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车内很安静。关曦一贯把车子开的很稳,偶尔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女人。女人摇下车窗,风吹乱她的头发,拨乱了关曦的心。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样的女人又有谁能不为之动容呢?何况面前的是个四十多岁正直大好年龄的单身男人。过了一会儿,女人忧伤的目光从窗外转回到关曦身上,在后视镜上正巧和关曦撞了个正着。关曦赶紧移开目光,而女人的目光却久久不愿离开。“我能抽支烟么?”女人终于开口。“您请便。”关曦绅士地答道。女人点燃一支烟,更加有韵味。“你要么?”女人继续。“不好意思,我不抽烟。”关曦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知道女人要开始跟他聊天。“你觉得一个人应该怎样活,才算值得?”女人向窗外吐出一口浓烟。这一问,让关曦惊愕。“不后悔吧。”关曦简短地回答。女人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继续深邃地看着窗外缓慢后退的风景,似乎很满意关曦的答案。“那你觉得人要为自己而活,还是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个体,多少总要有一些社会属性,我觉得完全为自己而活是不现实的,需要很好的权衡,最大程度的实现自我吧,毕竟生命有限。”关曦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这些话,逃亡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跟陌生人交谈这么多。同样,关曦这席话也令女人吃惊,这完全应该出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之口。“你不像个司机,为什么做这一行?”关曦笑笑“生活所迫。”无奈中带着悲怆。“没结婚吧?”女人观察他的手指,并没有佩戴任何戒指。“嗯。”逃亡以来,他第一次说实话。女人得意的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不觉中车子已经开到了人民广场。关曦在马路边上缓缓停下车,“到了。”“你有事吗?没事的话,开着计价器,陪我待会吧。”女人开始变得温柔,令人无法拒绝。关曦沉默着答应。凌晨12点,偌大的广场上,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出租车,只有计价器上鲜红的数字倔强地跳着。
清晨,天蒙蒙亮,大街上人车稀少,只有报摊卖报的老人忙碌着。关曦拎着早餐疲惫地回到家中,惊讶地发现关子伊意外地早起,正襟危坐地等候在客厅的餐桌前,而餐桌上出奇地摆着关子伊做的早餐。显然关曦被关子伊此举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早上好,来吃早餐吧。”关子伊面带微笑。关曦有些惊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买来的早餐放在桌上,和关子伊做的一比,简直太寒酸了。关曦脱衣服的时候,飘过一股浓浓的女用香水味,毕竟他跟那个女人在出租车里呆了一整夜。关子伊敏感的闻到了,但并没有说什么。“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么?”关曦慢慢在关子伊对面坐下。“今天是我们逃亡2000天整,来,干杯。”关子伊举起一杯热牛奶。原来关子伊也一直默默地数着天数过日子,她内心的煎熬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当然除了关曦也没有人可倾诉。她对自己当年的行为充满着愧疚,负罪感像五指山一样地压着她,有时透不过气来。没有人知道关曦被小混混殴打的那一晚,她替关曦处理好伤口后躲在屋子里哭了一整晚,她对关曦的愧疚甚至超过那晚她的过失杀人。她不知道为何关曦要像慈父甚至超越慈父那样对待她,她只知道,有生之年,她要倾尽一切报答关曦。血缘的力量像神一样牵引着她和关曦。而关曦,直到今天当关子伊说出2000天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如今已经长成了面前这个成熟美丽的大姑娘,关子伊,今年已经21岁了。如果没发生那年的事,她或许早已经在哈佛大学的校园里接受全世界最好的教育,她将会有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将依然以出色的成绩在学校熠熠生辉,或许还会交个外国男朋友,每每想到这些,关曦都惋惜不已,只祈求这十年能够平安、顺利地度过。那个清晨,关曦吃过了全世界最好吃的一顿早餐之后,便陷入沉沉的补眠。
几个月后,“猎魔”行动圆满收官,阿海的团队抓捕了大量在逃罪犯,可谓战功显赫。阿海获得警局表彰,同时也获得了一次长长的休假。这对阿海来说实在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他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去调查关曦和关子伊的这件陈年旧案了。经过缜密的思考,他决定还是从关曦在这世上留存的唯一亲人下手。那个时候,又是严冬,阿海四处走访,终于找到了关曦弟弟——关斌的住所。
寒冬腊月的傍晚,阿海敲了很久的门才被应允进屋。关斌的毒瘾已经快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几乎是蜷缩在平房中,屋内暖气微弱的可怜,狼藉一片。得知阿海的身份,关斌警觉地使劲拉袖子,因为他不想阿海看到他浑身因注射毒品而留下的疤痕。“你现在干什么呢?”阿海自己点燃一支烟,顺手又递给关斌一支。关斌怯怯地接过,看不懂阿海的心思。“送……送快递。”阿海转头扫过地面,明白了地上那堆快递包裹的来源。“攒这么多还不去送?”“我感冒了,休息一天。”关斌不敢直视阿海的眼睛。“公司让么?”阿海故意把话说得像闲聊。“请假了。”关斌的手不自觉的颤动,阿海留意到这个细节。“我今天来是想问你点事,你有个哥哥叫关曦吧。”阿海单刀直入。“嗯。”“他去哪了?”“我不知道,早就没有联系了。”关斌努力真诚并且无辜。“据我所知,你们家里就剩你和他了吧,哦对,还有个叫关子伊的侄女吧。”当听到关子伊这个词的时候,关斌低下了头,“嗯。”“为什么不跟她们联系?”阿海快要把关斌逼到角落。“我二哥恨我……”关斌如实交代了十几年前他对小子伊做的那件错事,字里行间充满愧疚。阿海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原谅你,独自一人抚养关子伊是吗?”“嗯,是我活该。”“我告诉你吧,几年前你二哥带着关子伊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下落,我今天来找你也是这个原因,他们现在可能很危险。”关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失踪了??为什么?他们不是一直都挺安分守己的么。”“失踪的原因还在调查,你觉得他们可能去哪?”阿海故意规避了叶梦那起凶杀案。“我不知道……”关斌皱着眉头。“仔细想想?”阿海继续暗示,关斌依然摇摇头。“好吧,那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你的线索很重要。”阿海把名片放到关斌桌子上,起身准备走。“哦,对了。”阿海从钱包里拿出二百块人民币,放在名片旁边。“天冷了,去买件棉衣。”阿海起身往大门走去,关斌愣愣地看着桌子上毛主席微笑的脸。“等等。”关斌大喊,阿海停下脚步。“我大哥大嫂刚去世那会儿,二哥想带子伊搬到南方的那个小城去,结果为了子伊上学就留在了这里,不知道现在……”“谢谢。”阿海转过身点点头,匆匆离去。关斌仍然愣愣地看着毛爷爷。
夜里阿海回到警局,远远地看到警局大厅围了一些民警,旁边坐着一位长相丑陋、有点破脚的中年妇女,地上仿佛也躺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黑布下盖着一具尸体,尸体旁边皱巴巴的放着印有叶梦照片的寻人启事。原来,叶国辉死了。好像是在夜里贴寻人启事的时候被车撞到了,肇事者逃逸,以至于当好心人把发现叶国辉并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早已身亡许久。只是在他死去的时候,仍然紧紧地握着那些皱巴巴的寻人启事。此刻的阿海满脑子都是当时和叶国辉在小饭馆吃饭的画面,叶国辉憔悴而衰老的模样一直深印在他心中,而今,他实在不忍掀开黑布再看看这位伟大而悲惨的父亲。只能默默转身离去,那晚,阿海独自一人找了个小饭馆,喝的酩酊大醉。
10.黑暗中升起白色的太阳
骄阳似火燃烧,最难熬的夏季来了。傍晚的小城,依然热的令人窒息。关子伊梳着马尾,身穿吊带背心,23岁大姑娘脸上仍写满青涩;关曦则T恤短裤,仍保持一副亘古不变的中年帅气大叔模样。二人表情严肃,神情紧张,眼睛滴溜转。“耶,我赢了!”关子伊兴奋地大喊一声,原来两人闲来无事,趁关曦上夜班前,切磋一把扑克牌技。“哎呀就差一点,好吧,下次再赢你。”关曦也像个孩子,起身准备开始夜班的出租车工作。“今天这么早?天还没黑呢。”关子伊有点不舍。“我先去加点油。”突然,隔壁的争吵声打断了关曦的话,叔侄二人愣住。自从他们搬来,还没听见隔壁那对年迈的老夫妇有什么明显的动静,而这次争吵,明显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还是个女人。关曦瞪着眼睛跟关子伊耸耸肩表示无奈,顺便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穿衣服,走出大门。关曦在门口猫着腰,想尽量减小关门的响声,突然,隔壁门内冲出一个气愤地满脸泪痕的女人,二人对视,互相愣在那里。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那晚从酒吧出来搭乘关曦的出租车,让关曦陪她在人民广场聊天的魅力女人。女人看见关曦似乎也吓了一跳,拽着关曦就往楼下走,关曦来不及反抗。
“他们的思想属于他们那个年代,你想开些。”关曦磁性而老练的声音漂浮在空中,关曦和女人坐在出租车内,又在上次那个人民广场,又是个夜晚。“我都多大了!他们还这样管我!”女人歇斯底里。关曦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有父母管着,是好事。”原来,女人是个有追求的摄影师,全国各地的跑,只为挖掘素材,希望有一天能拍出伟大的作品,而她的父母思想保守而封建,总要求她像其他同龄人一样,结婚生子,相夫教子,过平庸人的生活。这次女人抽空回老家看望他们,没想到再次以吵架告终。那一夜,关曦的车又被这个女摄影师包了。关曦开车带着她几乎走遍了整座城市来散心,这么多年的逃亡让他根本没有心情欣赏周围的风景,这一晚,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座城市,第一次觉得夜晚是这样的美。五彩的霓虹灯把暧昧的夜照的若隐若现,关曦和女人同时觉得彼此可能有一种说不清的缘分,每次见到女人的夜,总能莫名其妙地给关曦带来不一样或者说平时他根本发现不了的美丽,而每次见到关曦,女人总能从关曦成熟而幽默的话语中得到生命的启迪和灵魂的成长。今天是他们彼此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原来这个奇特的女人叫毕晓雨,30岁,跟关曦整整相差20岁,或许每个女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恋父情结吧,毕晓雨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关曦的爱慕和喜欢,坦率地跟关曦讲述了她前三十年的一切。但当她问到关曦的时候,关曦犯愁了,到底该如何跟毕晓雨说明这一切。坦白?是不可能的了,虽然他明白这个单纯的女人对他可能没有任何威胁,但是毕竟……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关曦这次没有说关子伊是他的女儿,也没有编造什么死去的妻子这种烂俗桥段,他坦诚地讲述了哥哥嫂子的事,说想带关子伊来到一座新的城市重新开始生活。这真的是他十几年前的梦,或许他从心底也根本不想向毕晓雨撒谎吧。
近清晨的时候,关曦叫醒了在车后座上熟睡的毕晓雨,二人一起回家,走入不同的大门,这画面感觉怪怪的。此时的关子伊还在屋内呼呼大睡,而关曦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补眠,他只是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竟然不自觉地又浮现出几年前小镇上那个善良的收银姑娘。
一位警察制服缓缓走下汽车,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关曦家楼下,制服的背影在大楼下显得格外渺小,制服抬头往楼上看,皮鞋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在幽静的走廊里回荡,突然,关曦家大门被制服猛地踹开。关曦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又做噩梦了,又是警察,又是这种逮捕的梦。关曦躺在床上满头大汗,逃亡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噩梦了,逃亡这些年,让他始终不得安宁,甚至不能踏实的好好睡一觉。看一眼墙上安静的钟表,又是傍晚了,一天过的如此迅速,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