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住进了新装修的屋子里,这是马宅接待上宾的卧房。马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到了马宁身边。马帅和马宁一样大,在马宁小的时候,每次马帅来了马宅,他们两个就每天凑在一块。马老爷子死后,他就在马宅里住下了,每天跟在马宁身后。
坐在沙发上的马宁问:“你急匆匆的干嘛?”马帅刚要开口,眼神却落在了电视屏幕上面。屏幕上一个男人唱着《卷席筒》,即使图像模糊暗沉,也能看到他的剑眉星目,脸庞上带着种英气。
马帅愣了愣,说:“这是你爷爷吧?”“是,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挺帅的?你来得这么急有什么事?”
马帅一下子又着急了起来,“快去看看吧,马一要杀他媳妇,现在那边乱成一锅粥了。”
人们说马一是杀人的凶手。
当马一把林梦的头按在地上,手里举着一把菜刀时,女人大声喊出了救命,这时她的脖子上已经有一条长的血痕了。
刀被夺下,马一被警察带走,马宁才赶了过来。
马一突然看到了赶来的马宁,一下子挣脱了警察,飞快地跑来抱住了马宁。“大姑娘啊,大姑娘你听我说,你爸爸是她杀的,你可不能让这个女人跑了啊,你要为他们报仇啊!”
马宁惊恐地看着他被警察带走。
马一的行径使人怀疑他与其他桩案件有关,许多人都说马二爷遇害的那天看到了他们夫妻俩在游乐园里鬼鬼祟祟的。
马宁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围观的人散了,但其他的马家人也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我叔本来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马宁哭了出来,盯着眼前的林梦。马帅一下子挡在了两人中间,说:“宁,别哭了,院子里还是撞邪,要不哪来的这么多事。”
“大神现在在哪?”马宁抹了抹眼泪,问道。
“应该是在东边的屋子里吧。”马帅回应道。
“你去把他叫到这里来,马家不能永远这样暗无天日下去了,只有他能帮我们了。”
马帅去了,马宁走向林梦,“你脖子上的伤,没事吧?”
趴在地上的女人微微坐了起来,摇了摇头。
“这儿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那样?”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两个女人。
“我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他就突然要拿刀砍我。”林梦边说边哭,样子异常可怜。
马静什么话也没再说,一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直到大神和马帅过来。
而打破寂静的并不是到来的两人,而是从马一房中传来的叫声。
“来人啊,二太爷走了。”
马宁立刻走向屋中,人们也都跟在后面。屋子里老人躺在地上,他就是马一的爷爷。
满院子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大神过来时刚好撞见抬人的担架,警察没有发现老头身上的外伤,推测是正常死亡。他走到马宁身边,说:“别担心了,都会好的。”马宁看着他,说:“我没关系。”这时靠边的一堵墙轰然倒塌,在场的女人们无不尖叫起来。是一辆卡车撞了进来,车门打开,驾驶者摘下头盔,是马帅。他绕到车后,卸下许多东西,大神向他走过去,边走边喊:“所有人都出去。”他举起了一个巨大的汽油桶,没人知道此时他的面具下遮挡的是怎样的表情。
所有人都向外走,马宁站了一会儿,大声喊道:“这刚死了人,警察还没来看现场,你们要干嘛?难道要烧了这里?给我住手。”
这时马老太太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拉住马宁,说:“你二太爷岁数比我都大,也是走的时候了。大神厉害,听他的吧,这屋子里这么多事,肯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太累了,回去歇歇吧。”
马宁一声不吭,走了出去。走了有一会儿,回头看到马一的房上燃起熊熊大火,她眼神中显出悲哀,像一声静默的叹息。
而在院子里面,从漆黑厢房中缓缓出现一个幽灵般的人,他双手各持一把剪刀,面对着人群,把手中的剪刀磨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马一的父亲马乙,马宅中最后一个精神病人,但他眼中却不麻木冷漠,是一种庞杂的悲哀。
七
这是我没再踏出过家门的第二十五天,姑姑对我现在的状态感到有担忧。
我给她讲了过山车下的杀人事件,她叫我不要再关注那些事,警察会找到凶手的。她说我现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要我好好在家待着。我不想要姑姑过于担心我,就没说我感到有人盯梢我的事情。
感受到人的目光是一种本能,我躲不开那一双眼睛,这让我感到发狂。
姑姑今天走的很早,她离开家时我正坐在窗边,他叮嘱我屋子里冷要多穿一些以及早饭放在了锅里要趁热吃。
现在是兴镇的雨季,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到躯体因渗入过多水汽而湿冷发霉。姑姑说这很正常,我们在这里才住了不到三年,很容易不适应着这种环境。而即使已经有三年了,我们家的人和外面的任何人都没有一星半点的交流。
曾经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都会做些什么,我记不清了,也许是因为以前的日子太过单调了。
我不经意瞥向窗子,看到窗外的草丛不停地摇晃,像是有活的东西藏在里面。
我走过去,一张脸突然从下面窜上来,我被吓得倒在了地上。而可怕的是我看见窗户没有关严,窗外的人也注意到了,他像一只疯狗一样翻进了屋子。
我一直往后蹭,他步步逼近我。我除了放声大叫外没有任何办法,但我们周围没有什么邻居,就算有,我想他们也不会帮我。
我一直到墙角,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他。“游乐场的人是不是你杀的?”我问他。
他怒目圆睁,大声对我喊:“什么是我杀的,为什么都说是我杀的,我从没杀过人,为什么你们全都不信!”
“跟踪我的是不是你?”他看着我不说话,我对他叫喊:“你在这干什么,出去,马上我家就回来人了。”
突然间他蹲下钳住我的手臂,我用力挣扎,但没有任何作用。
“你家!你以为这是你家吗?”
“你有病啊!你跟踪我到底要干什么?”
他的情绪突然平复了些,说:“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但我不清楚你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他开始用手抚摸我的脸,到我的脖子。我动也不敢动,身体在不停发抖。而就在此时,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姑父走了进来。六目相对,姑父上前把他按在了地上。
两人在地上纠缠起来,姑父压在闯入者的身上,用拳头击打着他的脸。闯入者不停地翻身和躲避,姑父钳住他的脖子,他像只困兽一样,用脚把墙蹬得砰砰作响。
我拿起台灯,用力砸在了闯入者头上。他的血从头部流下,就在我以为姑父即将把他制服的时候,姑父突然一动不动,嘴巴张成一个圈。
闯入者的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刀,姑父在他身后动也不动。我又瘫倒在了地上,看他揣着刀翻出窗户走了。
我连忙去看姑父的伤口,刀口插进去很深,血不停地在往外流。我用毛巾按着伤口,拿出电话打了急救电话,又打给了姑姑。
接连目击的带血匕首使我充满了恐惧与惶惑,这个暴徒是为了什么?从何而来?他什么时候会来杀我?
“姑父你撑住,救护车一会就来,你别死,你死了盈盈怎么办。”他的血流了一地,把我的裤子染红了一大片。
“小心。”“小心。”
“什么?”我问。
“高的。”“小心。”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我和姑姑坐在急救室外,姑姑把我搂在怀里,我不停地抽泣着。
医生出来了,我还是没能从他口中听到我想听的话。
我们两个呆呆站在过道上,我抬起头,说:“姑父最后和我说了句没说完的话。我没大听清。”
“什么话?”
“小心高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对所有阴谋都一无所知。
八
林梦跪在地上,:“小姐,求你了,帮帮我,我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我怎么帮你?你当时自己愿意嫁,你自己愿意为了钱嫁一家傻子。”
“小姐我求求你了!”林梦拉着马宁的手,哭得凄怆。
马宁用力甩开她的手,林梦倒在了地上,“你认命吧,对我叔好点,多念着点他没疯以前对你的好。”
马宁的回忆终止到这里,突然感到身上有一些冷,窗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马帅穿着黑色的皮氅像卫兵一样站在门口,他注意到马宁在看他,对着她用力挥手。马宁没理他,回到了卧室。
警察找到马宁,叫他到一边说话:“宁丫头,我和你说,你二太爷不是老死的。”
马宁惊讶地问:“那是怎么回事?”
“尸检结果是中毒。”警察顿了顿,“现在最麻烦的事,就是房子烧了。这事是谁办的?”
“我当时也觉得有蹊跷,可是是老太太让烧的,说那房里面邪祟重。”马宁说。
“还邪祟?谁信那套,你信吗?还有那个大神,是怎么回事?”
“本来也说不上信不信,可是最近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当时屋子里都有谁?”
马宁答道:“马一,他媳妇,还有他爸爸,不过老头已经完全疯了。”
“这一家三个精神病,这遗传真是可怕啊。”
“嗯,是啊叔,我那边还有点事忙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好,你把林梦给我叫来。”
林梦和警察的谈话就在烧毁的废墟上,她的外面穿着一件宽大的过膝黑色外套,头发有些杂乱,眼眶边有很重的红色浮肿。她穿得很随便,像是因悲伤而无心打理自己。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老死的吧。”
警察冷笑道:“那我还来找你干嘛?”
林梦低着头,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尸检结果是有人下毒。当天老头喝茶水什么的了吗?”
“不知道,我那天起得很晚,一早上没见过他。”
“那有什么可疑的人进那院子吗?”
“没看见。”她看也不看警察,警察沉默了。
“是在怀疑我吗?”她抬起了头,双眼像两泊缓缓流动的湖。
“你当时在场,是怀疑对象。”
她看着警察,说:“你们不去怀疑一个要杀我的精神病,倒来怀疑我。”
“我们也会去问他。”
女人冷笑了一下,打断了警察:“你骗谁呢,他那个样子了你怎么问他。你要是以为是我,你就尽管去查。”
警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而且烧了房子后没有任何的证据,警察也想不出再有什么可问的。
马一举刀时的暴戾之气在目击者们的眼中已然成为他杀人的罪证,早在之前人们就怀疑马宅里凶杀案与他有关系,而马一越到后来越表现出一副变态杀人狂的样子。还有人说他根本是用装疯卖傻掩人耳目,这样就算以后被抓到也不被判死刑。真相与流言不停从人们口中说出,乱七八糟地混淆在兴镇带有土腥味的寒冬里,混淆在朔风中,使得风声像一声远逝的哀鸣。
警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找马老太太。
“马姨最近身体好吗?”
“你说能好得了吗?”
警察只好干笑了两声,“是啊最近出这么多事,担子都落您老人家身上了,宅子里现在又弄神弄鬼的。”
“呸,真是不会说话。本来来个警察就够晦气,又来招惹神灵。”
警察此时已恨得牙根发痒,但他还是继续问了下去:“姨,原来马一住的那间房为什么要烧了啊?”
“我自己家房子,我乐意烧,这你们警察大老爷也管?”
“这可挂着马叔和您儿子两条命呢,您要是配合一下说不定凶手就水落石出了。”
“什么水落石出,烧房子和我家死人有啥关系,我家死人是因为我家宅子里的阴气。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别来缠着我这老太太了。”
警察锲而不舍,“那二兄弟也不是在宅子里出事的呀。”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了,“你不知道马一那疯子多狠吗,他连他自己媳妇都杀!所有人都说那天在游乐场也看到马一了,你赶紧从这走了去查这个吧。”
“去去去,别提这些事再勾我这老太太伤心了。”
一切原因都像死水一样闭塞在马宅这个大阴沟里,马家人的沉默是地下深厚的碱土,吸收真相,中和秘密。外面人看得望眼欲穿,可只能看见马宅石头台子上的土色高墙。
马静被送去的寺庙离马宅不远,这里近年来才多了些香客,从前基本都是完全依仗着马家的。里面的人都很惯着马静,她在里面玩得也不错,但更多是想家的时候。她来这有些日子了,可无论是姐姐还是母亲都从未来这里看过她,期间只打发了宅子里的保姆来过。保姆上了岁数,马静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什么马一被抓起来而且被怀疑是杀马二爷的凶手之类的事都讲给了她。马一在马宁小的时候总带着她玩,这致使马静听后情绪亢奋,归心愈切。
大神在院子里待的时间太长,瞧不上他的人也就多了,马帅在这个队伍里首当其冲。
马大爷和马二爷都没有男孩,使得马帅在马宅的地位就如同大少爷一样,在小辈里的男孩中是说得上话的。因为马帅看不上大神,那些男孩又多是纨绔子弟,作弄大神就成了他们私下玩笑的一个频繁话题。
而在那天,偏偏马帅和大神打了起来。这些人赶来时看到马帅被高大魁梧的大神压在身下,他们一哄而上。一番争斗之后,高大男人的四肢被四个人踩在脚下,他疼得大喊了一声,像巨兽的吼叫。
马帅站起来,抹了一下嘴角。“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这条狗还敢来威胁我了。”
“我想要的,最后都是我的。”马帅说罢,一脚狠狠踹向大神裆部。
这时许多人赶了过来,其中有马家老太太和马宁。
“你们这是在作什么孽”马老太太怒喝一声,踩在大神手脚上的人立即站到了一边去。
马宁站在老太太身后,一声不吭地看着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她突然发现老人已苍老得不成样子了,她表现出的暴躁正体现着她神智的模糊与身体的脆弱,如同下一秒就会像一片干枯的叶子落在秋天的马宅地面。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老太太在这么多人面前竟哭了出来,她上前扶起大神,然后“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整个院子里顿时安静了,马帅的脸上一阵绯红,而大神只是缓缓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