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找的是马一,他缩着头,脸上带着让人感到慌张的神情。他左顾右盼地走进来,然后坐在了警察面前。
警察问:“事发那天,你是不是在离西耳房不远的地方和马华一起打麻将?”
他阴着脸,低沉着声音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是什么话,那你记得什么。”
他抬起头,冷笑了一下,说:“我记得凶手是谁。”
“凶手就是马二爷他媳妇,张红。”
众人皆惊,警察问:“她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马一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警察迟疑地起身,马一也站起来把头靠近警察的耳边。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警察的衣领,大喊:“滚出马宅,这的事不用你管!”
还没等其他警察反应过来,门外的马昊就冲进来一把扯开马一,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在这放什么屁呢?”马昊朝他喊道。
“你干啥打我?”马一向他吼了回去。
“你精神有问题我不该打你吗?”
“我是精神病吗?那没事了,你打得有理。”
许多人此时围在门外,人们想起了祖辈上的某些马家人,都不寒而栗。马家宗亲的毒瘴终于出现在兴镇人眼前,横亘在马家血脉里的一条神经病基因暴露在了灼灼日光下。
马一的精神病发作得严重而安静,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毫不吵闹的微驼着背,斜着头,以这种诡异姿态端坐在黝黑房间里的床上。祖孙三辈人用手里的剪刀,一声不吭地剪着手里的另一把剪刀。
这也就不怪林梦说自己曾闻过死亡的气味了,林梦是马一媳妇,她比马一小十岁,刚嫁来时只有十六岁。长得眉眼俏丽,身段袅娜,外面给她和马宁起的诨名叫马大花和马二花。她话不多,在马一完全疯了以后经常双眼无神地呆坐着,平时要照顾马一祖孙三人的生活。人们闲聊时谈到她总会流露出同情,毕竟她才刚刚二十岁就落得这步田地。
在林梦把马一带走后,警察又和马昊谈了起来。
“那天你也和马华一起打麻将,是吧?”
“是的。”
“马华是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吗?”
“是在一起玩,但是中途有一会儿他去上厕所了,但小孩喊的时候我们是在一起的。”
“你们打麻将的时候一点可疑的声音都没听到吗?”
“什么都没听到。”马昊又想了想,说:“但我知道一个可疑的人。”
“谁?”
“刘明,我叔的干儿子,最近才回来兴镇,他外面欠了很多钱。我叔早就立过遗嘱,说遗产有刘明的一份。”
“刘明现在在哪?”
“他现在住在宅子里,我带你们去。”
马昊带着警察到了一个屋子,地上摆放着刘明破破烂烂的行李,他们找了地方坐下。
一直等到半夜,刘明也没有回来。
五
一种无由的力量把我从睡梦中抽离出来,像一块远方的磁石吸引着我,窗外天气一片阴霾,是鼠色的灰。
但我此刻很想冲到阴冷的外面,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我简单地吃了点饭,就出了门。
深秋中的某些日子像一个蓝色漩涡,会将人抽离现实,让人感觉自己似乎是活在别人的生命里。不仅想法是这样,有时连自己的躯体也像是他人的,就像现在,连远方吸引我的东西也像是另一个人的兴趣所在。
走了许久,我站定在了游乐场的前面。我在里面绕了一圈又一圈,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我出来的匆忙,穿得很单薄。这里过了夏天以后就来的人很少了,人最多的时候是在儿童节前后。我也早过了在游乐场玩的年纪,所以很久都没有来过。
在经过过山车的下面时,我的双脚却像被定住了一样。我抬头望了望它,锈迹斑斑的轨道上停着一排红色的铁皮车子,我抬头望得有些头晕。我回了回神,买了票走了上去。
在过山车疾驰时,我脑中好像通了电一般,好像接收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窥视指令,让我很想睁大眼睛看看地上的人。有些人幽暗发蓝像是另一世界的暗影,有些人像泥塑一般并且动作缓慢。我有点后悔上了这趟过山车,我明白自己的脑子又开始发病了,这是常事,也是姑姑不愿意让我出门的主要原因。
在过山车经过某处时,我看到了一个可疑的人,他带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和帽子,怀揣着什么东西小心地走着。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这使我感到头晕目眩。
从过山车下来后天突然晴朗了起来,早上的乌云和晨雾不见了踪影,太阳光直射在左半边脸上,皮肤发热,眼球被刺出眼泪。我坐在椅子上,捂着胸缓了好一会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何,我还是想再坐一次。
太阳亮晃晃的,像一把金色匕首瞬间挥过发出的光。一闭上眼,金色刀刃飞快划破眼皮内壁形成的幕布。头颅里有气泡生成,蒸煮出鲜血气味,在咕噜咕噜声里,我又看到了刚才那个人。
在飞速驶过的过山车上我还是看到了,他竟然在杀人,我能看清他从怀中掏出的刀,能看到他勒住那个人的脖子把刀从他的背部插进去。阳光刺眼,使我头疼欲裂。
下了过山车,我忍住不适,掏出手机报了警。
我蹲在地上,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使我停止哭泣的是我突然间紧张起来的脊背,某处一定有一双盯着我的眼睛。我急忙起身向人多一些的地方走去,我一边走着,一边掏出手机打给小蓓。
我低声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她问我现在在哪里,用不用她过来陪我,我叫她尽快过来,我在游乐场等着警察。
“我能感觉到他在躲起来看我。”
“你别瞎想,我一会儿就过去了。”
警察很快就来了,我带他们去看了杀人案发生的地方,告诉了他凶手把尸体拖走了。警察感谢了我及时报警,对我说会尽快抓住凶手。
我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在恐惧之余还有些许悲伤。我不知道该在哪里等着小蓓,我不敢独自呆在冷清的地方,更不敢往人群熙攘的地方去。我感到猎手一般的眼神离我越来越近,如芒刺在背,我连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我几乎是以要撞死在出租车上的样子上了车,当我回到家时,姑姑还没有回来。我这时才想起来说好在游乐场等小蓓的事,我拨了许多电话给她,但一个都没有被接起来。
如果我在上了出租车后往后窗瞧上一眼,就会看到匆忙赶来的小蓓目送着车开走,还会看到她婉转而深邃的眉眼。
之后她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匆忙跑来的男人。
男人也看到了她,奔跑的动作突然间静止了,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表情。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女子抬手捂住了脸。她的眼中有无数交杂的情感,都变成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六
凶手没有被揪出,但大家心照不宣的是这人十有八九是刘明,而警方还没有任何关于刘明的消息。除此之外,这时在马家也出现了新一派的天地。
马静在马宅门前抱着马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不走,奶奶你别送我走。”
马老太太也在门前抹着眼泪,说:“奶奶也不想让你走呦,但没办法啊,不能再让你克人了,听话,跟大爷去吧,等两年奶奶就把你接回来,奶奶的钱都给你留着。”
送马静到附近的寺庙是大神先提出来的,马宁也说马老爷子和马二爷都是离奇地死在马静身边的,大神后来掐指一算,算到马静前世冤孽深重,这辈子的前十年会把身边的人都克死。
马宅送走了马静,却迎来了新的人。几天之内,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几乎将马家大院塞满,马宁每天都在为这些人忙得焦头烂额。比起忙活,这些马家的外亲见到马宁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她痛哭,这让马宁感到反感,尤其是马宁明白这些人来的居心是为了一份遗产时。马老爷子家大业大,结交过无数的人,他也许承诺过许多人,但不知道会把谁真的写在遗嘱上。
女孩走了后大家多少都有些难过,除了杨红,就是马宁和马静的母亲。那段时间所有的欢笑声都是从这个女人嘴里发出的。
“我原来被你们看不起的女儿现在出息了,出息得连她娘老子都看不起了,小的累赘精被你们送走了,男人也死了,我现在轻松得很啊,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做一回姑娘。”她说这些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马宁。
欢笑中的哀恸传遍了马家,大家同情她又不愿去招惹她。
女人的大女儿又是如何被人瞧不起的呢,赤身裸体的她在十岁的时候就被人在小树林里发现,另一个男孩也只是她十岁的同学,小女孩就由此在马家人的闲话中沦为了笑柄。
而马家大爷带人打跑了那男孩的家人,烧了他家的房子,则使马宁成为了全镇人的笑柄。
长大后的大女儿摇身一变,年轻却有着无比冷峻气质的她成为了马宅中的核心。
有外面亲戚家多嘴的长辈问马宁,“你觉得你爸和你爷是人杀的还是鬼杀的?”
马宁不吭声,他又接着问:“要是刘明杀了你爷,那你爸是谁杀的?”
马宁冷冷地看着他,他接着说:“宅子里的人有的以为是鬼杀的,有人以为是人杀的,你到底怎么以为啊?”
“我不怎么以为,只是你再和我瞎扯的话,我可以让你永远不是这宅里的人。”
“马宁你他妈有点狂了啊,小东西,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这人和他的妻小在晚饭前就被赶出了马宅,带来的行李被扔了出去,散了满地。
马宅里是一种死寂,人们不能提马静,也不能提凶手,更不好提神鬼。况且死了人,人们都低眉颔首,小心翼翼,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人想在这里多呆上一天,因此吊丧的亲戚们很快就走了大半。
但那些带来大堆行李的人就不同了,他们也不是为了和马家人说话才来的马宅。马华表面上看起来对这些事一概不管,马宁也是缄口不谈。
马华站在马家的大石头台子上,对着屋子里喊:“你们出来,都给我出来。”自从刘明逃跑了以后,马华就日渐嚣张起来,他脸色微红,然后面朝着马家的大宅,一动不动。
马宁出来时,外面已经有了好多人。她从人群中挤过去,看到马昊正在把马华往屋里拉,而他嘴里一直喊着:“都出来!快点!”马宁走过去,拉住马华说:“大爷,咋又喝这么多?别闹了,快和我回去。”
马华一把推开马昊,拍了拍马宁的手,“我们家马宁一晃长这么大了,大爷从小就疼你,现在你爸爸又没了,大爷一想心里就不舒服啊。”他又扭过头,大声喊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弄什么迷信,请个大高个把屋里弄乌烟瘴气的。”他扫视了一眼人群,看到了戴着面具的高大大神,“就是你,给我过来。”
马宁晃了晃马华的胳膊,他没理马宁,说:“你听不懂吗?滚出来。”
大神走了过来,他面具下的眼睛不知道正在看哪里。马华指着他说:“我和你说,明天之前,给我滚出去,你要不走我把你腿打断!”而大神一声不吭,只是站在原地。
喝了酒的马华不知从从哪来的气,一脚踢在大神膝盖上,大神一下子跪了下去。他一把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的脸像秘境中一块被流水侵蚀的地貌,伤疤如沟壑起伏。这像一盆狗血打进了马华眼里。
大神背对着人们,只有他面前的两个人能看到他的脸,而人们看到的是马华脸上惊诧而恐惧的神情。大神从他手中夺回了面具,戴上后离开了。
这时马昊和张红都过来拉马华,但马华经这一吓,感到浑身无力,酒也醒了大半,基本是倚靠在两人身上。
马宁大喊了一声:“够了”。场面一下安静了下来,而就在此刻,马华从马家的石头台子上跌了下去。
马宁没有过去,只是对她母亲说:“你们扶他回屋子吧。”就自己向宅子走去了,人群也散了。
此事后大爷身体一直不适,也减少了外出,但马静母亲和马昊经常去探望他,在他屋子里待上许久。
大神什么都没有说,每天还只是在做自己驱鬼的事。
人们说是马华欺负大神触犯了神明,但他们也不好去问大神。就三五个人躲在背后嘀咕,这是兴镇人的特点。
法事仍旧继续,但邪祟积攒多年,难以轻易驱散。也许是大神惊了这些鬼怪,它们从马宅的石头缝里钻出来,开始作祟。
马宁和母亲吵架后,自己抱着被褥走进了马老太太住的院子。被子的一角还拖在地上,坐在房前的马老太太看到赌气的马宁后连忙叫人去接过被子,再在自己院子里打扫间屋子给她住。这个院子是马家最大的院子,因为许多前来吊丧的人都住在这里,所以没有空出的干净屋子,只好连忙叫人连忙打扫出了一间,简单铺上被褥让马宁对付一下。
吊诡的事情就发生在这天晚上,马宁在午夜的一声喊叫划破了冬夜的寂静,人们纷纷走了出来,看见马宁抱膝蜷坐在地上,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睡衣。马老太太这时也出来了,她连忙让人拿了件大衣给她披上,接着询问马宁怎么了。
马宁的神情恍惚,颤抖着说:“我刚才睡觉翻了个身,就看到了镜子里的我竟然在对我笑。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就把台灯打开了,之后我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一边笑眼睛还一边流着血。”
众人安慰道:“一定是你看错了,别害怕了。”
马宁情绪几近失控,她一边歇斯底里地抓着头发,一边说:“我没看错,我打开灯之后腿都软了,我和她对视了半天以后我才跑出来的。”
此时的马老太太面色惨白,“可是,可是那屋子里根本就没有镜子啊!”
之后的一声不知是风声还是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后,男人们都回去了自己的房间,有些自己来的女人也不敢睡了,携着马老太太和马宁进了大屋,说了说话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马老太太就叫人找来了大神,大神听过之后,一纸黄符贴在了那屋的门上,念了一长段咒语,吩咐不要再进这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