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妩笑观念里,第一原则是不碰剑,第二原则是不能死,第三原则是不可屈。死,在妩笑不长的十五年记忆中,不过是在浸满鞋面的粘稠血滩中,耳边苍蝇嗡嗡,自己在家人的尸骨堆里装死了三天三夜。半张脸都浸没在血水中,不受控制得流进了自己的嘴角,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嘴巴里都是一股子恶臭。
那种死亡,是一种很沉默地遁入了黑暗的感觉,就像是在水中悄然寂静,而不是像现在一般,似狂啸着得海浪一般,扑面而来得血腥。
也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法子,本有些狗腿的乖乖呆坐原地的虎群一下子狂暴起来,黑漆明亮的瞳仁像是从底深处喷薄了血色,一瞬间蔓延开去,虎群完完全全迸发了自己野兽的特性,像是脱了许久的禁锢一般,虎原本就比人多,几只老虎嘶吼着分尸分食,四肢链接的血管像喷泉一般溅射而出,人还来不及咽气就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撕裂,那种感觉当真是比五马分尸还要恐怖。
妩笑感觉自己站在修罗地狱中央,排着队等候着死刑,几只老虎啃食一人肯定是吃不饱的,下一个便是轮到自己了。
妩笑甚至都感受到几股原始茹毛饮血的目光粘在自己身上。
“小丫头看起来很害怕嘛。”
妩笑身上的汗渍一下子都凝固了,这莫名其妙的跑出来的人干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事,还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操着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嗓音,不男不女,像是生了锈的青铜齿轮在咯吱咯吱地转动。
“惊,惊扰了前辈,还望高抬贵手。”妩笑道,声音已经颤颤巍巍。
话音未落,妩笑就感觉自己被大力地懒腰抬起,悬浮在了半空,一仰面血流猛得一个轧子涌向大脑,眼前一片漆黑,喉咙口只有几个噎住的含糊字节。
许是那人觉得碍事的人都处理干净,方才把注意力投向了手上的小鸡仔。悦然是背着被提了上来,此刻揪着他衣领的力道在扭转,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悦然感觉到一阵冰凉的气息在他脸盘上扫荡,等到气息远离,坠落了一声喃喃:“小豆包,长得还真是一样俊俏。”
悦然也不知怎么的,忽然睁开了眼睛,树荫斑驳后的月光投在了那人额中央的水滴形紫黄晶坠子上,俊俏挺拔的鼻子上靠右眼角的一颗痣看得十分分明,一双明眸像是闪着光地盯在了悦然的脸上,看着他表情的错愕,淬血的朱唇向右边勾起了很大的弧度。
悦然不轻,那人却像是捉起一只小鸡一般毫不费力,左手提着他,右手食指轻轻按在唇瓣上,笑意更浓:“小豆包都看傻了呢。”紫黄晶吊坠被发间缠绕了半个脑袋的黄金藤勾住,摇摇欲坠,像是要洒落一地金粉。
“我,你!”悦然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顺了一下气才到,“我是越国的王子,还请阁下考虑周全。”
悦然心里已经奔溃,周围虎群,面前这个不男不女的美人,唯一的手下不知死活,自己又全无反抗之力。
“嘶,越国,”那人轻咬住下唇,又在贝齿间将朱唇一点点松开,“干我劳什子的事,小豆包,我就是不放不放,奈我和?”
悦然被晃得一呛一呛。
“说起越国,嘶,还真是一块回忆宝地,里头可有许多些故人,”美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把自己眼神从悦然身上挪了开去,悦然只感觉浑身一松,平白撤去了几许压力,“活着的,死了的,不死不活的,还有那个人,真想让他看看,我这么个完美的成果。”
“小豆包啊,你是越国的第几世了?”
悦然麻木答:“十六。”
那人咦了一声,很惊讶一般,“十六代了,怎么可能是十六代,越国本该十五世而终,国灭,家散的呀!”自己轻声嘟囔了一会,偏了偏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把自己笑得前俯后仰,及腰的黑色笔直长发像是弄皱了的绸缎一般,“哈哈,老不死的,天命,你信天命啊,天命都出了错,你信啊!哈哈。”
“本座信天命,那又如何?”
阴沉的声音平地里炸出一般,尖锐的不知所起的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悦然脑子迟钝,又是被领着,只是身子本能地一抖,回忆了好久,才想起这是自己老师司时长的声音。
悦然面前的人面色一下子变得很是古怪,“老不死的,你居然还活着?”
司时长的身形从黑暗里慢慢显露出来,冷峻的表情又硬了三分,“哼,这该是本座问你的话,你居然还活着?”
“不错,我还活着,活得那么完美,”那人轻描淡写地将悦然丢掷了出去,像是丢垃圾一般,展开绣着繁复错落的牡丹的袖子,妙曼地舞旋了一番,“你不是说,你是天命所归,世上除了你,没人可以长生不死么?你看看,你来看看我,我皮肤依旧柔软我头发依旧乌黑,我是什么,在我面前,你那个天道天命就是个屁!”
边说着边走到了司时长面前,修长的指头曲起在脸蛋上划了一个弧度,语气迫切地像是个寡妇,“你快看,你快看看啊。”
司时长嫌恶地一章把他逼了回去,怒斥道:“看什么,看你变成个不男不女的怪胎?是,你的确长生了,可你看看逆天而行,把你变成了个什么东西!”
“呵!”那人轻笑了一下,抬起媚眼瞧着高高在上的司时长,“你还是在执着这些玩意啊司时长大人,您手上掌握了各国的更迭史,我可是记得,您在的越国,只有十五世的宿命啊,”抬手一指瘫倒晕厥在地的悦然,脖子一歪,纯良地笑道,“那他又是什么东西。”
司时长也将眼神瞥向了悦然,面上有些许松缓,“他是一个变数。”
“呵呵,他身上的凶煞之气,可是亡国的征兆啊。”美人卷起自己前鬓的一簇黑发,绕在指尖打着旋旋,“那么就休怪人家,那这个小豆包,做一个文章了。”
司时长却一下子撕破了面皮,怒道:“他是我的外孙,你胆敢对他下手?”
那人听得外孙二字,眯了眯眼,反问道:“原来司时长大人还是懂得情这一字是怎么写的呀,不过,”红唇间哨音一响,“我有何不敢。”
周围吃的半饱的虎群顷刻间本分下来,很是难过的蜷缩在一起,慢慢将虎皮褪下,里头的皮肉都不是血淋淋的鲜红,而是初生婴儿一般,粉红色的人类皮肤,那一整群的老虎,竟将外头的皮慢慢褪下,变成了一个个不着寸缕的男人。茂林一瞬间,变成了远古亘古无垠战场上的阅兵。
司时长见到这一幕,瞳孔一缩,“你,你,他们。”
虽褪去了虎皮,却仍旧摆脱不了兽的习惯,匍匐这将那人簇拥起来,那人挑着其中一个的下巴窥视着,像是**着家养的小猫,“大人,回见。”
无名狂风卷着满地枯败泛黄的枝叶残暴地肆虐,司时长也不得不举起广袖遮挡。
等到风暴骤停,山间哪里还有半分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