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杂俎》说鲁班当年造了一只木鸢,作为每天从凉州到敦煌的上下班交通工具,因为家人操作不当而发生事故,从此木鸢失传,《鲁班书》也成为诅咒之书。想想如果木鸢没有失传,那将是世界上最早的载人飞机,整整早了莱特兄弟两千五百年!《酉阳杂俎》又说,战国时期,公输班曾造木鸢来探视宋国敌情,简直是犯规!《法苑珠林》则记载,蜀羌人葛由骑着他用木头刻的羊上绥山,后面跟着一群粉丝,后来他们都成了仙。
近代流传的《鲁班书》记载了数百种民间法术,不但有雪山令、金光咒等经典道家基本咒术,甚至包括了美女脱衣法、煮饭煮肉不熟法等缺德的整人法术,这八成是历代后人慢慢加上去的伪本。最早期的《鲁班书》应该有更多的工匠之法,而不仅仅是法术大杂烩。
在古代,盖房子可是件大事,木工关乎家宅风水,木匠是十分受尊敬的。想想古代的工匠们能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扛着沉重的木材,如履平地,来去轻松;能打造严丝合缝的榫卯结构;创造出如武当山金殿这样六七百年屹立不倒的精致建筑,实在不得不令人佩服啊!
苏州陶夔典之弟某,年十六,好仰空发矢,号曰“天箭”。忽一日射毕投弓大叫曰:“我太湖水神,朝天过此,被汝射伤我臀,罪当万死!”举家跪求,卒不能救,病一日而死。夔典为余曰:“弟诚顽劣,然以鬼神之灵而不能避儿童之箭,亦不可解。”
苏州陶夔典有个弟弟十六岁,这熊孩子有个穷极无聊的爱好就是往天上放空箭,还自己美滋滋地起个牛气的名字“天箭”。有一天射完天箭突然给什么附了身,丢掉弓大叫起来:“我乃太湖水神,去天庭经过这里,被你射中屁股,罪该万死!”全家人跪在地上哭求也不顶事,病了一天就死了。
后来夔典偷偷对袁枚吐槽:“我弟弟确实是个熊孩子嘛……但神仙什么的,连小孩子的箭也避不开,这是怎么回事嘛!”
太湖水神,是道教神仙体系中五湖大帝之一,承载了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但这则故事多少带着点调侃神仙的味道,从明清至今,佛教兴盛,势头渐渐盖过道教,抑道扬佛的作品多有出现,再加上科学的进步,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迷信,敢拿神仙开玩笑了。或许作者是看不惯年轻人往天上射空箭的无聊行为,才创作了这个故事的。
《子不语》中还有一则往天上乱丢东西惹祸的。胡某晒稻子,有乌鸦来吃,他拿土块一丢,打下一只乌鸦来,“哑然坠地,复奋起飞去”。傍晚就遭遇了前所未有无比恢宏大手笔的一场鸟粪雨啊!“天色深黑,大雨如注,急入室,衣色全白,皆鸦粪矣”,心想真是衰到家了,随后又病倒,心里仍愤愤不平:“鸦食我稻,我逐之,有何过?”于是梦中向城隍上访。
这时,空中突然飞下两片黑云,落地化为青衣人。
“你可知道这随手一丢,丢中的可不是一般乌鸦,是乌头太子啊!再告下去没你好果子吃,倒不如准备点供品什么的赔个礼……”
“浑蛋鸟人!老子就要上访!”这人可真犟得很。
这时又飞来两片黑云,化作纤细俊美黑衣少年,后面一个撑一把黑伞,向他一拱手,看完状纸,正说着:“我们会为你向太子求情……”话音未落,眼前扫过一阵冷风,只见黑云携着他的状纸嗖地飞走,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吴遽前往夺,忽然惊醒。自此所患渐愈,两月后平复如常。”
看来神仙精灵时常在天空中乱飞,连飞石、乱箭也避不开,那想来人类的导弹不知早已打伤了多少神仙啊。
苏州缪孝廉涣,余年家子也。其儿喜官,年十二,性顽劣,与群儿戏溲于井中。是夜得疾,呼为井泉童子所控,府城隍批责二十板。旦起视之,两臀青矣,疾小痊。越三日,复剧,又呼曰:“井泉童子嫌城隍神徇同乡情而罪大罚小,故又控于司路神,神云:‘此儿污人食井,罪与蛊毒同科,应取其命。’”是夕遂卒。问:“城隍何人?”曰:“周公范莲,庚戌翰林,苏州人,为河南某郡太守,正直慈祥。每杖人,不忍看,必以扇掩其面。”
苏州缪举人晚年得子,名唤喜官,年方十二,十足的一个熊孩子。有次和一群熊孩子闹着玩往井里撒尿。到了晚上就无端端生起病来,口里念叨着给井泉童子投诉了,被城隍老爷拉去打了二十大板。早上起来一看,屁股两瓣都是青黑的,但病情略有起色。
结果过了三天,又严重起来,口里说是井泉童子嫌城隍老爷看同乡情面,罚得太轻,又到司路神那儿上访去,司路神一听怒了:“往人家吃水的井里撒尿,和下毒没差别啦!给他死!”
于是熊孩子晚上就翘了。
“城隍爷是哪位?”
“周范莲,庚戌年当过翰林,苏州人,是河南某郡的太守,为人正直慈祥。每次下板子都不忍心看,必定要拿个扇子挡住脸……”
古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民间信仰里,到处都有神的存在。门有门神,井有井神,厕所有厕神,床有床神,灶有灶神,山有山神……它们各司其职。每到过年就要封井,给井泉童子过年假,还要供上水果香烛,慰劳一年的辛苦。
在日本的传统习俗里也是这样的。日本的井神叫作井户神,每到正月,人们会给水井挂上代表神的结界的连注绳。水对生活很重要,如果对井户神不敬,井水变脏,家人就会生病。
《子不语》中还有一则更有趣,某地扶乩扶出一位汪秀才,和大家说起了冥界的八卦,鬼冷的时候就贴在生人旁边取点阳气,鬼多了一不小心被挤过去还会被烫焦。肚子饿的时候,就到人家里“窃饭气为食”,闻一闻就饱了。“窃饭时,锅上常有童子守之,童子属灶君所管,每见鬼窃饭气,必相追逐,故大家之饭亦不易得。其窃饭气,必俟饭熟开锅时,有风,则饭气四散,鬼以手攫之,如丝絮状,可抟而食。若无风,则饭气上达,为童子所守,不可窃也。”原来鬼抢口饭气这么不容易,热腾腾的米饭上还有个灶王爷的手下守饭童子看着呢!
这些有趣的习俗在现代人眼里或许是一种迷信,但传承的是感恩的美德,人们向这些神寄托对生活的美好祝愿的同时,也会更加珍惜身边的事物。
潘某,老于渔,业颇饶。一日,偕同辈撒网海滨,曳之,倍觉重于常,数人并力舁之。出网,中并无鱼,惟有六七小人趺坐,见人辄合掌作顶礼状,遍身毛如猕猴,髡其顶而无发,语言不可晓。开网纵之,皆于海面行数十步而没。土人云:“此号‘海和尚’,得而腊之,可忍饥一年。”
来自远方的信息乘着海风,带来咸腥的气味。没有一个渔夫说得出海究竟有多深,但那些最有经验的渔夫总是说,海底有另一个世界存在,那里住着一些奇怪的人。
一个姓潘的渔夫回忆起与传说中这些人的第一次接触,那是出海经历中最奇妙的一天。
那天和往常一样,夕阳将大海照得半边瑟瑟半边红,但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他们却用上了比平时还要大几倍的气力。
“太好啦,一定是大鱼!”饱经风霜的黝黑脸庞上露出了欣喜笑容,可是当他们撤开渔网,个个都傻眼了。网里没有什么大鱼,只有六七个小矮人合掌盘腿坐着,浑身是毛,像猴子一样,可头顶却是秃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完全是他国的语言。
“这是什么鬼东西?!”渔夫们又恼怒,又惊讶,又害怕。
“是海和尚!”其中最有经验的一个渔夫说,“抓来做成腊肉,吃了能顶一年不饿。”
“不,我才不想吃这样的鬼东西呢!”每天早上都有大碗的生鱼片吃,中午煎好香喷喷的鱼卵,为什么要杀掉这些奇奇怪怪的水中生灵而放弃大自然的恩惠呢?
于是渔民们把他们放了,小人们在水上走了一段就沉没回海里了。
和人鱼一样,海和尚也是传说中的水中幻兽,亚洲这类的传说特别多,《盗墓笔记》里的海猴子,日本的经典妖怪河童,都是这类生物。日本的河童头顶是扁的,犹如一个盘子,当他到岸上活动的时候,盘子里必须有水,否则就会失去法力,这倒是和这则故事里的小人的地中海发型不谋而合呢!河童是水里的精灵,既然是孩童般的姿态,心性也很调皮,会在水中偷摸人的屁股,还会迷惑人类让人和石头玩相扑,如果想跟河童交朋友,可以丢给它喜欢吃的黄瓜哦!
隐仙庵有狐祟人,庵中老朴王某恶而骂之。夜卧于床,灯下见一女子冉冉来,抱之亲嘴,王不甚拒;乃变为短黑胡子,胡尖如针,王不胜痛,大喊,狐笑而去。次日,仆满嘴生细眼,若猬刺者然。
隐仙庵有个调皮捣蛋的狐仙,庵里有个王老仆人骂了狐仙几句。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灯影憧憧中,一位素不相识的美女飘飘而来,主动抱住他就亲嘴。
老王哪里有过这等艳遇?顿时天旋地转,浑身酥软,任听使唤。正亲得起劲,突然美人嘴上长出短黑胡子,又尖又硬,跟针扎似的,老王顿时痛得大叫起来。
那美女果然是狐仙变的,吃吃地笑了起来,得意地一转眼溜得没影了。
第二天,大家都发现老王的脸上满嘴都是小针孔,跟被刺猬打了似的。
段子小巧精悍,寥寥几笔,狐狸黄蓉般的娇俏风情就跃然纸上,“冉冉而来,抱之亲嘴”,热情无法挡,离开时,“笑而去”,仿佛能亲耳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前后只用了十一个字!而老王那表面尴尬郁闷内里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可以想象得到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偶尔听说现代有在公交车上受美女蛊惑不专心坐车导致钱包被她同伙偷走的男人,也差不多是遇到同一个物种了。
《广异记》记载,曾有几只狐狸扮成人上门到唐参军家要点吃的,却被人类弄死了一只。“你等着,我还会回来报仇的!”狐仙愤懑地离开了。后来,唐家门上挂起了桃符,樱桃成熟了,狐仙就跑到樱桃园里敞开肚皮光明正大地吃,还往主人家身上不停地丢樱桃:“你用桃符欺负我,我就吃你樱桃,你也吃啊?嘻嘻嘻嘻!”唐家吓得到处找和尚来整治他,于是狐仙就扮成大佛来玩弄他,狐仙的报复可谓古灵精怪啊!
和州张某,作客扬州,寓兴教寺。寺中僧舍,素有狐仙,无人敢居。张性落拓,意往居焉。未三日,果有一翁,自称吴刚子求见。揖而与言,风采颇异,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因问:“可是仙乎?”曰:“不敢。”张故贫士,意欲交结之,以图富贵,遂设酒食,与之饮宴,吴亦答谢。未半月,张力竭矣,而吴之酒馔甚丰。张遂起贪念,终日嬲其设席。吴作主人,亦无吝色。如是者月余,吴忽不至。时遇霉雨,张开箱晒衣,则全箱空矣,中书一帐,并质钱帖数纸:“某日鸡鱼若干,某日蔬果若干。”皆典张之衣服而用之,笔笔开除,不空设一席,不妄消一文。
和州张公子,去扬州游玩,寄宿在教寺。听说寺中宿舍里有狐仙出没,没人敢住。只有张公子豁达随性,坚持在这儿落脚。不出三天,果然有个道骨仙风的老爷爷前来拜访,自称是吴刚子,一聊起来,老爷爷知识渊博,风姿不凡,过去未来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您一定是仙人吧?”张公子佩服地问道。
“不敢。”老爷爷谦虚地回答。
其实张公子是个屌丝,一想到交了个神仙朋友,这可不得了,既知祸福,说不定还能学个点石成金长生不老的技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想到这里,他连做梦都要笑出来了。于是设宴款待吴爷,好酒好菜伺候,而吴爷也回请他。
这三天两头的请客,对一个穷屌丝来说实在是个无底洞,果然不出半个月,张公子就没钱了,但吴爷是神仙啊,袖子一挥,就能变出一桌美味佳肴。张公子哪里吃过那么多好东西,又看他总是出手阔绰,就厚着脸皮变着花样天天蹭饭吃,吴爷也毫不吝啬,请就请呗,天天请客,张公子便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每天吃得肚皮滚圆,连腰都肥了一圈。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突然吴爷不来了,神仙么,行踪总是飘忽不定,凡人哪里能找得到?
正是梅雨季节,张公子打算把衣服拿出来晒晒,谁知打开箱子,却发现一箱子的衣服都不翼而飞了,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纸条,附上几张明细账单:“某日吃了多少鸡肉鱼肉,某日吃了多少蔬菜水果……”原来狐仙每天请他吃饭,都是暗地里用张公子的衣服典当了换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实际上连一根韭菜都没请过他呀!也没多拿他一文钱!
生活中总是有这样的人,遇到好事,冲得比谁还快,遇到正事,推得一干二净,小鼻子小眼睛,专门瞅准小便宜,超市只盯打折货,请客吃的比人多,却从来不回请,挺叫人生气。或许作者就是遇到了这样的人,才写出这样的故事来泄愤吧?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欠人多少,就要还多少,遇上正直的狐仙老爷爷,还真解气呢!
婺源士人谢某,读书张公山。早起,闻树林鸟声啁啾,有似鹦哥。因近视之,乃一美女,长五寸许,赤身无毛,通体洁白如玉,眉目间有愁苦之状。遂携以归,女无惧色。乃畜笼中,以饭喂之。向人絮语,了不可辨。畜数日,为太阳所照,竟成枯腊而死。洪孝廉字麟闻之曰:“此名花魄,凡树经三次人缢死者,其冤苦之气结成此物,沃以水,犹可活也。”试之果然。里人聚观者,如云而至。谢恐招摇,乃仍送之树上。须臾间,一大怪鸟衔之飞去。
张公山在晨雾的笼罩下变幻着多姿的样貌,丛林深处,有鸟儿在婉转唱歌,声透薄雾。
“大概是鹦哥吧?”
机缘巧合,一个来自婺源的年轻书生,走进了这片从未被人踏足的密林。
“这是什么?”
他倒抽了一口气,蹲下身来看着树上伏着一个手掌大的小美人,她不着半缕,裸着白玉般的身体。他轻轻将她托在掌上,她是那么小巧,那么美,不反抗,不怕人,只是低着头,眉眼间流露着愁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