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只有爱你的时间里是活着的。
1
跟踪到一个闹市,男人就脱离了苏诺的视线。
“刚才在地铁口就应该拽住他的。”苏诺懊恼地自言自语。
苏诺在地铁口看到的这个男人,就是十年前撞死妈妈逃逸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她记忆里没有走样,依然瘦骨嶙峋、肤色黝黑,淡漠的脸上只是多了时间的刻印;那双冷漠的眼睛,最让她印象深刻。十年前,这个男人开着一辆黑色的无牌照轿车撞上她和妈妈,男人对于她哀求的神情无动于衷,冷漠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妈妈和不能动弹的她,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径自驾车离开了。
就因为这个男人的淡漠,妈妈没能及时得到抢救,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刚才为什么要犹豫呢?”苏诺喃喃自责。
她的自责完全是出于愧疚,她不能原谅撞死妈妈的肇事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再次逃之夭夭。其实,刚才在地铁口,她已经做好了抓住这个男人的计划——在和这个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拽住他,大喊这个男人是逃犯,是撞死妈妈的凶手,求路人帮忙一块儿制伏他,然后报警等待警察到来,让他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但就在苏诺做计划的时候,男人突然改变了路线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我必须找到他,让他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苏诺心有不甘地在闹市边走边四处观望着。
闹市在一个商业区,这个商业区在江州这座国际大都市刚刚崛地而起。三年前这里是一大片老弄堂,里面住着的全是经历过时代变迁的老江州人。这里曾经一到天亮就充满吴侬软语的寒暄声,如今已经被带有各地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替代了。
苏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逃逸者身影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魏小蔓打来的。魏小蔓是苏诺的大学同学兼闺密。
“苏诺,你到哪儿了?来实习的同学就剩下你没到了。”苏诺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见魏小蔓焦急不已地问。
经魏小蔓一提醒,苏诺才豁然想起去《法制晚报》实习报道的事儿,“小蔓,我在路上遇到点儿事。你帮我跟老师解释一下,我一会儿就到。”
挂了魏小蔓的电话,倔强的苏诺又不甘心地找了起来,直到魏小蔓再次打电话过来催促,才失落地赶去报社报道。
苏诺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在路上精心准备了一个迟到的理由。等到了报社,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因为报社压根没有人顾得上她,整个办公区像打仗似的,所有记者都在忙着赶制一个刚刚破获的连环杀人案专题。
苏诺站在门口想看看魏小蔓在哪里,可环视整个办公区都没见到她的影子;想问问该找哪位老师报道,又不知道该打扰谁。立在门口正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记者抱着一叠稿件走了过来。
“苏诺是吧?”女记者上下打量着苏诺,把苏诺看得慌张又尴尬。
“我是苏诺,老师。”苏诺尊敬地回应。
就在这时,魏小蔓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苏诺尴尬地站在老师面前,急忙走了过去。
“宫玥姐,宫玥姐,你忙你的,我替你批评这个实习生,太不像话了,报道的第一天就迟到。”魏小蔓走过来,替苏诺打圆场。
“我说批评她了吗?”宫玥质问魏小蔓。
“她犯错了,你都不批评她,那你太善待她了。严师才能出高徒。”魏小蔓又调转话锋。
魏小蔓就是这样口无遮拦、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她这种性格源于她的出身,她出生在一个警察世家,爷爷是老警察,爸爸是警察,妈妈是法医,哥哥是刑警,唯独她,家人不让她进警察队伍。不让她进警察队伍,并不是因为怕她有什么闪失,而是因为她做事儿太过于毛手毛脚,男孩的智谋没有,女孩的细心聪慧又不具备,怕她进了警察队伍给组织添麻烦,给“警察世家”抹黑。
宫玥深知有魏小蔓在,根本不能绷着脸好好地质问苏诺为什么迟到,便把抱着的一叠稿件递给了苏诺,“以后你和魏小蔓跟我一组,我来带你们。这几篇稿件,你俩去会议室校对有没有语病和错别字,午饭前给我。”
“好的,老师。”苏诺接过稿件毕恭毕敬地说。
“宫玥姐,那你忙你的吧。报道新闻最重要。咱们新闻不是讲究时效性吗?我哥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多不容易呀,别耽搁了稿件。”魏小蔓接着苏诺的话茬说。
宫玥白了魏小蔓一眼,就转身回工位了。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对苏诺说:“对了,我叫宫玥,还有,咱们的工作不要求穿正装。”
“谢谢宫老师。”苏诺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自己,尴尬地说。
平时苏诺都是一身休闲装,要么牛仔裤加T恤,要么一袭长裙,淡妆都不化。即便如此,走在校园里,也会招来无数男生的注目。苏诺长得虽不惊艳,却自有一种纯净的气质。苏诺这身正装是奶奶给她买的。五一回老家看望奶奶的时候,奶奶得知苏诺要实习,非要带着她去商场给她买一身正装。她知道自己的职业用不着穿正装,但拗不过奶奶,便买了下来。苏诺跟奶奶的关系特别好,所以她想无论如何都要在进入职场的第一天,穿上奶奶给她买的这身衣服。
苏诺目送宫玥走远,转身就对魏小蔓说:“小蔓,你怎么能这样跟老师说话呢?多不尊重呀。”
“我能,但你不能。如果你求求我,你也能。”魏小蔓满不在乎地说。
“我能不了。我身上可没散发着你那么自信的雌雄荷尔蒙,以为自己男女皆能吸引。”
“那我也不敢吸引她,我哪能跟我嫂子乱来呢,太大逆不道了。”魏小蔓笑嘻嘻地说。
“宫老师是你嫂子?!”苏诺惊叹道。
“她和我哥互有好感,叫嫂子不是早晚的事儿吗?”魏小蔓故作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记住,我是上面有人的人!”
“那以后还请魏小姐多多关照。”苏诺双手抱拳,故作恭维的口气说。
“想让我罩着你,你得老实交代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儿。”魏小蔓把脚搭在会议桌上,像是审犯人似的看着苏诺。
苏诺犹豫了一下,便把刚才跟踪那个男人的一幕告诉了魏小蔓。苏诺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太了解魏小蔓了,她怕魏小蔓阻止她去寻找肇事逃逸者,担心她遇到危险。
果不其然,苏诺一说完,魏小蔓就开始阻止道:“下了班,你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要去带上我。”
“带上你就不危险了吗?再说了,我只是去找找,如果能找到,就说明他就住那附近,我就直接报警了。”苏诺说。
“反正你要去,必须带着我,不然你也别想去。”魏小蔓坚定地说完,弯腰从会议桌上抽走一叠稿件,“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开始看稿子吧。”
魏小蔓握着稿子看着无奈的苏诺,突然扑哧一下笑了:“诺,你奶奶给你买的这身职业装真好看,你穿着特别……特别像做房产中介的。”
苏诺遭到魏小蔓的戏弄,白了她一眼,开始低头看稿子,新闻的标题为:“315连环杀人案513告破”。
2
下午六点,苏诺和魏小蔓准时走出了办公室。
她们俩脚步匆匆地走出报社大院,向公交站牌走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呼叫苏诺的声音,她俩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到解家明正向她们跑过来。
“解家明,你怎么来了?”魏小蔓质问跑到她俩面前的解家明。
“你们第一天实习,我当然要来问候问候了。”解家明回答完魏小蔓,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苏诺身上,目中含情地问,“苏诺学姐,第一天实习,感觉怎么样?”
解家明五官长得比较清秀,身材也算高大。只是因为从小体弱多病,那张清秀的脸看上去总是像大病初愈一样憔悴,细高的身躯也像是一棵营养不良,风一吹便会被折断的树。
“解家明,我今天也是第一天实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魏小蔓不满地对解家明说。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解家明有些尴尬地回应魏小蔓。
“算了算了,看在你年幼无知外加对我们家苏诺专注倾情的份儿上,就不跟你斤斤计较了。”魏小蔓说着冲苏诺眨眨眼。
的确如魏小蔓所说,解家明是一个对苏诺专注倾情的追求者,并且解家明能和苏诺相识也是因为魏小蔓。三年前,解家明刚考进江州大学,魏小蔓就受到哥哥的嘱托要她多多照顾他。魏小蔓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便严词拒绝。哥哥告诉她,解家明是他的师父老刑侦队队长的孩子,很小就失去了母亲,身体也不是很好。听完解家明的身世,魏小蔓对解家明萌生了同情之心,才一口应了下来。
开学后,魏小蔓就让苏诺陪着自己去看望解家明。然而,苏诺的出现一下就把解家明尘封了十八年的情愫揭开了,解家明对苏诺顿时倾了心。
解家明是一个单纯腼腆的男生,在此之前都没怎么和女生接触过,更没有对女生示过爱,所以他一直用自己笨拙的方式默默地喜欢着苏诺。
任何事情在时间的冲刷下都会昭然若揭。不久,苏诺就察觉到了解家明对自己的心思。但她对解家明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然而拒绝就意味着伤害,她害怕伤害解家明。她不想伤害一个和自己一样幼年丧母的男孩,她深知像他们这样没有母亲陪伴成长的孩子,内心深处是多么的脆弱。
倾情越久,伤害越大。苏诺为了让解家明尽快把情感从自己身上抽离出去,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用尽量不会伤害到解家明的语句,委婉地说出他们是不可能成为恋人的话。但这些话,不但没有让解家明产生丝毫挫败感,反而让他更加倾情。解家明借用莎士比亚的一句话说:爱情只是一种疯狂;我在你身上疯完了,也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了。
迷恋这种无法名状的感受,别人是无法劝阻的,仿佛做梦一样,只能等做梦的人自己醒来。既然如此,苏诺便没有再说什么,这场爱情便成了解家明一个人的事情。
“你们俩演够了吗?”苏诺看看魏小蔓又看看解家明,一眼看穿了他们的把戏。
解家明不知所措地搔了搔头,嘿嘿笑着说:“是小蔓姐让我来的。”
魏小蔓对解家明这么快招供有些不满:“叛徒。”
“你把家明叫过来干什么?”苏诺质问魏小蔓。
“咱们不是有可能和坏人搏斗吗?我这不是叫一男丁壮壮胆嘛。”魏小蔓解释说。
“你不是跆拳道黑带吗?”苏诺嘲讽着说完就朝公交站台走去了。
“我十岁的时候黑带而已。”魏小蔓解释完白了解家明一眼,“叛徒,赶紧跟上。”
春末夏初,下午六点的江州刚刚夕阳西斜,从江边大桥路过的时候,那一抹斜阳投下来落到江面,波光粼粼,远远望去像是江面着了火,那艘过江的轮渡像是逃逸的纵火犯,急促地向东逃离。
此刻的闹市比上午的人更多了,苏诺、魏小蔓、解家明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并肩而行,寻找着肇事逃逸者的身影。
他们沿着闹市一路向西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在天色暗沉的时候走到了闹市尽头,发现闹市旁还有一小片未拆的老弄堂。
一出闹市,就是弄堂口,这里已经没有闹市的人来人往。顺着弄堂口望去,里面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在走动。
“他应该是路过这里,或者来这里办事儿?”解家明看着有些失望的苏诺说。
苏诺环视四周,这个弄堂被闹市和一个高档小区夹在中间,像是一个被时代遗弃的孩子,看上去特别孤独。
“他有没有可能住在这里呢?”苏诺心有不甘地指了指弄堂口说。
“那我们进去找找。”魏小蔓附和道。
此刻的魏小蔓要比苏诺更加理智,她预感肇事逃逸者不会在这里。但为了不让苏诺留有遗憾,还是陪着苏诺走进了弄堂。
弄堂口像是装了一扇隔音门,一走进弄堂口,从闹市传来的嘈杂声就被削弱了,瞬间被坐在弄堂里几个聊家常的老人口里的吴侬软语替代了。弄堂上空晾着许多衣物,充斥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有些手洗的衣物往下滴着水,为了躲避水滴,他们三个像是玩跳房子游戏的孩子,走得特别小心翼翼。
顺着弄堂走了一会儿,苏诺突然停下了脚步,吃惊地望向一个水果摊。魏小蔓和解家明也停下脚步顺着苏诺的目光望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帅气男生正在买水果。
这个年轻男人挑水果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似的,挑挑拣拣异常精细,和他那张五官分明年轻俊美的脸有些不搭。可能是他长得帅又常在这个水果摊买水果的缘故,卖水果的中年老板娘并没有对他挑挑拣拣感到不满,反而对他异常照顾,还帮他挑选。但这个青年男人并没有对老板娘报以感谢,一直不苟言笑,那对剑眉下深邃的双眸一直在寻找自己中意的水果。
苏诺看着这个青年人,感到非常惊讶,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呢?她疑惑着,忍不住举起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魏小蔓见苏诺拿手机偷拍,也举起手机偷拍起来,边拍边感叹着说:“啧啧啧。没想到这么破的地方,竟然能遇到这么帅的男生。”
解家明看到苏诺和魏小蔓都用手机拍那个男人,便有些吃醋,喃喃自语道:“不就比我壮一些吗?有啥了不起的。”
“只是壮一些吗?”魏小蔓听到解家明的喃喃自语,手中拍着照,习惯性地反击道。
“不然呢?”解家明和魏小蔓争执了起来。
“不然说出来,多伤害你的自尊啊。”魏小蔓看了一眼解家明说。
“我最不怕的就是伤害,伤害能让人内心变得强大。”解家明不甘示弱地说。
苏诺像是没有听到魏小蔓和解家明争执的声音,从拍摄的照片中找出一张最为清晰的放大看,越看内心的疑惑越重。
“既然你想变强大,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是不是该鼓起勇气,去加个微信?”魏小蔓花痴般看着拍下来的照片问解家明。
魏小蔓说完,见解家明没有回应她,抬头望去,才知解家明正醋意满满地看着苏诺;再看苏诺,正紧皱眉头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那个帅哥的照片。
“苏诺,这个帅哥不会是那个肇事逃逸者吧?”魏小蔓担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