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著
一
这里是被阴暗笼罩的死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恶臭，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碎肉堆砌出一座大山，地上全是动物的残肢断臂，那些不完整的肢体还在不断蠕动着、爬行着。一个个没有舌头的人，跪伏于地，不断撕扯对方的生肉，口中发出呜咽般的嘶吼，此起彼伏。他们的面前，是一棵大树。枯萎的树干上，每一个枝杈都悬挂着一颗人头！密密麻麻分布其间，足有上千！树皮如瘤，树根如爪，矗立在乱石之上，举头望去，月亮如烟熏般灰暗，时刻映射出死亡的阴霾……
又是这个该死的梦。
我不禁打着冷战醒来，但梦却如此清晰，哪怕我瞪大双眼，都能在天花板上看到那颗诡异大树的影子。
还是去找大夫吧……真的不能再拖了！
我是从大约两个月前开始出现梦魇症状的，起先只是模糊的概念，然后就变成了无法磨灭的影像，牢牢地刻印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消散。这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今天我决定想办法帮助自己。
我缓慢地走出了家门，几乎是捧着昏沉沉的头，拎着公文包迷茫地向前走去，快要走到小区门口时，却忽然惊醒！差点马失前蹄，于是我转而悄悄前行，先在栅栏门外观察了一番，这才感叹自己的小心谨慎是正确的。
又是那只大黑狗！我很讨厌邻居家的狗！准确点说不是讨厌——是恨！它又大又壮！站起来有一人多高，几乎可以一口咬断我的脖子！不知道邻居什么时候开始养的，只知道每次一见到它，它就跟得了狂犬病似得一直冲着我不停地吼叫！它的嘴里不断往外淌着粘稠的口水，枯黄的牙齿锋利无比，浑浊的狗眼、肮脏的毛发像是死人的皮肤，简直令人作呕！好几次，它都差点冲过来扑倒我！别人经过时它明明都乖巧地趴在地上，萎靡不振的，只有我经过时才会疯狂的猛扑过来！真是邪门了！几次跟邻居交涉未果，我也就自认倒霉了，但这狼狗每次都趴在我们小区的门口，堵着我上班必经之路，害得我迟到了好几次。
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从此以后我就走后门，那个畜生再也别想等到我了。但今天……我却忘了个干净！
“真是晦气！”我嘀咕着欲转身离去，但此刻那畜生却像是闻到了我的气息一般，忽然扯命似的狂吼起来！邻居措手不及甚至没能拽住他！大狼狗像疯了一样绕过大门向我扑来！我听到了身后的嘶吼，恐惧堵住了自己的咽喉，我连关门都来不及便有如浪卷疾风般一路夺命狂呼！高声呐喊着像躲避狼口的羚羊般风驰电掣起来……
二
好不容易我才赶到了心理诊所，这一路真是惊心动魄。我推开写有“幽梦工作室”的大门，走进了这个崭新的世界。此地是一个叫做“莫里@亚蒂”的网友推荐给我的，在业内颇有名气，我和温柔贤淑的女接待员说了预约的时间后，便被带进了里屋。屋子里堆放了很多的设备仪器，状如鹅卵，泛着闪闪银光，让整个大厅充满了科幻感，犹如外太空飞船的座舱！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欢迎光临。”一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柳未明，是这家诊所的所长，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所长？！”我看了看眼前这个戴着黑框眼镜，面相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他也就三十来岁，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是这家新锐诊所的领头人！对方看出了我的疑虑，不慌不忙地将我带到了那些蛋形座椅的前面，让我稳稳地坐在了上面。
“您不要担忧，我们会保护患者的隐私。您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是一家新锐的心理诊所，使用的是全新的技术设备，在您身后的这些蛋型仪器叫做‘源代码’生成器，只要躺进去并戴上专用的头盔，就可以在人脑中设置一个回路，帮助我们侵入您的梦境，从而让我们了解您的想法。”
“侵入梦境？！”我闻所未闻！满脸的质疑：“这种事情能办到吗？！”
“当然可以。”柳未明介绍道：“梦境是储存在大脑皮层中的信息在小脑中映射的景象，它的形成原因很复杂，但我们所掌握的技术已经可以通过改良DNA联接信号设置人工的脑波干预人类的大脑！这样的技术确属机密但在国际上并非我们首创，他最早在美国被称为‘源代码’技术，可以通过电脑设备进入人类大脑探寻脑部的深层记忆……”
我似懂非懂的听着这场高深莫测的“演讲”，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忙不迭地说出了自己的难处。针对我持续数月的噩梦，对方却抛出了更为惊人的言论。
“我们可以调取您梦中的图像并进行记录，还能通过电脑编程为您设计并制作一个全新的梦境！这个人工梦境可以让您度过美好踏实的夜晚，持续一定时间就可以让您脱离烦躁抑郁的心境，从而得到充分的休息，您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那太好了啊！”我很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要尝试这新鲜的治疗方法。
后者好像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于是我跟随他的步伐走入了宽敞的内厅，在那里数台蛋型仪器聚集在一起组成了花瓣的形状，在某些仪器里也躺着人，他们一个个都神情安详、面露红光，一副正在享受的模样。
“这些也是我们的客户，有的是长期的主顾，并非是病情难以抑制，而是喜欢上了这种安眠的感觉，只要有时间和空位，我们也是愿意让客户长期进行睡眠治疗的，这样也便于我们跟踪调查。”柳院长慈祥的和几个护士打了招呼，后者正在照料一个鬓白如雪、乱发蓬松的老人，虽然衣着并不光鲜，但老人的神态看上去却是怡然大方，仪器的治疗效果可见一斑，倒让我也跃跃欲试起来。
随即柳院长将我带到了老人身旁的另一座蛋型仪器前，按动了开关，透明的半圆型舱盖便缓缓打开，我带着好奇的心态躺了进去，就像传统心理医生身旁的躺椅，这台机器也拥有抚慰我紧张肢体的作用。
柳未明院长亲自操作仪器，在这个过程中还不断对我讲解着他的专业知识。
“听说过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论’吗？”
“呃，是说假设水和冰都是纯净的，那么冰块浮在水中时，露出水面的大约只占整体的十分之一……用来比喻人格中的‘意识’部分，就相当于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藏在水下的就是我们无法感知的‘无意识’吧？我以前经常看有关心理学的书，所以知道这个。”
“哦，那真是帮了大忙！没错，人的精神世界确实分为意识和无意识，对人类心理而言，无意识所占的比重，比意识多得多。”柳未明将一个科幻感十足的银色头盔稳稳的扣在我的脑袋上，当一阵刺痛通过头上星罗棋布的联接点传导到我的头皮时，他却适时的继续解说并完全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简单来说，所有的‘意识’都是社会影响的产物，代表着我们在社会中的角色与定位；而无意识则不受主观控制，因而会展现出我们最真实的一面。我们都知道，梦就是一种最为典型的不可控的心理现象！因为我们晚上入睡后，意识的部分会进入休眠，无意识便活跃起来，并悄悄渗透进意识层面，让我们的大脑能够感知到它的存在，这就是梦。”
他招了招手，几位打扮成护士模样的工作人员便走进房间，将液晶显示屏准备好，并衔接各种线路，手脚麻利一看便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反倒让一脸茫然的我异常的安心。
“所以，要真正的了解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梦！也就是他的无意识。催眠，是一种了解梦的方式，也是传统的心理医生惯用的招式，在睡眠状态下，意识的作用完全淡化，欺骗与隐瞒的能力完全丧失，病人会完全敞开心门，心理医生们因此能了解病人的真实内心，从而发现并排除其心理障碍。我们的工作室也基于同样的原理，而与之不同的是——我们拥有全新领域的科技力量！可以直接对人脑进行干预。可以更加直观的发现您的问题，也就可以更好的解决问题。”柳未明一口气说完，准备工作也一切就绪，他随即冲工作人员点头，并低声对我说：“只要您信得过我们，我们可以让您在梦境中度过这场治疗。当然我们可能需要借助一些催眠气体来舒缓您的精神。”说完，他便指了指身旁的一个气体罐子，一位护士正将它连接在一个通气管上，而通气管就连接在我所躺的座舱里。“放心，我们这有专业的麻醉师绝对可以保障您的安全，只要您同意，待会小睡一觉，醒过来后您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面对如此具有诱惑力的保证，我求之不得。
“当然同意，说实话，我太想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了！”
“好的，那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请闭上您的眼睛……”
三
我又见到了那棵诡异的大树，它如枯手般伸展的枝杈，在地面投射出夸张的倒影，枝杈上悬挂的成千上万颗头颅，各个都在滴着鲜血！那些面容可憎的嘴脸无论从哪个方向上看都像是在观望着我，就好像我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成为下一颗染血的头颅……我无力躲避！来自胸口的窒息感再度传来，太痛苦了！我不禁想到：比起待在这个梦里我宁愿去死！
可是一瞬间，梦的色调居然变了！整个空间以我不能察觉的速度渐渐褪色，所有可憎的、可怖的颜色与景象都在褪去，逐渐变为了温馨、委婉的暖色调，漆黑的天空也亮了起来，恐怖的大树变为了海边的椰林，我的心情大好，甚至能感受到海风拂面的清爽！兴奋之余我瞥见了角落里的躺椅，在旁边的茶几上还放有冰凉的酒水饮料，我随即放松地躺下来，沐浴着久违的阳光，恬静的睡下了……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但足够香甜、美满，我已经很久没这么踏实的睡过觉了。少顷，一个声音自太阳的后面传来——“醒一醒，现在倾听我的声音，睁开您的眼睛……”
我沉重的眼皮缓缓抬起，又看到了现实中的世界。
“太好了，您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
“嗯，太美妙了！”我实话实说：“我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那就好，以后您要是还有躁动抑郁的情绪，就来我们这睡一觉，希望我们的睡眠疗法对您能有所帮助。”
步出“幽梦工作室”我神清气爽，内心从未有过的轻松！回到家，我的心情还是那么好，就连那只恐怖的大狗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我感觉好运气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由于刚才睡得太舒服，现在我睡意全无，而时间已接近黄昏，干点什么好呢？我从冰箱里翻出啤酒，贪婪地啜饮着，一听接着一听……
我打开电视，新闻里还在不断播出那起震惊全市的幼童奸杀案：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诱拐至僻静的小巷中，遭强奸后被残忍杀害，警方勘验现场后发现，她的肾脏还被凶手切除并带走了，而且还是在小女孩活着的时候。有传闻说这就是买卖器官的黑市行为，一些不法分子就是利用这种手段或是拐卖小孩或是当场杀害，用来取走新鲜的器官！这恐怖的新闻已经刷遍了整个朋友圈！而我从小就害怕这种血腥的事件，此刻不禁微微蹙眉，“恶心，又让我看到这种东西……”
我愤恨地关上了电视，继续喝酒，没过多久我酒意渐浓，感觉头重脚轻，走起路来都昏昏沉沉的了，可我还是不想休息。这时，笔记本上QQ的提示音响起，我条件反射般点开了窗口界面——是那个和我聊了几周的女网友，呵呵，她准是又空虚寂寞冷了，需要一个成熟男人的抚慰……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应该就可以约她出去了，嗯，这也算是康复治疗的好方法。
可当我春心荡漾地看向电脑屏幕时，却发现一个不认识的头像在闪动，偌大的对话框内只有一行字：千万别抬头。
“什么？这是谁搞的恶作剧？切……”我嘲弄着发信人的幼稚，作为无神论者，那种必须转发多少条才能消灾的短信和蛊惑人心的风水论断，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这种吓唬人的信息更不可能哄弄我，我现在就可以抬头证明自己！
正想着，一滴液体从头顶垂落，毫无预兆地砸在我的电脑键盘上。
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且没敢再吐出去过！
那是什么？
我的大脑在数秒钟后飞一样的旋转着！我忽然不敢再抬起头向上看，而是反其道而行，看向了自己的电脑键盘。仅此一眼，我却再也不敢懈怠！那一滩圆形的红色液体就落在我手边的键盘上，颜色鲜艳刺眼。
是血！
上面有什么东西？！
脑海中飘着恐怖的念头，我真的不敢动弹了！恐惧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总能打破常人的认知。“到底怎么回事……”此刻只有在脑中不断地咒骂才能缓解我的紧张。
“不要抬头……”突然一个微小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朵里，细小的仿佛不存在，但我却听得无比清晰！
“谁啊？！”我慌了，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明明这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试着不去思考，感觉度秒如年，我相信了，我不敢抬头，也不想去尝试。
就在我端坐于桌前，和虚空中的威胁僵持不下的时候，桌子上的灯忽然熄灭了！太突兀了！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寒意从脚跟一直窜到头顶直至发梢！这感觉让我毛骨悚然，屋里的气温都好像下降了十几度。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大脑快速的思索着，酒精带来的疲惫已经彻底被恐怖的气氛赶得无影无踪。一阵阵的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我抖得更厉害了。遥望远处高楼上的灯光投进了窗户，照在我的身上，我借着微光却看到身侧的墙上好像有一道影子，那影子宛如有生命一般吸引着我回头去观望它真正的面目。
手机在此刻轰然震动起来，我被吓了一跳！双脚却仿佛被钉在地上一步也动弹不得！但此时我忽然想到，手机也许可以帮我，我拾起手机，居然没信号！“靠……”我不禁骂起娘来！彻底的崩溃了！感觉自己的心跳随时都会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