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姨娘一手拿了金丝绣线,举手正对阳光的方向寻着针眼,纤密的线头穿过针孔,寻其一端,绕成死结。
“妾身自小为婢,也过不得闲适的日子,大少爷有功在身,二小姐又名胜京城,苏侧妃贵为侧妃,掌权也是意料之中。”
雪姨娘轻启罗唇,眉眼弯弯,兀自一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低眸刺绣,眼中神色飘忽不定,手中针线穿过方布的那一刹,雪姨娘忽地顿住。“不知大小姐的意思呢?”
慕晴暗自发笑,心道鱼儿终于上钩了。脸上却紧盯着雪姨娘,不愿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
雪姨娘表面与世无争,甚至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脸,可慕晴却知道,她不过是只养精蓄锐的地头蛇,盘踞洞中蓄势而发,她等待的,只是时机罢了。
慕晴明眸皓齿,莞尔一笑,面上似开出一朵极其妖冶的玫瑰,实则声音凛然,冷到极致:“苏侧妃掌家也有十几年了,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雪姨娘双目赫然睁大,心下错愕不已,一双明目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手上的针线穿透浅紫色方帕,直刺指腹,却丝毫未有反应。
半晌,直到前去取果食的婢女回到房中,见姨娘手上红作一片,绣针扎在手上还未取出,而姨娘却不见反应,惊呼出声,忙搁下果盘,拿来药布替她包扎。
慕晴敛了神色,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雪姨娘,绝非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任由婢女包扎着手上的伤口,一手拿过慕晴手上的绣品,轻启罗唇笑叹:“大小姐可真会说笑,这王府不由王妃掌家,那该由谁,如今老太君收回掌家权只是暂时的事,等老太君气消了,这掌家权自是会回到侧妃手中的”。
听她如此之说,慕晴心中越发肯定,故作错话般打趣道,“也是,这家长里短谁不有个闲话,姨娘别往心里去才好。”
料加的足够了,剩下的就需要雪姨娘自己去领会了,便转移到别的话题与雪姨娘闲聊着。
正午的太阳穿过云窗,直射进屋内,光线缭绕,沉木香薰,帷幕后的两人面上一言一语调笑打趣,实则内心各自斟酌着自己的心思。
“这也到晌午了,慕晴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慕晴转身看着正午的太阳,搁下手上的绣品,起身和雪姨娘告辞。
临走之时。
雪姨娘似不经意说了句:“苏侧妃近日很是殷勤,日日来给老太君奉茶。”
慕晴身形顿了顿,并未回头,面上却撩起了笑容。二人已达成了共识。
径直走出了雪姨娘的院落,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门外的剪影没有听到是什么,雪姨娘屋里的婢子也没听到,但是雪姨娘却真实的听到了那句话,“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争取,没有人帮得了你。”
待慕晴走后,雪姨娘身边的婢女落晚将雪姨娘面前的荷花的绣品拿走,转而换了一幅半成品的芍药花。这芍药是前王妃最爱之物,王爷之前宠爱王妃,在正妃院中种了一片的芍药花。雪姨娘摩挲着绣架上精致的刺绣纹路。出神着。
“大小姐无权无势,又不受宠,姨娘为何?”
雪姨娘勾唇浅笑:“你眼皮子太薄了,单就前几日苏氏的那一手大小姐能轻松躲过,反而致使苏氏丢了掌家权,就足以看出大小姐蛰伏许久了。原先我势单力薄,只能谨小慎微的服侍老太君,寻求一方庇护。如今大小姐既已出手了,我们自然不能再等待。”
……
另一边慕晴举步踏出,回头望着这冷清的院落,正午的太阳已偏离了方向,顺着红色琉璃瓦,照进雪姨娘的院落。看着飘渺,但却又真实,冷清和与世无争可能就是别人看待雪姨娘的标签吧。
谁家屋外无风雨,时而阴凉时而晴。
慕晴知道,雪姨娘定会有所行动了。
想着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但这笑容却吓坏了身旁的剪影。
“小姐…你没事吧?”剪影看着这样的慕晴担心道。
“我没事。”慕晴摸了摸小丫头的脸,圆圆滑滑,兀自天真。
三日后入夜,慕府张灯结彩,宽敞的院里觥筹交错,贤亲王端着酒盏迎来送往的说着客套话,慕晴站在厅门远远的看着那些人的虚伪嘴脸,羽睫遮住眸中不耐:“剪影,你可羡慕?”
剪影茫然的看向自家小姐,点点头,脖颈一僵猛的晃了晃头,浑身吓出一身冷汗:“小姐……奴婢没有。”
内堂里女眷们围着老太君说话凑趣,瞧见慕晴进来没了动静,却也没人起来给这王府正经的大小姐让地方。慕晴行至跟前,不甚在意的低了身道一句老太君万福,循例坐在下首,手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有意无意的刮出声响。
眼神似在看茶汤,实际却略过了往来上菜的小丫头在苏侧妃和雪姨娘身上游走。
慕晴余光一瞟,刚好对上雪姨娘探询的眼神,雪姨娘往老太君递上点心的手顿了一顿,愣愣地回过头来,低眸走开。
慕晴端起茶盏,嘴角轻呡,好看的樱唇拉成一条直线,杯中水雾蒸腾,给原本就浓密欣长的睫毛染上了一丝水雾,眼前一片朦胧。
搁下茶盏,轻敛羽睫,阴影下慕晴并未错过对面雪姨娘指甲轻压掌心的小动作,微勾唇角,看来雪姨娘那天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的。
雪姨娘恭身进屋,寻了个丫头耳语一二,转身又跟老太君笑意盈盈的说一句:“妾身下头给您预备了份柚子糕,知道您不爱吃甜的,您稍待妾身去端”。
老太君自是被服侍惯的,眼皮都不曾抬起来,一摆手允了。
这头雪姨娘刚走,外头爽朗的声音传来:“老太君,太子殿下来了。”慕晴听到名号从脑海中搜寻关于这个太子的记忆,仿佛因为不得重视便是这些达官贵人也是少见,索性安下心思继续喝茶。
老太君自是喜不自胜的搭了苏如兰的手轻拍两下,“娴儿早就念叨着要进宫找太子表哥玩耍,今日凑巧了,就让娴儿陪太子四处逛逛吧。” 侧侧身让出身后含羞带怯的慕娴。
太子扇子一敲手心,笑的温文儒雅,慕娴乖巧一礼端着大家闺秀就便领着人往外去。
二人走后不久,身后丫头们胡乱的喊起来:“老太君!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
贤亲王一看老太君晕厥这架势,眉头深深的拧成了川字,连忙凑了过去,伸手扶住。
口中低斥,“赶紧扶老太君去里面,快请太医。”身边随着的小厮捏把汗连忙应声,雪姨娘似想起来了什么忙拉住小厮又嘱咐了一声:“一定要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小厮点头应下急匆匆地跑出门去。
慕晴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看来这次机会被雪姨娘抓的极好。
端着茶盏起身略整衣摆,经过雪姨娘时略一停住脚步,弯眸:“姨娘这出戏……可预备了如何收场?”慕晴的眼神看向在门前急躁的走来走去的贤亲王。
一句话如重锤一般砸在雪姨娘心间,她如何不知道,稳下心神微然一笑,“大小姐,人已入戏,需得让妾身唱个完整不是?”
慕晴点点头,瞬时便看着雪姨娘摸摸眼角,登时红了眼眶打帘进去。
屋内,贤亲王怒气冲天,“你说什么?老太君中毒了?”攥着太医肩膀的大手收紧,眼睛隐约充血的模样。
太医被骇破了胆,连连作揖:“是,微臣不敢说谎,老太君确是中毒”。
贤亲王松开手朝着门外便是一嗓子:“人呢?都滚进来,平素都怎么伺候的老太君,今日都吃了什么,还不赶紧报上来”。
几个丫头带着哭腔跪在桌旁逐一列举,太医听罢心下一揪,摆手打断丫头们的话:“这怕不是吃食,还请王爷给些时间,微臣需仔细查看这屋的东西”
贤亲王一听,让人赶紧着查看,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太医才端出了一碗喝了几口的茶,“王爷,这问题怕是就出在这碗茶汤里。”
贤亲王眸中怒火更甚,五指并作,狠拍桌角,“平素煮茶的丫头何在?”
看着角落哆哆嗦嗦的爬出来个人,贤亲王脚下力道添了三分,一脚踹在平日烹茶丫头的心窝上,“你这丫头,老太君喜欢你的茶才将你提作二等煮茶丫头,倒是不曾感恩,还给老太君下毒”招手便要叫人找伢婆子,“都发卖了去。”
泡茶的丫头一口热血憋在嗓子口,一手作地,强撑着心口疼爬起来跪倒在地,眼中泪水连连。
“奴婢冤枉啊……奴婢……”慌的话都连不上,结结巴巴的磕头诉说:“奴婢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害老太君啊!这都是……都是王妃娘娘,王妃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眼睛极不自然地往苏如兰的方向看了一眼,状似害怕,畏缩的撇开头,声声唤着委屈。
听到这,慕晴看着唱作俱佳的丫头,再看着旁侧平静注视这一幕的雪姨娘。
慕晴唇角微勾,眼前这一幕不禁让她回想起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自家院子里,慕娴狠心打死婢女绿荷的场景。
慕晴握在袖中的双手紧了紧,面上却无半分动容,一声不吭地站在一侧,冷眼旁观。
而站在老太君旁边的苏如兰做梦都想不到,这种哑巴吞黄连的事终有一日会落在她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