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旧金山艺术大学的招聘启事上不停地强调自己是NCAA里面唯一的艺术大学,但其实真正戳中我内心的只是这句“Be Artist. Be Athlete”,然后我就虔诚地送上了自己的简历。去他大爷的什么职业规划、什么成不成功、什么Networking,不负自我,不负时间,足够。
2013年8月2日凌晨1:30
落笔于我那凌乱不堪的LoMo宿舍
第4封信 他们的故事,递给我们一束光
今天收到飞鸽传书,得知一位大学同学刚刚在北京生了闺女,另一个在厦门打拼的妹子也已经被推进产房,我只能坐在异国他乡昼夜通明的图书馆里,手足无措地兴奋和紧张着。
大学毕业之后很少有机会见到她们真人,更多时候只是在网上看到结婚照上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然后就是关于她们怀孕的喜讯。人生的际遇很奇妙,似乎大家都还在一个闹哄哄的教室里听着课,剧场却突然换了一幕:我还在一部黑白电影里扮演一个懵懵懂懂的路人甲,而她们已经在色彩斑斓的世界里开始经营一家人的小生活。
人们喜欢把结婚生子看作是安稳生活的新起点,而像我们这样“到了这把年纪”还心似野(fēng)马(gǒu)到处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是很高兴看到,到目前为止,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得很好。
前段时间班里的韩国妹子Jinhee有些失落地跟我说,现在只要上Facebook看到的都是以前的同伴在晒结婚照和宝宝的照片,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事无成——她之前来美国上语言学校已经折腾了一年,现在的生活似乎也只是整天赶作业。她本科学的是宗教学,就因为喜欢棒球所以在申请研究生时改学体育管理,但其实根本不确定自己以后能干什么,而且也没什么工作经验,等将来毕业回到韩国很可能只是一个“一无所成的老女人”……
作为社会群体的一份子,我们总主动或者被动地拿一些特定的“准则”来约束自己:做事不能太离经叛道,做人也得追随社会大潮,几岁结婚,几岁生孩子,几岁买房,几岁做出什么成就,几岁当上大老板……年龄成为最顽固的筹码,我们精细地对比着别人的生活,然后焦虑自己的命。也许有时候会想要离开这张大网,但却没有出逃的勇气;即使侥幸逃了出来,却也常常胆战心惊,左顾右盼,有一种做贼心虚的胆怯。
这月月初的时候我和大学同学小韦在Skype上进行会谈。她早我两年出国留学,生活在印第安纳州的开花小镇Bloomington,和旧金山有三个小时的时差,我们各自对准了时间约好网上见。电脑屏幕上,小韦啃了一嘴香蕉,淡定地说:月底我就走了,我是咱班第一个回国的人。
我经过不太严谨地纵向对比发现了一个定律,出国的女人大多有以下两种典型的结局:要么是坚毅地留在异乡过着冷暖自知的资本主义生活,要么就是毕业后回国立即开启全国32场巡回相亲大会,然而小韦应该属于第三种——答案不明。
小韦是我们专业大学毕业后直接到美国求学的第一波留学党。我还记得她和另一位同学Emily到达美帝初期的故事:俩人宿舍的浴缸堵了,突然凌乱地分不清“堵”应该用哪个单词,然后一边查着手机词典一边打电话请人来修;刚到学校时因为宿舍没有床,前几宿她俩就直接睡地上;在图书馆埋头赶作业时,还能遇见衣冠楚楚的男同学前来进行口头性骚扰……
在美国历练的这两年,她们见识了我们不曾见识的,也经历了我们不曾经历的,然后对比、感叹、追问、怀疑、反思、揣摩,最终做出这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决定——还是回家吧。
我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什么前途、梦想、选择、家庭、感情、奋斗、远方、现实……当所有这些闪耀着挑逗色彩的东西全揉一块儿了,只能是无休止的纠结和烦躁。如果随便扔给自己一个答案会觉得不甘心,而瞻前顾后左右权衡又常常发现自己总有舍不得。
有一种艰难是奔向特定目标的途中必须经历的周折,而有一种焦虑却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时反复取舍的困惑。我们往往是后者。
然而,与我们中国同龄人的普遍性迷茫形成惨烈对比的,是我的欧美同学“立长志而静守”的执着。有的人梦想很大,有的人梦想很早,而他们的梦想,听起来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随口说出来的那些不能当真的话,却成为他们一直在努力兑现的承诺。
班里的德国同学Jana瘦瘦小小,她的举止优雅得就像是芭蕾舞演员,一笑起来甜得像蜜糖,光看表面大概谁都不会猜到她是一名学生运动员(student athlete),主攻10K,梦想是成为马拉松运动员,但现在因为背部拉伤她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恢复性训练。“我就想跑马拉松,所以慢慢等伤全好了,就慢慢练。以后回到科隆我要成立一个自己的跑步俱乐部,带更多的人一块儿跑!”Jana神秘地说,现在她所做的有关跑步的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上跑步的感觉。
之前在暑期英语写作课上认识的意大利小伙儿Nicolò是米兰一所大学经济系的学生,他更传奇的身份是NASCAR欧洲站的职业赛车手。Nicolò跟我说,他9岁第一次玩儿卡丁车,10岁就参加了人生中第一场卡丁车比赛,16岁时正式踏上职业车手的赛道。Nicolò在15岁那个叛逆的年纪时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沉沉浮浮犹犹豫豫告别赛车小一年,等重新返回赛道,他从参加地区级别的比赛到全国锦标赛再到现在欧洲的比赛一路拼了下来,从之前一直不上不下的排名26位到今年飞速赶超到第6位。“挫败和失意都在所难免,这些都是职业车手必须经历的,但我的秘诀就是努力去忘记吧忘记吧,就像自己一无所有一样,然后重新出发。”Nicolò眉飞色舞地说,“赛车可是我的梦想啊!”他现在19岁。
每一个故事都是平凡的个体在默默反击着生活的考验,每一条奋起的道路都是在坚持中慢慢逆袭的过程。理想主义的实践者不会用现实主义的荆条把自己捆绑,他们可以忍让,但不会妥协。
如果我们认为人应该有所追求但却分辨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就谈谈经历、不提梦想。前段时间一位同专业的前辈来和我们分享自己的从业心得,讲了许多励志的故事,我听完也就全忘了,唯一一句“To learn something from everything”是我记住的最靠谱的信条。
赶夜路的人哪,继续埋头前进偶尔抬头找光吧,任何答案都为时过早。
2013年8月23日20:00
落笔于暖气热翻天的The Del Santo Reading Room
第5封信 孤独星球
随手翻开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原来我已经在美帝晃荡了10个星期。
研究生项目的第一门课程顺利结束,还好,就在我快要被各种作业正式逼疯的前一刻,那些不带喘气儿的剧情终于落幕,我勉强幸存了下来。
到学院办公室查成绩,学校为了保护大家的隐私,成绩表上只有学号后三位数字而没有名字。我紧张地在茫茫一片数字串儿中搜索自己学号,直到用两个手指头指着确认了自己的成绩是2B的B,我才长舒一口气。这两个月里,在我成功启用了被我废弃多年的“学霸模式”之后,终于在美国人主导的课堂里混入了平庸阶层——虽然许多人比我好,但总人比我差,对此我已经暗爽不已。
高我一个年级的日本学长裕太桑似乎看穿了我这种“甘于平庸”的人生态度,他先给我讲了一段儿自己当初是如何彻夜顶着高烧和肺炎准备演讲,在作业堆成山的时候又是如何每天一睁开眼睛、身子从床上弹起来就自动开始写Paper的励志故事。当然,他最后以全班唯一一个A秒杀了所有美国同学。裕太严肃地提醒我:作为国际生,第一门课你可以只和美国人得一样的分数,但是从第二门课开始,你的目标必须是超过美国人!你只有比他们更优秀才能在这儿混下去!
当我还沉浸在之前的暗爽中不能自拔时,裕太君善意而客观的提醒确实给了我当头一棒。我依稀在恍惚中看到了一个绑着头巾挥着长刀的日本武士……然后再凭借我残破的历史知识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某场战争……算了,不能想太多,我赶快转移话题:热烈庆祝东京2020申奥成功!
裕太同学是一个有意思的热心人,即便我没有开口问他任何问题,但只要每次遇见他,他都会以“前辈”的角色提前帮我指点迷津——他先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预测一下我近期可能遇到的困难,然后再告诉我他当初是怎么解决的。我告诉他我的学习生活都还好,尤其在美国办什么事儿也都很方便,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去政府部门,办任何手续都很顺手顺心,对此裕太还很不屑地说:和日本相比,美国的服务简直就是Shit!说完就得意地笑了。
当然,美国和日本那样都恨不得给客人跪下去的服侍水平自然没法儿比,但在这里,绝大部分人都可以“根据简便的流程按规定办事”,并且大家都能够“有尊严地正常活着”。
在旧金山呆了两个多月,虽然我没能像预期那样拿着一本《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跑遍整座城市,但至少在每次往返于工作的公交或火车上,都能强烈感受到这是一个温厚而有包容力的城市。
我没有去过纽约,但我想旧金山应该就和纽约一样,也是一个形形色色的大熔炉。在这里,热闹的大街上走着的大概只有一半的人在讲英语,除了我能判断出来的日语、韩语和其他不明语种之外,我还听到过一次淳朴气息扑面而来的对话:哎呀快告诉俺在哪儿坐车!俺要找不着道了!
旧金山的公交车上是英语、西班牙语和粤语三语播报;在有轮椅或者婴儿车需要上公交时,再拥挤的乘客都能迅速而有序地腾出足够的位置给予方便。黑人大妈会在公交车上高歌自由,也有坐在车站的角落里敲打着吉他老汉。人潮涌动的商业区常会有人举行集会和抗议,路边的乞讨者会加入到听众地行列,认真聆听并热烈鼓掌,偶然路过的听众也会上前和演讲者击掌拥抱,手拉着手逛街的男同性恋们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城市一份子,路边的标语上也醒目地写着:Show your love!
有一次在Caltrain的小火车上,坐在我后排的一个小女孩儿突然自告奋勇说想做车站的播报员,不一会儿广播里传来的就是她稚嫩纤细的童音……旧金山果然是一个充满任何可能性的世界。
还有一次我在渔人码头还迎面撞见了一位裸体主义者(Nudist),没太见过世面的我一瞬间吓得就快掩面而逃,除了那些手上捏着地图的游客有些好奇地拍照之外,其他都是些彼此不会侧目的路人。对此我还去专门打听了一下,在这里如果不穿衣服直接全裸出门的话是合法的,因为那是你的个人自由;但如果你是在公共场合把衣服脱了,那就是违法,因为妨碍了公共秩序——来到旧金山之后,我探索研究的领域真是越发宽广了。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里的无限可能,我也做出了一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决定。我的同班同学、专业长跑运动员Jana得知我没有经历任何训练就直接参加过10K比赛而且历史成绩还并非惨不忍睹,她顿时惊觉我是一块被埋没已久的可塑之才(此处应有掌声)。于是,我的运动员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现在每周Jana都会带着我进行几次专业的训练,各种项目齐备,练核心力量,练耐力,练协调,她还很认真地给我制定每一次的训练计划,掐着秒表盯着我的动作是否专业到位。其实我对自己的要求只是把小肚子变成六块腹肌,但小教练Jana对我的期待是明年7月份的旧金山半程马拉松。每次进行核心训练练得我手脚发抖撑不住想要摊在垫子上偷懒时,这位格外严肃的教练总会一本正经地盯着我说: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你的天赋!然后我只能继续手抖脚抖喘着粗气重新开始。
此外,从8月份开始,为了省点儿钱、同时也为了每天能吃上正经的人饭,我已经全身心投入到自己做饭的事业当中去。一天中最轻松惬意的时光,应该就是我在乱糟糟的厨房,听着李宗盛的《山丘》,然后在火星飞溅的油锅里噼里啪啦炸牛肉。
只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会时不时在脑海中闪过几个被我刻意省略掉的让人心有余悸的画面——曾经抵在室友肚子上企图抢劫的枪口,还有Dolores Park空气中飞舞弥漫的大麻。
当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如想象中的美好,这些扭曲而分裂的场景时不时地警醒着我——在美帝,一定要提高戒备,然后吃好活好。
2013年9月15日23:40
在Lone Mountain山顶的Reading Room
强忍着饥饿写完了
第6封信 裂变的时代
如果在一天之内有许多人微笑地看着你说:又剪头发啦?你就会明白——肯定是因为自己又把头发给剪毁了,所以才会在人群中如此夺目。
据说留学美国可以在短期内培养出三大技能,一是做饭水平迅速提高,二是扛大米搬箱子力大如山,三就是剪头发水平堪比国内的洗剪吹天王Jack、Tony等老师。