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京城城墙巍巍,城楼高耸入云般壮阔。
吴国乃是立国百年的大国,国土泱泱万余里,也曾是名将良臣辈出,也曾是铁马金戈驰骋于世间的豪雄,也曾是独立于世的九州霸主。
战争的烽烟飘散了百余年,战争积聚的无数财富只留给这座古老的都城无上繁华与无尽的奢靡。
皇城之中,偌大的吴宫延续着百年前的辉煌,宫殿林立,给人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之壮丽。朱墙赤瓦,衣香鬓影,书写着旖旎华丽的王朝缩影。
昭章殿,吴帝寝宫。
吴帝已逾不惑之年,却仍喜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如今又是半醉半醒的问身边的贴身内监千奉,"那个丫头……出城去了?"
千奉半弯着腰,恭顺的答道,"回禀陛下,赏长宁郡主回乡祭祖乃是大恩,郡主当下就遣了身边婢女收拾打点行装去了。"
吴帝点了点头想要坐起来,奈何酒意尚在,又一头跌进了跪在龙榻上侍奉的美貌侍女怀里,他抬起手捏了捏美貌侍女细若春柳的细腰,仿佛心情大好,"那她可曾说过什么?"
千奉依旧半弯着腰,神情未变,"回禀陛下,长宁郡主她……并未说过什么。”
吴帝瞥了千奉一眼,了然道,“这丫头自小性子最是冷淡,主意却大得很,多留神着罢!”
千奉应答,又道,"只是卫贵妃娘娘似乎……"
吴帝脸上的笑容凝固下来,质问道,"她?她对此不满?"
千奉将头低的更低了一些,"奴才不敢说。"
吴帝彻底冷下了脸,斥道。"朕要你说!"
千奉踌躇了片刻,跪地道,"奴才万死不敢议论主子是非,只是太子殿下年已弱冠,陛下为殿下选妃之事人尽皆知,皇后娘娘前几日接了惠山县主入宫,而此时陛下遣了长宁郡主出京,想必贵妃娘娘心中……"
"荒唐!"吴帝骤然大怒,将手中的琉璃酒盏掷了老远,摔了个粉碎,"后宫无知妇人!朕待卫氏还不够亲厚?!巴望着朕的荣宠,还巴望着太子登基后的荣光!"
龙榻上的美貌侍女吓得瑟瑟发抖,一张俏丽的脸蛋早已花容失色,半爬着滚下了龙榻,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哎哟,陛下息怒!"千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紧张的跑到吴帝面前跪下,小心劝慰道,"奴才该死!竟这般不会说话,惹得陛下生气!"
"朕如何不生气?!"吴帝抓着千奉的手,狠狠的抓着,"你说,朕待卫氏如何?"
千奉不语,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片刻,吴帝甩开了千奉的手,"罢了!这样的话你如何敢说?嗯?朕问你,得知长宁丫头出京的消息,太子可说了什么?"
千奉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并未说什么,只是东宫殿卫白姜在巳时也出宫了,至今未归。"
"太子这是放心不下朕,亲自派人看护罢了。"吴帝震怒之余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必理会,由着他去便是。"
"陛下——"殿外值守的小内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陛下,紧急军情!"
吴帝的酒意瞬间湮灭,他赤足便跑了过去,一把夺过了小内监手中拿着的密函,读了一遍,又不可置信似的读了数遍,忽然脱了力一般,无力的摆了摆手叫那名小内监退下。
千奉凑上前去,关切道,"陛下……"
吴帝将手中的信函丢在了地上,信纸如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在空中盘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吴帝无力的轻声开口,"陈国……终究是狼子野心啊……"
……
夜色深沉,宫中除了值夜的侍卫婢女手中的灯笼外,也再无一丝光亮。
中宫所居的坤德殿中,却仍旧灯火闪烁。
皇后出自赵氏,乃是如今吴国丞相名赵襄之妹。赵氏祖居衢州,故世人多称其衢州赵氏。
赵氏自称祖先伯益,始祖为造父。伯益乃为颛顼帝裔孙,造父则为伯益之九世孙。后因造父立大功,周王赐其赵城,自此始称赵氏。赵氏至今日,祖上多有名臣良将辈出,四世而三公,肱骨之臣矣,故而就连吴帝也对赵氏颇多倚仗。
"罄儿,这个步子走的不好,重来。你是身份高贵的县主,是世家之女,你的傲气都到哪儿去了?"皇后叹了口气,"你若这样下去,怕是连你太子表兄的面儿都见不到,就被别人踩在脚下去了!不说旁人,你若是能把长宁那丫头平日里旁若无人的骄矜样子学个一两分出来,我也不至于如此上火了!"
见面前的女儿家已经要哭出来,负责训导的章嬷嬷连忙圆场道,"皇后娘娘,长宁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礼仪自然是熟知的。县主入宫不过几日,能有如今成果依然是很不错了。不如今日就到这里,老奴明日再来。"
皇后摆了摆手,"也罢,章嬷嬷先回去安置吧。"
章嬷嬷行了礼便退了下去,正殿之中只剩下皇后与罄儿两人。
罄儿似乎对皇后颇为害怕,低着头声如蚊呐般叫了一声,"姑母,我晓得我比不过长宁……我自小比不过她,什么都不如她。"
这少女名叫赵宛,小字罄儿,正是吴帝亲封的惠山县主,也是皇后赵氏的亲侄女,丞相赵光的嫡女。
皇后执了赵宛的手,冷声道,"你何需妄自菲薄?不论是出身还是地位,她卫氏之女怎能与我赵氏相较?她不过是命好!生在大吉之日,有天象庇护,予她尊贵与荣光罢了!"
"可是……"赵宛嚅嗫道,"就连,就连太子表兄似乎也对她颇为中意……"
"儿戏!"皇后斥道,"你何时也听信起宫中谣传来?我只问你,你可想成为太子妃?"
赵宛眨了眨眼睛,俏如娇花的脸颊上露出笑容,坚定道,"太子表兄龙章凤姿,乃是人中龙凤,是天下人认定的明主圣君,罄儿十分仰慕他。"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呢?"
"还有……"赵宛想了想,带着疑惑的口吻看向皇后,"罄儿愿以性命相护,爱慕他,辅佐他,照顾他。"
皇后终于笑了起来,"傻孩子,爱不爱是最不要紧的事。若是你能成为太子妃,你将母仪天下,光耀赵氏门楣,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就像姑母一样。明白吗?"
"皇后娘娘。"
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走上前来,附在皇后耳边道,"皇后娘娘,丞相大人在外间求见。"
皇后有些讶异,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而对赵宛道,"罄儿,天色不早了,你下去歇着吧。"
赵宛关切道,"罄儿服侍姑母安寝吧。"
皇后摇了摇头,微蹙起眉头,"你去吧,明日一早,章嬷嬷还会来坤德殿继续教导你。"
赵宛一向畏惧她的这个姑母,乖顺的点了点头便退下了,并未多想。
这边那女官已遣退了殿中值守的宫女,领了赵襄进来。
皇后正半靠在贵妃榻上,有些嗔责道,"如此深夜,兄长突然前来也不知会一声。"
赵襄道,"若不是出了大事,臣也不敢深夜叨扰娘娘。昭章殿传了消息出来,北边……战事怕是起了。"皇后听了这消息,眼皮跳动了一下,抬眼看向赵襄,"陈国素怀虎狼之心,这是迟早之事。但我大吴雄兵百万,安能惧焉?"
赵襄谨慎的打量了内外,这才低声道,"陈国立国短短几十年,根基尚浅,本不足为惧。娘娘可听过陈国桓氏?"
皇后蹙眉,思忖了片刻,"似乎听殊儿提起过,陈国桓氏善用兵。"
赵襄点了点头,"太子熟读兵书,也曾与臣谈起,称近些年桓氏出了个兵道鬼才,去岁由此人率兵短短半月便破了圮国八城,不到半年便携了圮国国君的请降书回京都交差去了。此人自此声名大噪,所到之处人人敬畏如鬼神,不战而降者十之七八。"
"世人最爱以谣传谣,什么鬼神,不过血肉之躯罢了。血肉之躯,便没什么可怕的。"
"娘娘有所不知。两国交战,最忌军心不振。派何人为将,恐怕陛下短时之间难以决断。"赵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罄儿这几日如何?"
皇后拢了拢袖口,"罄儿在宫中极好,你自是不必忧心。只要长宁那丫头不在京中,万事好办。"
赵襄意味深长道,"娘娘怕是还不知,长宁郡主的车驾才出皇城,太子东宫的殿卫白姜便出了宫,至今未归。"
"殊儿这孩子真是胡闹!"皇后一改方才的镇定自若,有些焦急道,"白姜乃是东宫护卫,护卫太子安全的重责全在他一身!他岂能私自出宫?这等大事,殊儿这孩子竟也不与我商量!"
赵襄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妹妹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在宫中手眼通天,却偏偏此事毫不知情,只怕是太子刻意相瞒。太子肯派出心腹相护,难道妹妹还不知他心之所向?"
皇后怔愣了片刻,面色冷然,"卫氏之女,怎能配得上东宫之尊?更何况这丫头生性乖张,性子寡淡,我行我素。这样的女子哪一点堪为正统?还妄想爬上太子妃的位置,母仪天下?"
赵襄默默良久,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布满了寒光,"陈军南下,汋州恐怕首当其冲。到时敌国铁骑可是不长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