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封信 窗外的风景,只有自己走到了,才会知道吧
今天是我到达旧金山的第六天,该办的手续一一办妥,生活上一切都还顺利,与周围的交流也都是些简单基本的东西,所以还没有遇到无法逾越的沟通障碍。因为有了当地的电话也方便到处联系,所以不会产生深陷异国倍感孤独的痛苦。现在唯一的困难就是怎么吃还怎么饿,幸好昨天在超市惊喜发现的方便面成为了我的救命稻草,成功把我从坚硬的黑面包和带着腥味儿的冷火鸡肉中解救了出来。
我就住在学校里,宿舍坐落在Lone Mountain(孤寂山?)的小山顶,刚好又是房子的最顶层。如果赶上天晴而且没有大雾的话,从宿舍窗户望出去就是太平洋和金门大桥。
学校周围的居民社区就像是巨大的花园,干净、漂亮,永远车多人少,而我也亲自验证了在外狂走一天鞋子上也不会沾灰的传言。无论是到银行开户办卡见识了两位工作人员服务我一个人的超级VIP待遇,还是上厕所都要刷卡验证身份才能进入,我现在算是初步体验了美帝国主义的优越性,但是依旧会对这个陌生而多面的城市心存戒备。
令人不习惯的是,在巨大的社区里只能看见整齐的家庭别墅,却很难发现物廉价美的小超市,哪怕是偶尔在街角出现的商店也只售卖品种有限的商品,大量的采购要么驱车前往主商业区一次性买个够,要么只能在网上商店进行,但如果为了节省邮费的话,可能又需要一个漫长的等待周期。
前几天我跟随着谷歌地图的指引,徒步进城寻找购物中心。步行一是为了熟悉环境,二是能省钱,可直到我看见超市紧闭的铁门才幡然醒悟:7月4日是美国的独立日,连大超市也都全员放假出去潇洒了,看来美帝人民果然不喜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得空就集体放假,只有自己过得舒坦了才是人生的终极追求。我嫌时间尚早就在周围溜达,时不时就能发现几个穿着热裤举止亲昵的大男生,直到看见路边和房屋上飘扬的彩虹旗才恍然大悟,我无意闯进的这片区域大概是旧金山著名的“同志社区”。路边的宣传栏里是醒目的标语:平等、尊重和爱。
离开这个疑似“同志社区”之后我竟然把路记错,走了很久才惊觉不是来时的路。以前一直认定自己的方向感很好,可总有不经意错乱的时候。突然迷路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被空投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身边是废弃的停车场,墙上画满了有些情色的涂鸦,一大群张牙舞爪的灰鸽子在争抢地上的面包屑,一阵阵妖风把地上的垃圾卷起,还有坐在电动轮椅上环绕四周到处翻捡塑料瓶的神秘老人。路边有一伙黑人突然发生激烈的争执,几乎要厮打起来,我间断性地就听懂了几句“F**k”,只敢疾步走开。
天色渐暗,打开手机地图竟然失灵无法定位,但我一直不敢问路,生怕被不良分子识破了自己的窘境。沿路找到的公交车站都不顺路,出租车又很罕见,我只能凭着直觉先确定了一个方向连跑带走。当时已是晚上8点左右,还好这里天黑的比较晚,我给自己设定的时间是9点必须回到学校,如果不行只能打电话找警察,我的手机也已经提前试拨了911的号码。
去年在尼泊尔我就经历过晚上迷路然后去警察局求助的事情,但一想到身处美国会不会有哪个枪口在暗角对着自己,还是会不寒而栗。路上偶尔会遇见莫名其妙的搭讪,我只能装聋作哑闷头往前赶。还好穿过了两个街区在路边找到地图,我仔细定位之后确认自己的方向正确,又加把劲儿谨慎前行,学校里高耸的教堂成为我疯狂寻找的目标。
天色擦黑,远处传来里礼炮的声音,想必是海边已经开始燃放礼花庆祝美国独立日。此时此刻,他人的欢呼和自己的窘迫相距甚远。路边停满了整齐的车辆,大树、草坪、小花营造着城市的温馨,但街道空无一人。大概九点零五分的时候我终于成功目测到了学校大教堂的屋顶,我去时走了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回来时小碎步跑了一个多小时,万幸。
最近在电话里和老友聊起过去几天的经历,我还始终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期,只是有时候突然回想起在北京念书和工作的片段,才会惊叹时间不可思议。
从去年决定留学到最后顺利抵达,整个过程折腾了近1年的时间。老同学娜姐还在电话里高度肯定我“辞掉工作去追求梦想的勇气”,可事实是,被我“辞掉的”又何尝不是一个期盼了很久的梦想呢?当我们已经收获了一个珍贵的东西,但似乎总有更诱人的在前面等你。当你放下这份珍贵的同时,也不能确定未来等着你的,究竟是一份靠谱的藏宝图、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梦想”这个字眼,很多时候就是一场幻觉吧,它只是提供一个起点和方向,但不保证某个特定的结果。我们需要去四处奔走拥抱更广阔的世界,但所谓的“远方”或许并不是必须的选择。我想,更重要的是,无论在哪里都本分做人、踏实做事吧。
对着窗外捧着一杯苦得难以下咽的咖啡,看看眼下的金门大桥似乎触手可及,可真正去寻找了才明白路程的遥远和曲折。窗外真实的世界究竟会是怎样?不用轻信别人的经验,也不必迷恋空洞的幻觉,只有自己走到了,才会知道吧。
2013年7月7日
写于Lone Mountain Hall
第2封信 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这里只是战场
直到正式走进课堂的第一天才真切地感受到,旧金山优哉游哉的一切都是假象,校园里更像是密不透风的屠宰场,头顶无时无刻都悬着一把砍刀逼着你,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课堂上不允许出现任何电子设备,甚至不用课本,学习材料只需要在课外时间以每周N本书+N篇学术论文+每天3篇行业新讯的量来逐一完成。
教授玩笑说自己不是六岁的孩子,不会站在教室里给大家念带动着画效果的PPT,太浮夸。他刚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就轰炸机一般抛出一连串问题让大家思考,而我的同学们就像机关枪一样不停歇地抢着发言。课堂上时不时来几轮小组讨论,甚至在还没搞明白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我已经被推倒讲台上开始做演讲(Presentation)了。原本是晚上10点半结束的课程,因为大家刹不住的激情,一直延长了近1个小时。
以前连续看1个小时带中文字幕的《生活大爆炸》都需要缓口气,现在一次性就突破5个小时的课堂确实让我元气大伤。哪怕课堂中途会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但也不能坐着发呆,因为教授时刻都在提醒你、周围的环境也会逼迫你——抓住任何机会去建立你的交际圈(Networking),哪怕是中途偷溜上卫生间,一路上都要礼节性地抛出一系列问题和回答一系列问题。
语言上的障碍已经带来了一定的负担,而咄咄逼人的气场又不允许你把自己晾在一旁。我似乎都没有机会怯怯地躲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埋头做看书状。这里没有藏身之处,要么把自己孤立,要么只能舔着脸上。
课程进入尾声时需要同学主动报名做下周的主题报告,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高举着手,甚至呼唤着教授希望得到他的关注,那场面简直就像是在“抢生意”一样,哪怕是一直抱怨自己英语太差的韩国同学也在努力争取着每一个机会。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慢慢把手艰难地举了起来,还是那种“半举不举”的状态,教授竟然有些惊喜地选择了我,还笑言:你的手臂举得不够有力,以后要坚定一些。
很久以前本科同学猴子就已经提醒我说,学习体育管理(Sport Management)的美国人骨子里就透着运动员Aggressive(有进取心、好斗、具有侵略性)的特质。的确,只需要短短几个小时的亲身感受就会立刻明白,在这个美国本土就竞争激烈的领域,一个起点相对较低的异域人士想要单枪匹马去肉搏,炼狱将无处不在。
里克尔说,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2013年7月11日14:30
USF Gleeson Library 冷得瑟瑟发抖中
第3封信 一朵还未盛开就已凋谢的“交际花”
到达美帝一个月,学习的课程也过去了1/23,时间果然飞快得不忍直视。
我的耳朵经过这个月的磨练,已经逐渐能追得上老师火车一般呼啸而过的英语。这位老师的“副业”是体育解说员,虽然他的语调和唱歌一样动听,但他常常不带喘气地喷薄而出一个小长篇,所以我还是会间歇性大脑空白飘飘欲仙。
课堂上老师还会时不时讲几个高品质的小段子,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有一次大家笑得正酣,我身边的韩国妹子突然收起笑容问我:大家到底在笑什么?我边笑边回答:我也不知道,跟着笑就行了。课间休息时我怀着羞愧的心情去问德国妹子:刚才到底笑什么?我一直没明白。德国妹子拍案而起:我也不知道!但每次都还要跟着笑!旁边一贯高冷的挪威妹子一斜嘴,冷笑两声:呵呵,我现在都已经懒得装了——原来都是同道中人。
我们35个人的班里,就有我们4个国际生,而且都是女生,既能够了解彼此遇到的困难,也能相互听懂对方支离破碎的英语,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迅速结合成本班的F4联盟,不仅可以相互帮助,而且可以从不同的视角一起怀疑美国社会,真乃天意。
学习中除了语言上的小障碍,我们国际生还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没有找到明确的奋斗目标。我们似乎都处于最初级的摸索和试探阶段,看不清前路,但很多美国当地的同学在入学前就已经有比较明确的职业目标,或者说这个研究生项目只是奋斗过程中一块既定的小跳板,他们只是顺其自然地走到了这里。
课堂上大家需要轮流发言,明确阐述自己的职业理想,大概80%的美国同学发言都是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我的目标是做San Francisco Giants(旧金山巨人棒球队)的媒体关系经理,我要做NCAA(美国大学生体育联盟)的市场营销主管,我的目标是成为体育赞助领域的专家……暂且不说这些目标的实际性,他们至少在气场上已经把我震慑住。轮到我上台,发言关键词基本是:呃,也许……可能……大概……最后的结论基本都是:我就顺其自然吧。
美国同学似乎不能苟同于我这样似是而非的逻辑,因为资本主义大背景下成功洗脑的结果就是:必须树立目标——然后努力奋斗——最终获得成功,似乎我这样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态度就是对人生的敷衍和妥协。最后,我只能假装镇定且深邃地说,我并不是在逃避对未来的思考,我的行事方式属于中国人的传统哲学范畴。
此外,我们还有一个可以叫人戳瞎双眼的作业,就是写一个长篇职业规划书,必须用白纸黑字明确自己的职业定位,并且说明自己要如何一步一步达到目标,甚至还要把整个过程中需要利用到的人脉一一列举出来。
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势利的作业,似乎你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将成为你通向成功大道上的一颗棋子——我们交往的似乎不是朋友,只是关系——但是,闹太套,那又怎样呢?不要再单纯了,这里是美国,我们面对的是抢夺资源的体育市场,而人脉就是最稀缺最珍贵的资源,似乎一切学习工作的重心,都是围绕“社交”(Networking)来展开,这就是我这个月里学到的唯一关键词。
前几天去一个论坛做志愿者,论坛是由California Women Leadership(加州各领域的杰出女性组成的小社团)和我们学院联办的,主题是探讨女性在体育圈里所扮演的角色。我本着抓住一切机会练口语和涨姿势的目的出没于此类活动当中,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奢求,但是在论坛现场,我发现志愿者们各个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异常兴奋地谈论着这又是一个绝佳的Networking好时机。他们大概看我在现场表现地有些呆滞和迟缓,就不停地鼓励我抓住机会去认识更多的人,“她们都是大公司的领导啊!”的确,我看了看论坛日程表上的参会嘉宾,有的来自苹果、谷歌、YouTube这些足够闪瞎的大牌公司,但是,我和她们又会有什么样的交集呢?
到了茶歇时间,我先自行注射了几针鸡血,徘徊看看能不能找到某位合适的领导谈一谈,结果发现,偌大的会场,我却仿佛进入了无人之境,因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谈笑风生,而我就像是某个不小心走错道的路人甲。有能耐你就找话题使劲儿往里面插,但我觉得还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不然很可能物极必反患上社交恐惧症,所以,就这样吧……就在我有些惶恐和失落的时刻,我突然找到了一个更适合自己发挥特长的位置——于是我一个人骄傲地走向吧台吃东西去了。
当然,除了Networking系列是把人逼疯掉的节奏,旧金山的其他生活倒也温暖体贴,而且我竟然幸运地找了第一份实习工作,在旧金山艺术大学的体育赛事部门做新媒体运营的实习生,没有工资,但可以亲自上手做事情,可以了解美国的大学体育联赛运作,可以练练英语,可以换学分。工作的地点就在距离旧金山著名景点渔人码头不远处一个神似798的小院子里,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就是热闹的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