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究竟是谁更勇敢?面对明知不可为之事,有不惧玉石俱焚而为之的人,也有明哲保身而不为的人,前者也许一生戛然而止,后者或许一世郁郁寡欢。在我看来,他们都既是愚者,也是智者,却不知谁是勇者,因为舍命一搏和画地为牢,同样需要巨大的勇气来支持。
面对禾仁康的求婚,我只有两个选择,在惊涛骇浪般狂喜的冲击下,恐惧的情绪被适当地诱发了出来,使得我恢复了一丝犹如孤舟般纤弱的理智,在心里迅速演算了两个结果。
接受他,我的生活将会翻天覆地,前功尽弃。
拒绝他,那么一切维持现状,足以攻守兼备。
经过并不算严密但也合乎最优生存概率的计算,我选择了拒绝他。
我不是孤家寡人,没有不顾一切的资格,理智是个好东西,每个拖家带口的成年人都应该拥有。
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停止,我不敢回头看,怕自己的意志因为禾仁康的眼神轻易摧毁,实际上我不看也猜得到,他现在望着我的眼睛里应该是风雪环绕的山巅,湿润的、空灵的,又冷又孤寂。
“艾希——”他的嗓音发颤,“我只有你。”
——我知道。
禾仁康的孤独是不需要言语的,他站在人海里,像是被日光屏蔽,他站在夜幕下,像是活在没有星空的平行宇宙。
“对不起——不对。”我停下来,昂首挺胸,我不能道歉,那样会对不起南冰,我转过身直视他,“不应该是我道歉!你不能一边哭着说需要我,一边打我。身为一个人,就算我犯了错,也应该得到公正的审判,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对我动用私刑。”
禾仁康没有说话,他只是凝视我,像是一只被遗弃的猫。
和离不开人的狗不一样,猫是自由而冷漠的,所以一旦它对人产生了留恋,更叫人心碎。
我不是一个好人,我有伤害杨牧央的经验,想要伤口快速凝结的方法,就是同归于尽,不留余地。
“你走吧,我以后也不想再看见你了。”见到禾仁康又上前一步,“别跟过来。”我撂下狠话,“你知道我是丁兆冬的女朋友,他应该不会想看见我们在一起的样子。”
3
站在走廊里,我频频回头看,确定禾仁康没有跟上来之后,才掏出房卡打开了丁兆冬的房门,熟悉的气息立即向我袭来,清冷的、干燥的,香草混合着咖啡豆的气味。
房间里放眼望去,和我最后看的一眼没有区别,我怀疑即使几十年上百年过去,这里也会是这副被冰冻保存的模样,我轻手轻脚往里走,生怕惊醒了冰系魔法的妖兽。
“有人吗?……丁兆冬?”我站在客厅中央试着轻声呼唤。平时我很少对他直呼其名,偶尔开玩笑会叫一声“丁老板”,因为跟他之间的关系太微妙,所以我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叫“兆冬”太亲热,叫“丁兆冬”又显得不自量力,毕竟于他,我是处于匍匐的位置。
楼下静悄悄的,茶几上放着敞开的医药箱和一个空杯子,我看见被取出来的退烧药,最后我在楼上的卧室里找到了正在睡觉的丁兆冬。
他睡得很浅,鼻腔里轻哼出声,似乎备受煎熬地不断翻转身体,我的手刚摸上他的额头就把他惊醒了,却是我被吓到轻呼出声,因为他抓得很用力,双眼紧张地瞪着我。
“跑啊!”他叫。
“跑什么?”我也被感染了惊慌,如果他是一条哈士奇的话,现在已经被我一鼓作气抱起来冲到了一楼。
丁兆冬的双眼从震荡中重新聚焦,看清楚了是我并不是什么凶鬼恶灵之后,先是明显的安心,接着又像是熬过了余震之后,平静地扫视一片废墟,“艾希?”他无奈又焦躁地叹息,“怎么是你……”
我对他的口气感到不满,“不然是谁?”
他说:“梦见我妈了。”
我想起他的父母葬身火海,半秒的语塞后立即转移了话题:“你吃了吗?”
他一怔,显然是被我如此僵硬的“灵机一动”弄蒙了。
我尴尬地赔笑,边试图用手抠开正紧紧握着我手腕的手指,“烧几天了?要去医院吗?”
丁兆冬猛地一拽,使我倒在他身边,“陪我睡会儿。”
他入睡得很快,也睡得很沉,干瞪眼的我被他搂了没十分钟,就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很烫,因为贴得很近,几乎是在给我的脸蒸桑拿,快被清蒸的我把他船桨似的长胳膊从身上拨开时,他皱了一下眉,倒也没醒。
我从冰箱里弄了些冰块做成冰袋放在丁兆冬头上后,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能找到的食材还是我之前买的那些香菇、香肠和面条等干货,仿佛这段时间他都靠喝水活着,我打开冻格拿出牛排,切碎后熬了香菇牛肉粥。
等开锅期间,我给丁兆冬换了两趟冰袋,看他浑身湿透了,我费力地脱掉他的上衣,用干毛巾擦了擦,这人太壮了,哪儿都死沉,抬胳膊时简直与抬杠铃无异,弄得我也满头是汗。
他哼哼了两声,老实得像是被打了麻醉枪的老虎,没了攻击力的大猫还是挺可爱的,我忍不住趴在床头,端详他的脸,轻轻捏着下嘴唇弹了弹,紧闭着眼的他恼火地喷出一口气,我笑出声,在这头没打着火的龙睁开眼之前远远跑开。
粥煮好后,又慢火炖了半小时,我也拿不准丁兆冬什么时候起床,便端到桌上想着由它自然放凉好了,我留张纸条就走。
第一个字那一横还没落笔,丁兆冬就悄无声息地从楼上下来了,他拉开椅子在我面前落座,眯着眼敲了敲桌面,示意我给他盛粥。
我说:“太烫了,等会儿放凉了喝。”
他不置可否,侧过脸来托着下巴看我,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样子。
我忍不了他激光似的高温视线,盛了一碗粥推到他眼前,“那你喝吧,别怪我没提醒。”
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碗沿后就嫌弃地皱眉,“啧。”他冲我命令道,“吹吹。”
4
花了两个小时喂丁兆冬喝完一整锅粥后,我也算体验过了当奶奶的感觉,他在椅子上也就老实地坐了十来分钟,然后就开始走动,先是换了件干净的T恤,接着打电话给江子芸交代一些工作,边打开电脑查收邮件,又去书柜里翻找文件,我追着这个腿长一米八的熊孩子喂饭,几乎跑完了八百米。
看着丁兆冬赤脚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以手掌搓揉着眉心,他的刘海塌下来,伴随着簌簌作响的文件翻动声似流沙般流进指缝,突然之间,那些我们分离的时间被压缩得无影无踪,仿佛我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客厅,又从来没有离去。
他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对时,这熟悉的感觉如同我与自己那颗长歪的智齿,我们针锋相对,又相安无事,偶尔被它刮出一丝甜腥,惹我烦忧、无奈,却又安心。
与他对视不过三秒,我就莫名不自在了,于是端着空碗转身走去厨房,“我去洗碗。”。
他突然站起来说:“先洗我。”
5
在浴室里,丁兆冬理所当然地要和我做爱,但是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病怏怏的体力不支,还是因为我心不在焉的扫了兴,我们前戏匆忙,默契全无,只好提前谢幕。
丁兆冬在水汽缭绕里,欲言又止又满腹怨言地瞪着我,最后转过身去把浴帘一拽,自顾自洗起澡来。
我无所谓地扯过浴巾边把自己擦干净边往外走,心里记挂着禾仁康,从落地窗前往外看,由于视野被树木遮挡,也看不见他离开没有。
“离了我以后,你还活得挺好。”
丁兆冬走路没有声音,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轻抚我的后脖颈,然后一手握住了我的脖子,被猎豹咬住静脉,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我不过是个随叫随到的奴隶。”我挺直腰背,视死如归,“既然主子没想起来使唤我,做奴隶的也是人,也得打理好自己的日子。”
“哦?倒怨起我来了。”
“我不敢。”
“你是我花了五十万买的,没忘了吧?”
“我记得。”
“我比较喜欢主动的女人。”他贴上我的耳朵,舔了一下,“你最好也记住了。”
他的舌尖好烫,像一把烤透了的火钳子,我瑟缩了一下,他发出嗤笑声,似乎为自己成功调戏了猎物而洋洋自得。
“那五万块钱呢——”我转过身,突然发问,“你为什么要通过南冰借给我?”
他果然愣了一下,我成功地反客为主,禁不住也得意地笑出声。
“所以?”他以反问代答,很显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提这一出,也没准备好应对。
我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着挑衅道:“我怀疑你对我一见钟情。”
“哦?”他微微皱眉,但是嘴角却浮着玩味的浅笑,“我不记得你以前有这么自恋。”
“有人告诉我,第一眼爱上的人,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坑。”我笑得有些破罐破摔的放肆,“可是我不爱你,所以你只能用钱把我留在身边。”
“保持住这个嚣张气焰。”丁兆冬一把把我抱起来,转身扔在了床上,“挺有新鲜感的。”
他向往常一样压上来时,我一反常态地闪身骑在了他身上,一手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以整个身体的重量迫使这头野兽仰面躺倒。
我已经不再是猎物,并不是我立志要做猎人,而是我的人生走到这一步,也只能殊死搏斗了。
还在发烧的丁兆冬明显体力不如从前,躺在我身下一动不动,说话时直喘气还要嘴硬:“你倒是挺照顾病号。”
“我只是在照顾老人家。”我刻意地媚笑。
“有爱心的小姑娘。”他的双手摸上我的腿。
这瞬间,我难免想起禾仁康,他总是老气横秋地叫我“小姑娘”——
禾仁康向我求婚了——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最想与他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地向我求婚了。
这枚苦涩糖果填满的炮弹,在横跨太平洋之后终于在我体内爆炸。
眼泪代替我被轰炸得七零八落的魂魄,雷雨般砸在丁兆冬的胸口,这突如其来的恢弘气势几乎要把他砸出坑来。
丁兆冬的双手动作停滞,瞪大了原本迷蒙的双眼,即刻退烧般视线清晰地聚焦在我脸上,甩下一句“神经病”后,抓着我就要扔到一边,企图翻身坐起来。
在这一步退让的话,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崩溃,就再没有勇气提起刀来了,所以我压上去凶狠地吻他,双手掐着他温度还未褪去的脖子,主动扭起腰来,像是手握利刃,刺入拔出,我要赢。
我不要禾仁康了,我紧闭双眼,看见了漆黑的乌云卷动,禾仁康站在漩涡中心,悲伤地看着我,最后被聚拢的黑潮带走。
已经杂乱无章的心里,有妈妈和南冰住在里面就足够了,我没有余力再去关注更多,我这么年轻,又这么贪婪,我需要的是可以冷静交锋的丁兆冬,而不是叫我舍生忘死的禾仁康,人生苦战,我要赢,会拖累我的,我不要。
丁兆冬长出一口气,汗珠密布的大腿痉挛般颤了颤,脖子上被我留下了明显吻痕的他,此刻看起来像被乱箭贯穿般不堪一击。
我把他沾满汗水的刘海捋了上去,面对他难得居高临下地笑了:“你输了。”
“我还想输得更彻底一些。”他伸长手勾住我的脖子,撑起上半身来轻柔地吻我。
6
在天边的火烧云蔓延开之前,禽兽丁先生终于恢复了西装革履的人模样,他要打电话订餐厅被我拦下了,我觉得他大病初愈,应该吃些清淡的家常菜。
如果丁兆冬没有坚持要陪我一起去超市买菜,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就不会这么尴尬,我的心脏也不用吓到连连打嗝。
当丁兆冬打开门时,他一定想不到禾仁康会坐在外面,所以他现在整个人凝固了,当禾仁康抬起脸来欣喜地看着我时,他也转过脸来似在质问地看着我,而我因为心脏还在蹦迪,“呃……呃……呃……”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整理不出来。
“哥,艾希。”禾仁康站起来,提起他脚边的两大袋子食材,冲我们羞涩一笑,“我买了菜,你们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7
此时此刻的气氛温馨得诡异,像是美国灾难片的开场,灶上的牛奶锅在咕噜噜作响,烤吐司的香气充盈了房间,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全家人毛茸茸的头顶,爸爸妈妈和小孩子们边打哈欠边相互道着早安,然后下一秒,主角的眼前一黑,天崩地裂,怪兽出笼,地动山摇,世界末日。
禾仁康在洗菜,丁兆冬在摆放碗碟,我在准备做孜然牛肉的调料,他俩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的双手重复着抓揉肉片的动作,同时留心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我回过神来时,肉碎得都快能包饺子了。
“哥,你帮我拿个篓来装扁豆吧。”
“你用这个碗。”
“不行,得沥水。”
“拿去。”
“哥,你把培根拿出来。”
“自己拿。”
“那你打蛋。”
“不会。”
两个男人的琐碎对话混在水流声和电视嘈杂声里,伴随着塑料袋搓揉声,碗碟磕碰声,饱含着一种过日子的朴实感,特别温情,特别岁月静好,衬得我特别多余,而我也真的很想趁两人气氛融洽时,悄悄退出这场戏,避开灾难片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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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做了一桌子菜,因为禾仁康买的食材太多,他和丁兆冬像是在竞技似地把菜全洗了,带包装的全拆了,现在面对比十口人家过年还要丰盛的餐桌,我有点儿慌,想要打电话把南冰和许雯雯,还有向海和怪兽,甚至杨牧央都叫来——
啊,突然间,我意识到——除了南冰,其他人都从我的地图上走丢了。
突然间地,有转瞬即逝的寂寞感轻轻擦过我的心尖。
“哥,你吃过艾希做的孜然烤土豆吗?”禾仁康对丁兆冬说,“有肉的味道,比肉还好吃。”
他的语气很平和,只是丁兆冬没有接话,短暂的沉默使得空气立刻绷紧了,他于是端着碗傻笑,往嘴里拨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饭,在顶灯下,一双眼珠子像是从墨汁里捞出来的玉,潮湿、温润,黑得透亮。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禾仁康继续对丁兆冬说,“你一到换季就容易发烧,去年我不是给你列了个单子,照那上面吃药能好得快些。”
丁兆冬还是闷不出声,我也埋首吃饭,虽然我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却也味同嚼蜡,眼前这个场面对我来说实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感觉味觉全被剥离,视觉和听觉也模模糊糊快走远了。
禾仁康见丁兆冬不理他,也不气馁,倾身要去摸他的额头试探温度。
丁兆冬躲开他的手后,终于开口:“不用你操心,有艾希在。”
像是作揖了半天后终于被主人搭理的小狗,禾仁康笑了:“嗯,多亏有艾希。”
“你来干什么?”丁兆冬放下碗筷,眼神冷酷地盯着禾仁康,他的发问意味着我们终于进入正题了。
“我来找艾希的——”没想到禾仁康毫不避讳地接下了这个迎面球,他一脸无辜地看着丁兆冬补充道,“如果我知道你生病了,那我早就上来看你了,应该猜到的,好些天没见你出门。”见到丁兆冬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他继续把坑挖得更大,“我在你楼下搭了帐篷,等了好多天,因为我不知道上哪里去找艾希。”
站在坑里的我快被埋到胸口了,我忙不迭给丁兆冬夹了一筷子腊味扁豆丝,胡言乱语地转移了话题,“菜够吗?要不要我煎两个蛋给你们吃?”
“好啊,兆冬哥很喜欢吃鸡蛋。”禾仁康并不觉得我的言行有多愚蠢,他对我肯定地点头,“我们刚跑到广东去打工的那时候,穷得吃不起肉,他就骗我说鸡蛋比肉更有营养。”
“这是事实。”丁兆冬说完,吃掉了我给他夹的菜。
禾仁康指着丁兆冬对我说:“最开始是他做饭,端出来的东西没有人敢认。”
“你也没少吃。”丁兆冬的语气里难得地透出一丝怀念往事的暖意,“那时候我还怕你长不高。”
“结果我也没长过你。”
“那你是没办法,我基因好。”丁兆冬笑了,“不看看我爸比你爸高半头?你已经是基因突变了。”
禾仁康也笑了,在丁兆冬面前的他和在我面前的他不太一样,没有那么遗世独立,身上那股子化不开的忧郁气质也消散不少,天才的光环淡了,像个有家可回的调皮男孩儿。
“后来我实在忍不了就自己学着做饭了,没想到我挺有天赋的。”禾仁康问我,“艾希,好吃吗?”
“好吃。”我点点头,丁兆冬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每个吃过的人都说好吃,当时还有人说要给我开家饭店。”
我不想再惹来丁兆冬的怒火,所以尽量把话题与自己扯开关系:“那时候你们肯定认识了很多朋友。”
“很多,小青,红姨,关哥……”禾仁康突然兴奋起来,又抛物线般低落,“很多,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
他现在的表情,让我胆寒,因为他打我的时候,面部就是这样轻微抽搐。
“尤其是贞荣。”禾仁康笑盈盈地望向丁兆冬,盖在刘海下的眉毛似乎不受控制地轻轻挑了两下,“多亏他,改变了我们的人生,对吗?哥。”
“开什么饭店——”丁兆冬很突兀地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他没有迎上禾仁康的视线,而是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很明显的充满了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外人的意味。
我也不想过多深入他们的往事,冥冥之中,我感觉那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天然的自保本能叫我快打住,往回走,不要因为好奇而沿着他们的足迹去探寻,去找死。
“我给你们盛汤吧。”我边说着起身,却被禾仁康伸手拉住。
“我感觉好幸福。”禾仁康握着我的手,对丁兆冬说,“哥,我希望以后我们三个人也能这样一起吃饭,一起过日子。”
“好啊。”丁兆冬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头也不抬地说,“只要我想抱她的时候,你别碍我的眼就行。”
“我喜欢艾希。”禾仁康说,“哥,我要娶她。”
面对这枚突兀爆炸的深海鱼雷,我肺里的氧气瞬间被抽干了,而丁兆冬却像是坐在钢铁碉堡里般,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才放下筷子,冷哼:“别他×胡闹。”
“我是认真的。你和艾希,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禾仁康的眼睛亮晶晶的,天真得犹如在宣誓的小朋友,“等我和艾希结婚了,我们三个搬到一起住,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也许他是天生迟钝才无知无畏,竟意识不到铡刀已经贴上了我们的脖子——丁兆冬双手按在了桌面上——我知道那是猛兽要爆发前的克制动作。
“你告诉他——”丁兆冬大发慈悲地看着我,似要留给我们一条生路,“你是谁的女人?”
没等我说话,禾仁康抢先说:“她不爱你。”
我和丁兆冬同时看向他,我的表情是惊恐,他是震怒,而禾仁康还是那副高中生向女朋友的父亲认罪般的严肃表情,“哥,你不要生气,请你和艾希和平分手吧,她爱的是我。”
丁兆冬凶狠地瞪着禾仁康,强忍着没发作地长叹一口气,以关心的口吻问道:“康儿,你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禾仁康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你不是说过你欠我的,你会还我?”他的声线开始不稳,“我、我想要艾希——”
桌腿磨蹭地板的声音——
对丁兆冬的行为模式太熟悉,在他猛地起身前一秒,我就预示到了,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想伸手护住禾仁康,却因为桌子被挡住。
碗碟因为桌面倾斜而摔落在地板上发出刺耳响声——
丁兆冬没有动拳头,而是对禾仁康猛力一推又一拽,揪着他的领子,逼视着他的双眼道:“我看你是犯病了。”
“你放开他——”我绕过桌子,冲向丁兆冬。
他背冲着我,不等我靠近就把禾仁康一甩手扔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我用尽全力给了丁兆冬的后背一巴掌,就像打在铜墙铁壁上,他纹丝不动,而被推倒在地上的禾仁康却几乎是半死的样子。
禾仁康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两条细得仿佛从来不走路的腿止不住地发颤,“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他身体本来就弱,这会儿说话声也气若游丝,“哥,你把艾希让给我……”
“是,所以你长大了,知道跟我抢东西了?”强壮的丁兆冬对待禾仁康的态度,完全是大人占着优势欺负孩子只为好玩,他一抬手又轻松地使得刚站稳的他摔在地上,“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大人?滚回去好好吃药。”
禾仁康再次站起来,又被丁兆冬抬起一脚踹到地上,禾仁康又试图爬起来的动作惹怒了丁兆冬,他一脚踢得比一脚用力,如此反复,我一直在试图拉开他,尖叫着:“住手!你疯了吗?”
蜷缩在地上的禾仁康开始抽泣,像个无助的孤儿般自言自语:“你说过的,你说你会对我好,明明我很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
“不准哭!”丁兆冬怒不可遏地又踹一脚,“你这鬼样子,像什么话。”
纤瘦的禾仁康像一条吉娃娃般被踢出去直撞到了墙才停下来,他哭哭啼啼地用手支撑着地面想坐起来时,我看见他的手被地上的碎碟子割伤,流了满手的血。
我心疼得五脏六腑都碎了,气血上涌地咬了丁兆冬的手臂,当他吃疼得转过身来时,“去你×的,丁兆冬!”我不假思索地抡起胳膊给了他正面一大巴掌,“你伤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