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绾再次掀开流苏帘子,看了看四周的地势,一片连绵的沙土坑洼起伏,沙漠的荒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归海藏锋把地图递到玉绾面前道:“地图上标出有两条路,这里是第一个分叉点,往西是贪狼国境,西月为贪狼邻国,绕过贪狼可以到达西月。”
“哪条路近些?”
归海藏锋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往东面走看着更近,不过,东面隐约是条荒废的路,没什么人走。相爷也在这条路的旁边做了标注,好像暗示有危险。”
玉绾看着地图上有一条路旁边有朱笔的痕迹,把这条路线点了几个点。她轻声道:“我们走另一条路,本宫相信沈相的判断。既然他做了标注,我们万万不可以贸然行进。”
归海藏锋顿了顿:“但向西走就会到贪狼。”
“那又如何,”玉绾淡淡一笑,“两相权衡下,那条未知的路显然更加危险,既然不管怎么走都绕不开贪狼,我们也不用刻意去躲它。”
沈茗赋在他们临走时交给归海藏锋的那封信中,提醒玉绾要注意贪狼现在的王。贪狼国狼子野心,新王登基后嗜血好杀,这几年之所以臣服于大宁,只是因为清淮王强势打压的结果,实际上心里不服,时时蠢蠢欲动。沈茗赋的担心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沈茗赋有这样的考虑,是料定他们走这条路。也就是说,这条路虽然有遇见贪狼王的危险,却比另一条路要好。
所以玉绾并没有犹豫便选择了通往贪狼的路。这是因为她信任沈茗赋。
归海藏锋也点头:“这条路其实是其他商旅经常走的路,应该问题不大。”
车队向前行进,马车里的玉绾头靠软枕躺着,狐裘铺在她的身子底下,小桃将手炉塞在她手内,探了探她的额头。将拧干的毛巾平放在她额头上,小桃脸上的神情有点焦急。
玉绾不愿意出声,身体难受想睡又睡不着,她只能闭目养神,暖炉在手里火烫,体内却有一股寒气在交锋。
小桃把狐裘裹紧了玉绾,微微扬声:“归海大人!陛下赐的药还有吗?”
归海藏锋掀开帘子,探进里面看:“殿下怎么了?”
“有些水土不服,煎两服药给我吃。”玉绾没等小桃说话,已是接口道。
归海藏锋的表情并不轻松,他道:“这些日子已经煎了不少副药,殿下不见好转,看来宫廷拿出来的药并不能治殿下之症。”
小桃道:“没别的药带来吗,感染风寒吃些什么,咱们弄给殿下。”
归海藏锋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只小袋子,从里面倒了一颗丸药:“这是相爷的流音丹,请殿下吃一颗试试。”
玉绾摇头道:“沈相的药是留着救命的,我现在不能吃。收起来吧!”
“可是……”
小桃插嘴劝道:“殿下你的身子迟迟不见好,不如吃一颗,要是能把身体调理好了,也是一件好事啊。”
归海藏锋看着手中的丹药:“照顾不好殿下,属下有负相爷的托付。这丹药虽说名贵,但给殿下吃了,相爷会感到欣慰的。”
玉绾微微笑道:“沈相的心意,本宫都懂。若我今天命悬一线,不用你们劝我,我也会吃的。但我们走在沙漠里,对黄沙中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一无所知。流音丹绝不能随便就吃了。”
归海藏锋似乎想再劝,小桃也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玉绾淡淡地挥一挥手:“帘子放下,风吹进来凉,我受不住。”
归海藏锋拉起了帘子,拨马走到队伍的后面。
茫茫沙漠,危险到处都潜伏着。归海藏锋和从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几个精兵,都小心翼翼地在这片绝地上艰难地走着。
突然,最前面传来了一个士兵的惊呼声,御林军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支精锐禁军,遇警轻易不表露情绪,发出惊呼是少之又少的情况。归海藏锋扬起马鞭策马,迅速窜到了前面。只见一个士兵站在那里呆住了,脚下的沙层已经开裂,似乎是走路的时候被长矛无意间戳出来的。
沙中隐约露出白白的一块,归海藏锋谨慎地上前轻轻拂开沙土,露出的竟是一节白骨!
队伍后面也是一阵骚动,归海藏锋喝了一声,走上前去一看。但见那些被踏过的沙土上,都隐隐有白骨的痕迹,似乎他们走过的一路上都覆盖了这层层叠叠的白色。
就是归海藏锋看到这种景象,心里也都不负发瘆。呆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立刻拨转马头奔向马车,马车里的玉绾已经有所觉察,奈何身子软软的,不想动,小桃就代她问外面道:“归海大人!出什么事了?”
归海藏锋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您最好下来看一看。”
玉绾有些惊疑地坐了起来。手扶车门,小桃撩开帘子,玉绾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景象。
黄沙满目,起初并没有看出什么,后来目光移到士兵们的脚底,她的脸色倏然也重了。
玉绾挣扎一下,小桃终于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了。她走到那些白骨跟前,看得越真切,心中便越震惊。她不禁想起刚才马车为什么走得磕磕绊绊,回过头竟然看见车轮子下压着一节节的断骨!玉绾举目四望,心里凉了半截。视野开阔的戈壁沙漠,放眼之下竟找不到一条好走的路。
玉绾压下心中波澜,脸色平静地道:“这条路有这么多白骨,内中必然有蹊跷。归海,你去仔细探查探查,人马暂时停留在原地不动。”
归海藏锋领命吩咐了众人一句,策马奔往前面查看。小桃吓得小脸煞白,周围是寂静的荒漠,辽阔望不见边,她陪着玉绾站在风地里,冷颤着说道:“殿下,咱们还是上车等吧!这里挺阴森森的……”
玉绾有些头痛地靠在小桃的身上,眼睛看着眼前的景物一阵阵晕眩。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白骨旁边隐约有东西的一角露出沙子。玉绾皱眉指着露出的物件一角,对小桃说:“你把那东西挖出来给我看看。”
小桃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骨头,把玉绾扶到马车旁让她靠在上面,然后走几步上前,卷起袖子把那个物件扒拉出来,原来是一个玉佩,她把它递给了玉绾。
玉绾将玉佩拿在手里,翻了两下,沉吟道:“这是我们中原的东西。”
玉佩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纹饰或文字,就是很普通的挂在腰间作为装饰用的。这时小桃看见不远处几个士兵也在弯腰扒开沙土搜寻。归海藏锋手里拎着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端详,仿佛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再说归海藏锋,他在那里接着又弯下腰挖了挖,发现有很多已经烂成一条一条的碎布片,他用手指摩擦着这些布条,判定都是高档的丝绸。
归海藏锋牵着马过来:“殿下,沙子下面发现了酒囊和短刀,还有衣服碎片。看来这里埋的似乎是一个商队人员的白骨。他们的衣着面料名贵,是一批经商多年获利颇丰的商人。”
玉绾将玉佩递给他:“看来这就是店主人夫妇说的那两个商队之一也不一定。”
归海藏锋眉头紧皱:“这么惊人数量的白骨,显然商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玉绾看了看他,忽然想,沙土之下埋的累累白骨会不会是两个商队的?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归海藏锋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只有离他最近的玉绾能听到:“我想不通,西月七王子究竟走了哪条路呢,难道他们真的那么快……”
玉绾闻言,迅速看了他一眼,也有点不解:“他们的队伍比我们早走了十几天,怎么也不可能更快了。可是这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有人不久前走过的痕迹。”
归海藏锋说道:“而且我们也没怎么休息过,我们出发时原就想要赶上他们,所以不敢放慢脚步。小店老汉夫妇也没提过有他们的队伍路过。”
“堂堂西域一国王子,他们总不会凭空消失,”玉绾缓缓地道,“除非他们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归海藏锋有些听明白了,他冷峻的脸上多了层寒霜:“那样的话,不是更可怕吗?不和我们一条路,他们还能走哪条?”
玉绾只好沉默下来,她的眼皮沉重,身体感到很难受。
这时归海藏锋问:“殿下,我们还往前走吗?”他的意思很明显。玉绾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小桃的肩膀上,太阳穴拼命地跳动着。小桃也慌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死在这里?归海大人,陛下不是在边关驻扎了军队,还有王爷,这里的情况我们来的时候他们没说啊!”
归海藏锋语塞。
玉绾抬起头来:“这里早已不是中原领地,军队不会驻扎在沙漠里。我看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能有另外的解释。”
归海藏锋心里一动:“殿下的意思是……大漠刑官?”
玉绾道:“被你赶走的领头人向你告饶,只说他不是大漠刑官,却没有说大漠刑官不存在。店主人与这里的其他边民对大漠刑官都极为恐惧,足以证明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据的。所以才会出现有领头人利用人们的惧怕心理冒充刑官敛财,沙漠有进无出,百姓才会任凭他鱼肉,这片看似无垠的沙漠腹地绝对不简单。”
“这里还只是沙漠边缘,却会出现这等惨无人道的事情,殿下,趁现在来得及我们可以改道。”归海藏锋果断地提出了他的建议,“我们没有发现七王子的踪影,他们肯定是从另一条路走了。”
玉绾沉思不语。理智上她明白归海藏锋的分析极有道理,可是沈茗赋在地图上的警告时刻记在她的心上,她也不敢轻易作出改变行走路线的决定。
归海藏锋又开口了:“殿下……”
沙漠上的风一直没有停,金色的沙丘连绵的沙土滚动着。玉绾愣了愣,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突然发现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潮水一样的人群。这些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了。归海藏锋脸色一下子也变了,大声喊道:“护送殿下上车!”
小桃慌忙拉起玉绾的手臂想将她送到马车上。就在这当口,只听归海藏锋叫了一声“糟糕!”原来从四周拥来的人都整齐划一地抬起了手臂,强劲的箭弩在他们手中张开了弦,正对着玉绾一行人。
这时冷森森地传来一个声音:“除了马车旁的女人,一个都不留……”
归海藏锋迅速拔刀,箭矢已经如雨点飞来,御林军士兵没有一点迟疑,也本能地横刀自卫,距离马车最近的挥刀挡着飞来的箭,护着玉绾和小桃。小桃咬紧牙关把玉绾往马车上推送。铜制的马车外厢,箭矢落在上面,清脆的鸣响声不绝于耳。
刚把玉绾送上了车子,车帘还没放下,一支箭矢就破空飞向小桃,小桃不是迟钝的人,看到箭矢的银亮尖角,面容失色,腿脚就软了。“噗!”一股血喷出来,用身体抵挡箭矢的士兵的肩膀被贯穿,箭矢的速度减缓,小桃立即蹲下,得以躲过一劫。这个士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小桃,自己则受了重伤。
小桃不敢有丝毫迟疑,她两手抓着车门边,就想爬进车厢里去。
这时狂风卷起的黄沙不断袭来,还有箭矢从身边嗖嗖地飞过。
小桃的脸色吓得没了一点儿的血色,幸亏她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抓着门边,于是她使劲朝上蹭。这时有人伸出手把她的手攥住,拽她的手心滚烫,她知道这是玉绾。玉绾额角冒着冷汗,冲小桃点头,小桃胸口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时候伴读她听过这么一句话:患难见真情。
平心而论,玉绾母女待她从来都不错,从没有让她受半点委屈。主子温良媛的冷宫生活未必就比奴婢强多少,竹林苑的帝姬也一直备受冷落,一点也不像皇帝的女儿,但却时时为她遮风挡雨,说说知心话,相处如同姐妹。
宫里能相依为命的人不多,而她和玉绾能拥有那样一种主仆之情,在她看来乃是上世修来的难得的缘分和福分。
马车身晃了一下,一只轮子陷进了沙坑里。狂暴的风似乎要席卷整个大漠上空,沙尘蔽空,几乎让人窒息。在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又遇上了沙暴。沙暴的可怕之处在于杀人于无形,过往沙漠的人不论谁都畏惧这沙暴的来临,人们往往会被埋身厚厚的黄沙之下。
小桃已经被玉绾费全力拉进车厢,玉绾的脸红得厉害,她大口喘着气,仿佛随时都会被高烧烧得人事不知。庞大而沉重的马车在风沙中也显得不那么牢固,东摇西晃得厉害。小桃摸索着找到湿布巾,把它盖在玉绾的额头上,一手抓来水壶,拧盖子的手抖得不听使唤。
车外马儿嘶鸣,归海藏锋纵身跃起,站在马背上,头发在狂风中乱舞。他一手遮挡着扑面而来的风沙,眼睛朝周围一看,沙丘上的人群还在那里,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沙盗,在突如其来的沙暴中居然无畏无惧,继续站在那里放箭。
归海藏锋喝了一声,双掌向上一翻将全身真气提起,双足轻轻地一蹬马背,身子就平平地掠了出去。落下地来他看到身边的御林军士兵还在和那些箭矢搏斗,不过在这样的沙暴中也实在力不从心,有几个人已经趴下,借着身边小沙堆的遮蔽,抵挡住施虐的风沙。
这些人都是高手,只要不硬拼,就能凝聚真气保住身体不被卷走。归海藏锋掠到一个体力不支的士兵身边,一挥刀替他抵挡住了一支从后面袭来的箭矢,按下他的肩膀和自己一起趴在了地上。
呼啸的沙暴,渐渐地停息下来。归海藏锋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士兵也跟着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子,样子甚是狼狈。四周陆续有御林军士兵爬起来,都是一身沙土。这时四周沙丘上已经空无一人。归海藏锋隐隐感到不安,那么多人不会无故出现,更加不会无故消失。他们的出现透着股诡异的味道,周围还是安静的沙丘,绵延不绝,可是和之前已明显不同了。
归海藏锋毫不迟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马车。一扭头只见马车还在,它歪歪斜斜地停在那里,还好不曾倒。他提着刀走过去,听听马车里安静无声,伸手撩开帘子,小桃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里面,她两眼无神,微抬的手掌心粘着暗褐色的血迹,指尖上还有新鲜的血滴下来。
她看见归海藏锋,便哇地一声哭起来:“殿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