，球鞋的简单干净的女孩。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男人很不情愿的起来开门。小优端着饮料小吃等站在门口，一张笑盈盈的脸。
先生，这是你们的饮料。
放着，都放着。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明显的带着怒意。
小优把东西都放下，小薇看着小优，带着乞求和委屈。小优只默默的看着她，无声的离开。
男人重新关上了门，转过身来，诡异的笑着，脸很红，大概真的醉得不成了。他一边脱着外套，一边扑向小薇。
不，不要。她挣扎着，垂打着他。他的重量压在他瘦小的身体上，让她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先生，喝点酒再来好吗？唱歌也行，你听我唱歌好吗？……
小薇绞尽脑汁的想着让男人起来的借口，这些都是在大厅里小优教给她的。
男人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的唇落在小薇的脸上，唇上，雨点般的打落。烟草的辛辣味混合着浓重的酒精，熏得小薇反胃。她不停不停的摇着头，紧闭着双唇。想要逃离，找一个哭泣的地方，肆意的流泪。
小薇，小薇，接电话，快出来。门外再次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对不起，先生，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小薇趁男人分心的刹那，赶快逃离了房间。
小优在她的耳边耳语了一阵，才放她进去。
你们这里上班可以接电话？男人的语气带着责备。
他伸手端起了放在他旁边的饮料喝了下去。小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听小优说那饮料里放了解酒的药，这个先生以前也陪一些老板来过这里消遣，但都是很安分的，给钱也大方。可能今天是喝酒太多的原因吧。
对不起，先生，我今天第一天上班，还不知道规矩。
难怪，看得出来，原来是这样啊。
恩，我不是什么烟花女子，我只是为了生存，别无选择。
你看起来很小，应该还是个学生吧。
是的，我在某某大学设计系读大一。
他们攀谈了起来，男人的酒在慢慢缓解，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一直让小薇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也变得很安分。
气氛突然变得很温暖，倒像是多年的朋友，或者亲密的父女在谈心一样。
很晚的时候，男人看了看表，垂下眼认真的看着灯光摇曳下小薇的脸。
小薇，你可以不工作，回学校读书好吗？
你知道我无法选择，人并不是自由的。
小薇，我可以给你钱，给你公寓，让你过舒适的生活，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你已经有妻子了，我不想做第三者。其实小薇真正想说的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
我不爱她，我的感情生活是个悲剧。原谅我刚才的冒昧和粗鲁，我以为你和她们是一样的，我喝酒太多了，醉了。
你没错，我和她们并没有不同。
错了，你很干净，是个可爱的让人怜惜的女孩。
我已经不干净了。
小薇，离开这里，求你了……
男人的口气很温和，小薇知道他是希望可以带她走的，接着呢？她可以不再累了，过奢华的生活，可是却出卖了自己，成为了别人的情人，并且离开林雅璐。两个女人，共同享用着一个男人，而她做的将是地下的，很可耻的生活方式，这不是她要的。
她倔强的摇头。虽然她是沉沦在纸醉金迷中的风尘女子，可是她依然努力的保持着身体的干净，从来不和男人开房，做爱。而他来这里时，也让老板答应了不强求她的。她憧憬着自己会像荷花一样，生长在淤泥里，却同样可以开除纯洁的花朵。
我的名片，当你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都可以找我。
男人强塞给她一张名片，浅色的背景，中英文的，做得很精致。原来他叫罗伟，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
我希望有天能够接到你的电话。
小薇把名片放进包里，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胖经理走过来结了帐。罗总很大方的给了钱，并给小薇很多的小费，她只拿了她应该拿的。转身离开。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挣的钱。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瞧瞧啊，人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呢，装什么假正经。
TMD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连泡男人都有水准。
接着是一阵哄笑，像刺一样扎痛着小薇。她冷冷的承受着。沉默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唯一反抗的武器。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小优和她一起走的。萧宇在楼道里，推着单车。朝她们俩打着手势。小优就像快乐的小鸟，扑进了他的怀抱，此时，小薇才知道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恋人。
他们互相说着再见，告别。朦胧的灯光下，投下一道拉长的背影，很甜蜜，相爱的。小薇看着那个背影，觉得他们都是可爱的人。特别是小优，BF的陪伴就能够使她忘记所有的烦恼，满足得像个孩子。
小薇进了一家叫“蓝色沸点”的网吧，戴眼睛的网管热情的走过来帮她开机。还递给她一杯水。让她很感动。
开始给木写信。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楠，就只剩下他是她唯一的倾诉者了。
木，我在网吧给你写信，深夜两点半的时候。估计你已经熟睡了吧，真羡慕你呢。我想你的床一定很大，并且温暖舒适，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工作我已经找到了，是在夜晚上班的，通俗的说法就是不正经的。可是我还是满怀着希望的，在泥泞中开出纯洁的花朵。本性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就当这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吧。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就像现在，这样沉浮虚幻，而又外表华美的生活，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
上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蚕褪掉洁白的蛹，变换成色彩斑斓的蝴蝶。脱掉清醇甜美的学生妹形象，蜕变成妖冶妩媚的女人。镜子中的自己变得无比陌生，仿佛是玻璃做的假面，撕扯下来会很痛，却又沉沦在这样的人生游戏，无法自拔。
木，我喜欢在心里叫你的名字，然后说很多很多的话。不管是开心的，失落的……我的所有感情，赤裸的说给你听。给你写信是幸福的，至少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很知心的朋友，够了，足够了。在很多人的眼中，我应该是个充满阳光的女孩，的确，除了偶尔的冷漠，我给人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只除了对我最亲密的人——林雅璐，她也像你这般的了解我。
我其实是个阴郁的人。喜欢夜晚，害怕白天。那强烈的光线，总让我的眼睛疼痛。也喜欢下雨，听天空呜咽，雨水冰凉的，像上帝的眼泪。我的眼角有一颗灰褐色的泪痣，很小的，并不明显，所以命中注定我会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带有悲剧色彩的人。我的眼泪是廉价的，习惯性的哭泣，就一个人在暗夜里，并不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可是这也是我，真真实实的自己，真的很像某种动物——寄居蟹。厚重的外壳里，身体柔软得不堪一击。
这间网吧有很大的窗户，浅蓝的窗帘，透进柔和的光线，有家的感觉。夜晚真的很美丽，真希望时间可以这样延续下去，冷色的光圈包围着我，温暖暧昧的。愿你在这样的夜里，有一个同样美丽的梦。
晚安。
写完信，天空已经泛起微白，她在迷糊中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